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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亥時。

陸潯穿著一身褐青色的長袍穿梭行走在金陵最繁華熱鬧的東街，身旁的叫賣聲，吆喝聲不絕于耳。

而那座名為紅袖添香的頭牌青樓就坐落于此。

陸潯今晚是特意換了一身行裝，腳下那雙烏皮履還是剛才經過鞋鋪臨時買的。

陸潯想想就有點肉痛，一雙這么個黑不拉秋的鞋子，竟然要五十兩銀子！

五十兩！這起碼是陸潯營業半個月的收入。

黑商！

陸潯心里暗罵一句，要不是為了看起來體面一些，這韭菜誰愛當誰當吧。

在店鋪兩旁的街道上，沿路乞討的人也是一抓一大把，陸潯一眼就盯到了一個熟悉的面孔。

那是個黢黑的小男孩，全身衣衫襤褸，陸潯只記得他腿腳有疾，不能行走。

男孩此時就趴坐在紅袖添香門外臺階下的一處角落里，默不作聲。

以前陸潯來紅袖添香勾欄聽曲的時候，見過他很多次，也大概是因為他的孤僻讓陸潯心生感觸，一來二去多給了點銀子，也就熟了。

陸潯慢慢走近，腳步放的很輕，待到了跟前，便朝著地上那個破瓷碗扔了一塊響當當的碎銀。

銀塊碰著幾枚銅板，叮當作響。

“謝謝....”

男孩話沒說完就一個激靈抬起了頭。

“陸公子，你怎么來了！”

陸潯看著他黝黑的臉上那雙大眼睛眨巴幾下，眼眸的高光里倒映著街上的往來行人。

陸潯又瞥了一眼他故意縮回去的右腿，心里不免升起一絲悵然。

這樣一雙干凈的眼睛，這樣一副邋遢且殘疾的身軀，這種視覺的反差讓陸潯唏噓不已。

“陸公子！”男孩再次喊了一聲。

“哦...許久沒來看你了，今天特意來看看你，順便去樓里聽個曲?！?

陸潯緩過神來，看著男孩咧著嘴對著自己笑的很開心。

“陸公子今天這身行頭真拉風，這鞋子也漂亮，和衣服很搭的，再配上公子這美如畫的樣貌，等下去樓里肯定得迷死那些姐姐們呢。”

男孩一邊說著一邊撿起瓷碗里的那塊碎銀子揣進兜里。

陸潯聞言差點就要笑出聲來，這小嘴，當值那一塊碎銀啊，他又特意看了看自己腳上的那雙烏皮履，此時此刻，突然覺得那五十兩花的也還行了。

“最近沒人欺負你吧，如果有人欺負的話你告訴我，公子我去給他們上上課?！?

陸潯心情大爽，看著眼前的男孩開始噓寒問暖。

“沒有沒有，還多虧上次陸公子幫忙，和樓里那些姐姐叔叔阿姨們打了招呼，他們都沒有為難小魚兒的，都對我挺好，還時不時會送點吃的過來。”

男孩看著陸潯回答道，依然是一臉的真誠。

“沒有就好?！?

陸潯說著從衣袍里掏出一件干凈的打底麻布短衫遞了過去。

“試試看，合不合身。”

男孩明顯愣了一下，雙手在臟兮兮的衣服上擦了又擦，才顫巍巍地接過。

“謝謝陸公子，不用試了，肯定合身的?！?

“那我走了，還約了人，下次再來看你?！?

陸潯看著男孩接過衣服，就準備轉身離開。

“陸公子再見，陸公子記得下次帶個婆娘過來給小魚兒看看，你上次答應過的。”

陸潯聞言有點啞然，邊走邊輕輕擺了擺手就當回應，這小子，竟然就記得這件事了！

男孩看著陸潯遠去的背影，緩緩收回了視線，他看了一眼手里的衣服又繼續低下頭去。

陸潯還沒從剛才的思緒里緩過來，想著今晚還有重要的事情要做，邊走邊想，有點分神。

砰！

剛邁過臺階，陸潯只覺得背部一疼，就看著一個男人佝僂著身子和自己撞了個背對背。

“對不起！對不起！”

男人哈著腰，低著頭，似乎著急趕路，也不等陸潯反應過來，就邊退邊跑著消失在人群里。

陸潯一陣錯愕，半天才緩過神來。

這么沒禮貌的嗎？就一句對不起就完事了？

陸潯心里一陣誹議，也不再計較，拍了拍屁股，一腳邁進了紅袖添香的大門。

剛一進門，一陣異香撲鼻而來，陸潯還頓了頓步子，閉著眼睛享受了片刻。

沒錯，就是這個味，讓陸潯可謂魂牽夢繞，恨不得三天兩頭來勾欄聽曲。

“哎喲，這不是我陸公子嗎，怎么站在這里不進來。”

陸潯睜眼，就看著一個濃妝艷抹的貴婦人扭著腰走了過來。

“陸公子有段時日沒來了，可把咱紅袖添香的那些姐姐們勾的成天茶不思飯不想的?！?

