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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可憐的樹 可憐的人
在人教版小學語文四年級上冊中有一篇題為《去年的樹》的課文——
一棵樹和一只鳥兒是好朋友。鳥兒站在樹枝上,天天給樹唱歌。樹呢,天天聽著鳥兒唱。
日子一天天過去,寒冷的冬天就要來到了。鳥兒必須離開樹,飛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
樹對鳥兒說:“再見了,小鳥!明年春天請你再回來,還唱歌給我聽。”
鳥兒說:“好的,我明年一定回來,給你唱歌。請等著我吧!”鳥兒說完,向南方飛去了。
春天又來了。原野上、森林里的雪都融化了。鳥兒又回到這里,找她的好朋友——樹來了。
可是,樹,不見了,只剩下樹根留在那里。
……
說不清為什么,每次讀到這篇課文,我的心總是沉甸甸的。
在我的家鄉泰萊山脈北麓的幾個村莊里,也有一些可憐的樹。流蘇樹就是其中的一種。流蘇樹,別名花木、蘿卜絲花、油根子、牛荊子、四月雪,木樨科,國家二級保護植物。在我幼年的時候,流蘇樹在重巒疊嶂的深山里隨處可見:初夏滿樹白花,如覆霜蓋雪,清麗宜人;深秋滿樹藍果,如同晶瑩的寶石點綴著蕭瑟的秋景。最壯觀的還是落花的瞬間:一陣風吹過,簌簌落下,像沒有翅膀的天使,久久徘徊,不愿離去。一種沒人欣賞的美麗在人跡罕至的大山深處綻放,凋零。像精致的愛情,慢慢展開,然后結束。無聲無息,像一場煙花,絢爛過后,徒留一地的嘆息與蒼涼。讓人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句傷感的詩: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
大概是因為“血緣”相近吧,流蘇樹能夠嫁接桂花,而山里其他的木質化植物嫁接卻不能成活。因著這個特點,山里流蘇樹被城里那些所謂搞“盆景藝術”的商賈大量收購,而為了賺取些許小利的個別鄉民,就不惜瘋狂刨挖。沒幾年工夫,那里的流蘇樹就很難見到了。大的大價錢、中的中價錢、小的小價錢,甚至很小的也被刨走了。為了尋訪正在消失的流蘇樹,我走過很多村莊,其中石匣村——那個最適合流蘇樹生長的大村,到前年為止就只剩下一位于姓村民后院的一棵了,而且還是一棵不開花的雄性樹種。為了讓這棵樹開花,這位于兄想盡辦法,最后靈光一現,竟然一枝一枝地嫁接了開花的流蘇……然而,去年流蘇盛開的季節,我再去拜訪那一樹美麗的流蘇的時候,那棵樹已經被于兄以三萬元的價格賣到了遠方……
我常常在夢里見到那棵流蘇樹,有時候夢見它開花,有時夢見它在一缸泥土中嘆息,甚至我也曾經夢見它早已枯死,像《去年的樹》中寫的那樣,被切成細條條兒,做成火柴,運到村子里賣掉了……
正所謂:“成也蕭何,敗也蕭何。”流蘇樹嫁接桂花的這個“本事”既成就了它,也毀滅了它。說不清是該稱頌還是詛咒。它們被賣到城里,嫁接上桂花,不再寓居山中,就像前幾年農村的女孩想嫁到城里一樣,只是不知樹木會不會如此勢利?離開土生土長的山澗泥土,過起盆盆罐罐的生活,與被關在籠里的鳥雀有何區別?
與這些可憐的樹極其相似的是,那里也還有一群被大山困厄著的可憐女人。年輕的時候,她們幾乎無一例外地都做過色彩斑斕的夢。但是,世事滄桑,隨著年齡增長,她們為丈夫活、為兒女活、為家庭活……狹小的世界里唯獨沒有了自己的空間。本書中寫的張流蘇、王迎春、王石榴等,正是那群山里女人的代表。
思緒隨著遠去的流蘇飄飛浮沉,絲絲縷縷地穿過遙遠的時光,不時將我拉回游離般的夢境。我知道:生命是一個漸行漸遠的過程。朝霞與落日,只是一轉身;花開與花謝,也只是一瞬間。也許枯樹代表的不是死亡,而是生命的延續,因為有一種精神的萌芽叫作希望。蓓蕾消逝了,鮮花卻爭奇斗艷;種子消逝了,大樹卻果實累累;積雪消逝了,江河卻奔騰不息。消逝不是死亡,它是另一種新生;消逝不是毀滅,它是另一種存在;消逝不是朽腐,它是另一種傳承。
流蘇在消逝中。驀然回首,有一種涅槃的氣息氤氳而來,我知道,那是一種精神的召喚。
所以,寫下這本書。
韓飛 于小泉城明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