入夜。

林木叢生，樹螽嘶鳴，陰風(fēng)泠泠。

金陵郊外有一處很不起眼的廢棄道觀。

此時昏光閃爍，鶯聲笑語，熱鬧非凡。

“大藥八十，小藥五十，小本買賣，概不賒賬！”

“陸神醫(yī)啊，您再幫我把把脈看看唄，我這個心啊，撲通撲通的，跳的老快了，指定有什么大病?！?

微風(fēng)吹拂，昏暗的燈光下，男人飛速搭指，又利落收手，仿佛多搭一會兒，這場買賣就要虧本了。

“嗯哼！”

在男人搭脈的瞬間，簾子對面的女人發(fā)出一聲輕微的嬌呻。

“哎喲，你這個死三八，要騷回家找你老男人去，不要在這里發(fā)癲，耽誤我們陸神醫(yī)看病?！?

“就是就是，趕緊回去，等下過了時辰，小心路上被某個大漢糟蹋了。”

“她呀，巴不得被人糟蹋！”

“哈哈哈哈...”

......

簾后七嘴八舌的戲弄聲，讓女人覺得是有點失態(tài)，便慌忙從兜里掏出一袋碎銀拿了兩袋子藥就往外退去，一邊走一邊嘴里還不忘念叨著：

“謝謝陸神醫(yī)啊，下次我還來找您！”

“下一位。”

男人收起錢袋，面不改色，正襟危坐。

“陸哥哥，我好疼?！?

“伸手。”

“人家不是手疼，是心疼，你幫我摸摸看嘛?！?

“伸手！”

“哎呀，說這么大聲干什么，人家伸就是了嘛?！?

男人眉頭一皺，一腳踢開了方桌下伸過來的一只玉足，只聽得一聲嬌呼，簾子后面的女人重心不穩(wěn)，一個踉蹌便跌坐在地上。

“以后不要來了，規(guī)矩都不懂！”

男人佯裝發(fā)怒，聲音拔高了幾分。

“嚶嚶嚶...”

一陣輕微的啜泣聲漸漸拉遠，中間還夾雜著幾句碎碎念的埋怨。

“下一位?！?

男人擺弄了一下儀容，清了清嗓子，繼續(xù)開口。

...

“下一位！”

男人見無人應(yīng)答，忽地斜過身子，探出腦袋往外看去，剛才嘈雜的討論聲戛然而止。

門口斑駁的墻壁上掛著一幅寫有“行醫(yī)問藥”四個大字的舊布幡，此時像被某個銳器擊中，嘎吱一聲從中折斷掉在了臺階上。

在大字下面依稀還能看清歪歪扭扭的一行小字：

“隨停隨走，客官見諒?！?

男人視線順著臺階下移，剛才還排著長龍的一眾女子此時全部都倒在了地上。

“我草...”

男人瞳孔在一瞬間收縮，仿佛見到了鬼一般。

“別擔(dān)心，她們只是昏過去了?！?

冰冷的聲音從簾子后面?zhèn)髁顺鰜怼?

男人正要抄家伙什的手頓在了半空，他聞言猛地起身，一手將珠簾拍開，急促的呼吸感讓他腦子有點短暫的空白。

珠簾后面，一名黑衣女子斜靠在木椅上，她翹著二郎腿，正拿起一把精致的小彎刀在慢慢修剪她的指甲。

“你毀我生意干嘛，是不是有病！”

男人怒氣滔天，開口便罵。

“自然是有病才來找你咯，沒病我找你干嘛?！?

男人一時有點語塞，竟不知如何接話，黑衣女子抿嘴笑了笑，繼續(xù)擺弄她那雙修長的手。

半響。

...

“好不好看？”

女人伸出一只纖手，上下翻轉(zhuǎn)，自顧自打量著。

“好看你奶奶個...”

話到嘴邊，男人看著瞬間抵在自己脖子上的那把彎刀，喉結(jié)一陣滾動。

“奶奶，姑奶奶，你先把刀拿開，咱們有話好好說，這刀很鋒利的！”

女人指尖轉(zhuǎn)動，彎刀的刀刃瞬間滑落回她的手心，可還不等男人反應(yīng)過來，她便照著男人的面門猛的抓去，一張薄如蟬翼的人臉面皮被撕扯了下來。

“嘶，輕點，輕點！”

男人吃痛，咧著嘴開口，語氣越發(fā)顯得諂媚。

“陸潯，你不要臉！”

女人盯著面皮譏諷一句。

“誰不要臉？到底誰不要臉？你厲害，你清高，你大半夜的跑過來黃我生意，我這幾個月的活計就指望著今晚上能有點收成，你一來就全給攪沒了。”

“賠錢！必須賠錢！”

陸潯此時心里那個氣啊，就好比養(yǎng)了多年的一群雞，眼看就要下蛋了，突然被人放藥全部毒死，就是這么個憋屈勁。

“嘖嘖，能耐了啊你現(xiàn)在，你信不信老娘等下就去金陵衙門告發(fā)你，就說你故意誘拐良家女子，行下作勾當(dāng)！”