婦人走過來攙起陸潯的手就往內堂里迎去。

“先給我找個靠窗的雅座，然后把蓮花姑娘叫過來。”

陸潯故作高冷，提著一股子氣閑庭信步走著。

“好說好說，陸公子這邊請。”

“梧桐，給咱們陸公子上一壺他最愛的明前龍井，一定得是嫩芽毛尖！”

婦人邊招呼著邊帶著陸潯走到一處較為偏靜的窗邊雅座處坐下，等到那個梧桐丫鬟端來了茶水，才堆著笑臉繼續開口：

“陸公子，今天時間有些晚了，蓮花姑娘已經有約了，我要不幫您換個其他的姑娘，保證符合公子的胃口?！?

婦人說著俯下身去，湊在陸潯耳邊輕聲說道：

“咱們樓里啊，來了個新的頭牌，就是臺上彈曲兒那個，我知道公子最好這一口了。”

婦人說完起身就朝臺上那邊招了招手。

“玉棗，玉棗姑娘，快來快來，別彈了，過來給你認識一下我們的陸公子?！?

陸潯置若罔聞，拿起茶壺給自己滿了一杯，就伸手往腰間兜里摸去，然后摸了個空。

他娘的，我錢呢！

陸潯的手頓在了腰上，心里萬念俱灰，他一瞬間就想到了剛才撞了自己一下的那個男人，自己竟然沒有看清面貌，只是依稀記得那人胡子邋遢，一臉的油膩。

就這么被撞一下，錢就被順走了？

這么冒昧的嗎？

金陵城里啥時候治安這么差了，那些個衙門捕快天天是干啥吃的，這種人不應該抓起來好好嚴刑拷打嗎？怎么就天天盯著自己這種行醫問藥，懸壺救世的大好人不放呢！

“陸公子，陸公子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呀...”

婦人看著陸潯一臉幽怨的樣子，開口輕輕詢問了一句。

陸潯聞言回過神來，就看著那位玉棗姑娘已經挪著碎步走到了自己的跟前。

“玉棗見過陸公子。”

這姑娘生的不算美人胚，身材也中規中矩，但那雙眸子里仿佛有什么魔力一般，讓陸潯不由自主的多看了兩眼。

“陸公子，可還滿意？”婦人看了一眼陸潯的表情，露出一絲諂笑。

“不行！”陸潯別過臉去，自顧自抿了一口茶，繼續說道：

“你趕緊把蓮花姑娘叫過來，有約不就是還沒約嗎，我以前每次來都是點的她，不能因為今天我來晚了，就不給我安排了！”

說完陸潯又賊兮兮的勾了勾手，示意婦人湊過來一點，然后壓著聲音解釋道：

“這姐姐要臉蛋沒臉蛋，要身材沒身材，聽曲又不是閉著眼睛聽，既然蓮花姑娘沒空，今晚就算了，我就在這里隨便坐坐，你去忙你的吧?！?

陸潯說完擺擺手，也不敢再去看那個玉棗姑娘。

“這...那行吧，那陸公子今晚就多多擔待了，我等下要丫鬟給您上點小吃和酒水來，今晚這些就當是贈與公子，不用給錢。”

婦人陪著笑臉就往后退去，陸潯微微側目，就看到玉棗姑娘邊走邊回過頭來，對著自己拋了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陸潯見過的女子極多，不乏有天仙美人胚或身段極其妖嬈之輩，可今天這位玉棗姑娘倒又刷新了自己的認知，這世上，竟還有生的如此勾魂的眼睛。

陸潯平復了一下心情，梧桐丫鬟已經將果盤點心和酒水都盛了上來，他邊吃邊望，再次尋到了一個熟悉的面孔。

在靠近內堂角落的地方有一桌人，此時正喝的歡快，陸潯拿起杯子和酒壺就走了過去。

“梁兄！”

在圓桌的主位上，坐著個略顯肥壯的青年男子，他一臉通紅，顯然是已經喝高了，此時正被一群胭脂粉黛的姑娘們擁簇著，聞聲扭過頭來瞇著眼睛盯了陸潯好一會才喃喃開口：

“你是...陸公子？”

“叫什么公子，陸兄陸兄！”

姑娘們見兩人認識，立馬主動讓出個位，陸潯點頭稱笑，挨著男人就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

“梁兄今晚玩的挺開心啊，這么多姐姐陪著，可讓陸兄我嫉妒死了！”

陸潯說著就拿起自己的酒壺往男人杯子里倒酒。

“我..我正想著一個人玩的無趣呢，剛好陸兄你來了，滿上滿上，今晚一起不醉不歸...”

陸潯提杯相碰，桌上的姐姐們一個個又擁了過來。

兩人你來我往，推杯換盞之間，陸潯就喝了個蓋，正當他準備起身開溜時，突然看見大門口進來個富貴逼人的花花公子。

此人頭帶玉釵，腰系折扇，一身鎏金錦袍貼身合體，越發襯的他身姿修長挺拔，那雙仿佛描過的丹鳳眼炯炯有神，舉手投足之間，盡顯氣派！

陸潯剎時就有點呆了，這世上，竟然還有比自己更好看的男人。

“哎喲，花公子，您終于來啦，蓮花姑娘都等您等的花兒都要謝了...”

那個才接待了陸潯的紅姨，看著這位花公子，瞬間滿面桃花，她邊說著邊從二樓撩著裙擺一路疾馳而下，恨不得一步跨過樓梯。

陸潯聞言如遭雷擊，瞬間僵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