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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天臺上的黃桃罐頭
林夏數到第147級臺階時,鐵門的銹味已經滲進呼吸。頂樓的風卷著粉筆灰撲在臉上,她聽見打火機齒輪摩擦的脆響,像是誰在黑暗里擦亮火柴頭。
林夏推開天臺鐵門時,鐵銹簌簌落在白球鞋上。十月的風卷著粉筆灰掠過耳際,她聽見打火機清脆的金屬聲。
水箱后騰起一縷青煙。
少年屈膝坐在防火梯轉角,敞開的校服里露出黑色T恤,銀質項鏈垂在鎖骨凹陷處。他指尖夾著的香煙明明滅滅,煙灰簌簌落進腳邊的玻璃罐——是個吃空的黃桃罐頭,糖水漬在陽光下泛著黏膩的光。
林夏抱緊懷里的英語筆記,帆布包帶子勒得肩膀生疼。這個秘密基地她找了三個月,沒想到竟被捷足先登。
“同學,這里禁止吸煙?!?
鐵架發出吱呀聲響。少年轉頭時額發掃過眉骨,眼尾有道新鮮的擦傷。他忽然勾起嘴角,虎牙在陰影里閃著寒光:“好學生都像你這樣?“手指卻乖順地把煙按滅在罐頭里,“喂,你睫毛上沾了蒲公英?!?
林夏下意識眨眼,風恰在此時掠過天臺。白色絨球擦過少年指尖,飄向銹跡斑斑的欄桿外。等她回神時,那人已經翻身躍過護欄。
“等等!“她沖到邊緣,只見黑色運動鞋踏著防火梯急速下降。銀鏈子在梧桐葉隙間一閃,像尾潛入深潭的魚。
第二節課間,林夏在女廁門口又見到那條銀鏈子。
江野倚著墻玩打火機,金屬蓋開合聲清脆如心跳。他左手拎著便利店塑料袋,草莓奶油香從縫隙里溢出來,是蘇晴最喜歡的北海道吐司。
蘇晴是我們一中有名的?;?,她樣貌好,家世好,明媚似嬌陽,在這青春懵懂的年紀,她肆意張揚,到哪都是焦點,聽說她和江野在交往,但更多的人說,江野不過是蘇晴一條隨叫隨到的狗。
年少的我平凡有普通,對于這樣的事情,我也只是聽聽而已,只是沒想到在許久以后,我們會相互糾纏。
“讓讓?!吧倌晟ひ魩е科鸬纳硢?。
林夏攥緊懷里的飯團,塑料包裝發出細碎哀鳴。女廁里傳來嬉鬧聲,蘇晴的聲音像浸了蜜:“阿野,我要鮮榨橙汁?!?
鏡面映出少年沉默的側臉。他低頭插吸管時睫毛垂落,在眼下投出青灰的影。林夏忽然注意到他右手纏著創可貼,邊緣滲出淡黃藥漬。
“江野好像蘇晴養的杜賓犬哦。“隔間里飄出輕笑,“讓他叼拖鞋都愿意吧?“
“哈哈哈哈”少女們的嬉笑聲從隔間里傳了出來。
突如其來,身子被撞了一下,險些有點站不穩。
“啪嗒”一聲。
飯團掉在地上。
林夏彎腰去撿時,看見少年攥緊的拳頭。青筋在麥色手背蜿蜒,像條沉默的河。不知道剛剛的對話,他聽到了多少。等她站起身,鏡中只剩晃動的門簾,草莓香氣混著薄荷味消散在晨光里。
天臺上的黃桃罐頭還在原地。
林夏蹲下身觀察這個奇特的煙灰缸,糖水干涸后留下琥珀色痕跡。罐底沉著七八個煙頭,最上面那支濾嘴有牙印。她鬼使神神差地伸手,卻在觸到玻璃的瞬間聽見鐵門響動。
“好學生也逃課?“
江野拎著便利店塑料袋斜倚門框,耳釘在逆光中泛著冷調。林夏慌忙起身,后腦勺撞在水箱上發出悶響。疼痛漫上來時,她聞到創可貼下的碘伏味道。
經常聽到別人說,江野會和別人打架,而且每次都打得很兇,像不要命一樣,看到他的傷口,我不禁聯想到他打架的場景。他向大眾印象里的差生一樣,抽煙,喝酒,打架,逃課,早戀。但每當我對上他的視線時,卻總是發現他眼底那化不開的悲傷。我想他可能和傳言中的不一樣吧。
少年突然笑出聲。他盤腿坐下,從袋子里掏出兩個黃桃罐頭,金屬起子撬開時汁水濺到校服褲上:“賠你的飯團。“
林夏愣怔間,冰涼的玻璃罐貼上掌心。糖水浸潤指尖,黏得像是要長出藤蔓。她看著少年就著罐頭喝啤酒,喉結滾動時銀鏈子跟著輕顫。
“為什么用這個當煙灰缸?“
“我媽生前最愛吃。“江野用易拉罐碰了碰玻璃罐,叮的一聲驚飛棲息的麻雀,“去年化療吃不下飯,就靠這個吊著。“
風突然大起來。林夏的英語筆記被吹開,泛黃紙頁間滑出張電影票根。江野伸手去抓,虎口處的疤痕擦過她手腕:“《泰坦尼克號》重映?“
那是林夏珍藏了三年的票根。2012年4月10日,父母最后一次帶她去電影院。海水淹沒水晶吊燈那刻,媽媽在黑暗里說:“要像Rose那樣勇敢。“
“喂,好學生?!敖巴蝗粶惤『蔁煵輾鈬娫诙希懊魈鞄臀覍懬闀??“
林夏手一抖,糖水潑在帆布鞋上。少年卻已起身,踩著滿地光影走向鐵門。他背對著她揮揮手,銀鏈子晃得人眼花:“罐頭留給你當報酬。“
第二天清晨,林夏在鐵柜里發現疊成紙鶴的情書。展開是潦草字跡:
[蘇晴:
天臺的風里有桃子香,像你洗發水的味道。今天體育課我看到你后頸的胎記,像片櫻花。要是我說想變成你發間的蝴蝶,會不會太惡心?]
