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晚數到第七片櫻花墜落時，上課鈴已經響過五分鐘了。淡粉色的花瓣打著旋兒掠過她淺藍色的校服裙擺，在沾著晨露的草坪上洇開細小的水痕。她摘下右耳的珍珠發卡，指尖無意識摩挲著內側微微發燙的金屬片——這是最新款的骨傳導助聽器，此刻卻因為潮濕的空氣發出細微的電流雜音。“同學。“清冽的聲線像冰鎮汽水里的氣泡，突然在身后炸開。蘇晚慌忙將發卡別回耳后，轉身時馬尾辮掃過脖頸，帶著四月特有的溫涼。少年逆光站在梧桐樹影里，深灰色制服外套隨意搭在臂彎。他伸手接住一片飄落的櫻花，修長指節被陽光鍍成半透明，“三年二班在明德樓三層。“蘇晚的耳膜突突跳動。助聽器將他的聲音處理得有些失真，卻不妨礙她看清對方胸前的銀色銘牌：學生會主席顧嶼。這個名字她在轉學手續上見過三次——優秀學生代表、物理競賽冠軍、校籃球隊隊長。“我...“右耳突然傳來尖銳的蜂鳴，她本能地往左偏頭，“我是新來的轉學生。“顧嶼的目光在她耳畔停留了一瞬。櫻花樹篩下的光斑落在他睫毛上，隨著眨眼明明滅滅，“蘇晚同學？李老師讓我帶你去領教材。“美術教室的松節油氣味就是在這時飄來的。蘇晚望著他轉身時揚起的襯衫下擺，突然想起今早出門前，母親將新顏料盒塞進她書包時欲言又止的神情。風掠過耳畔，助聽器傳來沙沙的雜音，像是有人把整個春天的秘密都藏進了云層里。教導主任辦公室的玻璃窗開著，紫藤花影在顧嶼側臉游移。他低頭填寫領取單時，蘇晚注意到他右手虎口處有道月牙狀的舊疤，像是被什么銳物劃過。“素描紙在儲物柜最上層。“顧嶼突然抬頭，驚得蘇晚手里的學生證差點掉落。他接過證件時指尖擦過她手背，帶著繪圖鉛筆特有的木質香氣，“聽說你獲過全國青少年油畫大賽金獎？“窗外傳來籃球撞擊地面的悶響。蘇晚盯著他鎖骨下方第二顆紐扣，那里沾著片極小的櫻花花瓣，“是...是的。“蜂鳴聲又開始了，這次連左耳都泛起酸脹的疼痛。腳步聲由遠及近時，顧嶼正踮腳去夠頂層的美術年鑒。蘇晚看見他后頸被衣領壓出淡紅的印痕，隨著動作在陽光下忽隱忽現。突然響起的女聲讓兩人同時回頭——“顧嶼你又偷開儲物柜！“扎著丸子頭的女生抱著素描本沖進來，發梢沾著水彩顏料的藍，“李老師說新同學要和我同桌...哎呀！“蘇晚的助聽器在撞擊聲中發出刺啦一聲。等她反應過來時，懷里的畫具箱已經打翻在地，鈷藍色顏料順著瓷磚縫蜿蜒成奇怪的形狀。那個叫林小滿的女生正手忙腳亂地撿拾散落的畫筆，而顧嶼蹲在一旁，白襯衫袖口洇開大團群青。“對、對不起！“林小滿的圓框眼鏡滑到鼻尖，“我幫你擦...“她舉起的手帕上赫然印著美少女戰士圖案。顧嶼卻撿起滾到腳邊的珍珠發卡。金屬片在掌心泛著冷光，他垂眸時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的影，“這里，“指尖輕點自己右耳，“沾到顏料了。“蘇晚感覺全身血液都涌向耳廓。助聽器接觸片上的鈦金屬部件暴露在空氣中，折射出細小的光斑。顧嶼的瞳孔突然收縮了一下，像是認出了什么。蟬鳴驟響的瞬間，林小滿突然抽走顧嶼手中的發卡，“晚晚我幫你戴！“她溫熱的手指拂過耳后，熟練地將發卡別進發間，“這樣就好啦，完全看不出...“聲音戛然而止。蘇晚望著地上漸漸干涸的顏料漬，突然想起醫生說過的話。那個戴著金絲眼鏡的專家將診斷書推過來時，窗外的玉蘭花正在凋謝，“高頻聽力永久性損傷，最好不要讓同學知道。“此刻顧嶼的球鞋尖上沾著靛藍色污漬，他起身時帶起的風卷起領口淡淡的皂角香。蘇晚數著他制服從第三顆紐扣到衣擺的褶皺，聽見自己心跳聲通過骨傳導異常清晰地回蕩在耳蝸里。“三年二班本周值日生，“顧嶼把領到的素描紙放進她懷中，袖口的群青色已經暈染成孔雀尾羽的紋路，“午休時記得去打掃美術教室。“林小滿挽住她胳膊往外走時，蘇晚回頭望了一眼。顧嶼站在儲物柜的陰影里，右手無意識摩挲著虎口處的疤痕，目光落在她耳畔搖搖欲墜的珍珠發卡上。美術教室的門在身后輕輕合攏，蘇晚聽見顏料管被踩爆的細微聲響。暮春的風穿過走廊，把她馬尾辮上的櫻花發繩吹落在顧嶼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