“這罪名，一告一個準(zhǔn)的，你就等著吃牢飯吧你！”

女人繼續(xù)威脅譏諷，臉上的笑意卻越來越濃。

“好啊，好啊，好你個謝小環(huán)，虧我當(dāng)年還救過你的命，你竟然說出這么卑鄙的話來！”

陸潯面露悲涼，手指都開始微微顫抖。

“閉嘴！”

“說了多少遍了，叫我謝謝，或者謝謝姐姐。小環(huán)那么難聽的名字，你以后別讓我再聽到！”

“好的，謝小環(huán)！”

陸潯說完便猛的抽身向后仰去，彎刀幾乎是貼著他的面頰一掃而過。

“可以呀，有點長進了?！?

謝小環(huán)眉頭一挑，說著把小彎刀重新放回了桌上，她又瞥了一眼靠墻的舊木書柜，順手就掏了一本《懸氣入脈論》出來。

書本有點陳舊，但被保存裝訂的很好。

“你不是說不想學(xué)武的嗎，怎么又買這種書看？”

謝小環(huán)說著就準(zhǔn)備翻開瞧瞧。

陸潯眼疾手快，一個箭步過去就搶了回來。

“這...這是我上次買那本《傷寒雜譜》那個店老板送的，這又不是什么武功心法，入脈論，懂不懂，我是拿它研究脈絡(luò)的！”

陸潯像是被人踩了尾巴，梗著脖子極力辯解道。

那本《懸氣入脈論》被他拽著藏在桌下翻開了一頁，油燈搖晃，照著紙上密密麻麻的手抄筆記。

謝小環(huán)也不再去拆穿，笑盈盈繼續(xù)說道：

“你要是真想學(xué)，我可以教你打坐引氣之法的，不過感應(yīng)入門這個東西，全看天賦和領(lǐng)悟。”

“打住打??！我壓根就不是那塊料。”

陸潯擺擺手，將書本偷偷塞進桌子的抽屜里。

“說吧，傷哪了?！?

陸潯重新坐正，看著眼前這個捉摸不透的女人，眼神變得溫柔了幾分。

“沒傷?！?

謝小環(huán)盯著面皮，有點微微失神。

“沒傷你來干嘛！”

陸潯沒來由的詫異道，這么些年，自己其實和她見面的次數(shù)極少。

但是他永遠記得那個大雪交加的深夜，這個女人留著最后一口氣倒在了自己的門前。

“你把這破攤子收了，有個大買賣，考慮一下。”

謝小環(huán)回過神來，瞥了一眼這間破爛不堪的茅屋，兩人四目相對。

“多大？”

陸潯眼神下移。

“起碼有你三四個屋子這么大！”

謝小環(huán)也不管陸潯的眼神，打了個不是比喻的比喻。

“反正如果這一票成了，你下半輩子在這金陵娶妻生娃，安享晚年肯定是不用愁的?！?

“這么大？！”

陸潯面露狐疑，壓低聲音：

“要殺人？”

“順利的話不需要，不順利的話...”

“不干！”

陸潯斬釘截鐵，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

“殺人的活我干不了啊姑奶奶！”

陸潯看著又逼到自己眼前的彎刀，就差要給謝小環(huán)跪下了。

“上次替你挨的刀子，傷疤還在這里呢，你要不要看看！”

陸潯說著就起身開始要脫褲子。

“你倒是脫啊！”

謝小環(huán)就那么直勾勾盯著。

陸潯沒轍了，眼前這個姑奶奶根本就不吃這套。

“我跟你講，救人我在行，易容我也在行，下毒也還行，但是打打殺殺我是真的不行??！”

“男人不能說不行！”

謝小環(huán)冷不丁插嘴。

“姐姐，我們不一樣啊，你是飛天遁地的高手高手高高手?！?

“我就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丑。”

陸潯毫不吝嗇地貶低自己。

“在常人眼里，我那些個下三濫的手段，可能還湊合對付一下，但是在你們那群人眼中，我簡直就是個笑柄！”

見謝小環(huán)神情未變，陸潯開始有點著急，繼而繼續(xù)開口道：

“行行行，不講這些，我來跟你掰扯一下咱倆的孽緣?！?

“呸！誰跟你孽緣，簡直是晦氣！”

謝小環(huán)笑嗔一句。

“吶吶吶，你替我殺過人，我替你挨了刀，咱倆這是不是就算扯平了！”

“救你命的事就當(dāng)附贈了，反正我菩薩心腸，救苦救難乃是我的本份?！?

“以后你做你的小殺手，我做我的小神醫(yī)，你只要受了傷，我砸鍋賣鐵都撈你，這難道不好嗎？”

陸潯口若懸河，聲淚俱下，悲情萬分。

“酬勞，一萬兩白銀。”

謝小環(huán)盯著陸潯的臉，眼睛瞇成了月牙。

“什么？！”

“你剛才說什么，你把剛才的話重復(fù)一遍我再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