紙鶴翅膀沾著煙灰,在晨光中簌簌抖落。
林夏不明白江野為什么覺得自己會答應,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和他熟到可以幫他寫情書的地步了。
但林夏還是幫他寫了這封情書。
“這句話會不會太肉麻了?“江野的指尖反復摩挲著練習冊邊緣,操場上飄來打籃球的喧鬧聲,卻蓋不住他急促的呼吸。我望著他泛紅的耳尖,自動鉛筆在草稿紙上戳出細密的黑點。
玻璃窗外飄著春天的柳絮,有一片正巧落在他翹起的發梢。我突然想起上周體育課,他就是這樣頂著片羽毛沖過終點線,惹得看臺上的蘇晴笑出了眼淚。那時的陽光把她的珍珠發卡照得雪亮,像朵開在春風里的鈴蘭。
“這句'你的眼睛像星星',蘇晴上個月剛在作文里用過?!拔覄澋魟倢懞玫木渥?,練習本上的陰影突然晃動起來。江野整個人撐在課桌上,溫熱的呼吸拂過我后頸:“那改成'像浸在泉水里的玻璃珠'?“
我的筆尖猛地戳破紙張。他校服領口沾著青草香,大約是午休時躺在足球場曬了太陽。這味道讓我想起上周替他縫扣子時,針線在他襯衣褶皺里穿梭的觸感。教室后門傳來女生的嬉笑,我慌忙推開他:“別靠這么近?!?
情書最終折成櫻花形狀,淺粉信紙是我上周在校門口文具店挑了半小時的成果。江野往我課桌里塞了盒草莓牛奶,指尖殘留的暖意蹭過我手背:“謝啦,要是成了請你吃冰淇淋?!?
放學鈴聲響起時,蘇晴正站在我們班門口。她今天把長發編成魚骨辮,發尾系著淡藍色絲帶,隨著轉身的動作在夕陽里起落?!傲窒?,“她歪著頭笑,露出兩顆小巧的虎牙,“周六我生日,你一定要來呀?!?
我抱著作業本僵在原地。她突然湊近,薄荷味護手霜的氣息拂過鼻尖:“江野說你作文特別好,正好幫我看看致辭稿?“后門傳來拖椅子的聲響,江野的書包帶勾住了我的椅背。
蘇晴的指尖點在情書折痕上,陽光穿過她半透明的指甲,在信紙上投下貝殼紋路的光斑。“晚上七點,云頂旋轉餐廳。“她從帆布包里抽出燙金請柬,鎏金字體在暮色中微微發亮,“穿淺色系好嗎?我想和你拍合照?!?
我的喉嚨突然發澀。她今天沒戴珍珠發卡,改用了水晶雪花胸針,此刻正隨著呼吸輕輕顫動。“其實江野他......“
“我知道。“蘇晴突然握住我的手,掌心的溫度讓我想起融化的太妃糖,“上周三你在圖書館查了十四本詩集,周四買了三種信紙,昨天還去化學實驗室借了噴瓶做舊紙張。“她眨眨眼,絲帶掃過我發燙的耳垂,“但你沒發現嗎?每次寫'傾慕'的'慕'字,最后一捺都會飛起來?!?
我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遠處傳來江野和男生們打鬧的聲音,他爽朗的笑聲撞碎在走廊盡頭的玻璃窗上。蘇晴輕輕掰開我攥緊的手指,把請柬塞進我汗濕的掌心:“周六見,記得帶那支櫻花味的熒光筆,我想在致辭稿上畫重點。“
暮色漫進空蕩蕩的教室,我望著請柬上搖曳的光斑,突然發現蘇晴的香水后調是雪松混著忍冬。窗外的玉蘭樹沙沙作響,飄落的花瓣粘在情書邊緣,像枚褪色的郵戳。
被看破的少女心事,我此刻顯得有些難堪。
我想我才是蘇晴樣的杜賓犬吧,她總能輕而易舉地使喚著我。我就像是他們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