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來？”王川掛斷電話，指節無意識地摩挲著窗框上的裂痕。那裂痕像一道閃電，劈開了記憶里某個模糊的午后——那時他以為人生是能攥在手心的風箏線。可如今，風箏早已墜入灰蒙蒙的天際。他推開窗，一只黑鳥掠過，羽翼劃破云層，像裁紙刀割開一封未曾寄出的信。

風灌進來，掀起桌角的舊報紙。紙頁嘩啦作響的瞬間，他瞥見了那抹紅色——對面天臺的邊緣，一團火焰在陰翳中搖曳。不，不是火焰，是紅裙。一個女人赤著腳，站在七層樓高的水泥圍欄上。裙擺被風撕扯成血色的浪，而她像一尊被釘在浪尖的瓷偶，蒼白、易碎，卻又凝固著某種危險的靜默。

王川的煙灰簌簌落在窗臺上。他吐出煙圈，看它扭曲成一只半透明的繭，將女人的身影裹入其中。可風太急，繭碎了。再抬頭時，空蕩蕩的窗口只剩白紗簾如幽靈般狂舞。他忽然想起祖母臨終前攥著的那塊褪色綢緞——也是這樣痙攣般地顫抖，直到最后一絲生氣從褶皺里漏盡。

樓梯的呻吟聲打斷了思緒。他抓起外套沖出門，卻在樓道拐角驀地停住：對面天臺的紅裙幽靈般重現了。這次她坐在圍欄外，雙腿懸空晃蕩，像鐘擺丈量著深淵的深度。雨就是這時落下的。第一滴砸在王川后頸時，他嗅到了鐵銹味——或許是血，或許是記憶里某場車禍的殘骸。

七層樓梯像一場垂直的馬拉松。喘息聲與雨聲交織成密網，每一步都粘著潮濕的恐懼。當他撞開天臺鐵門時，女人正在哼一首不成調的曲子。雨水沖刷著她的臉，睫毛綴滿碎鉆般的水珠，可她的眼神是干的，像兩口枯井。

“別動！”王川嘶吼著匍匐靠近。瀝青地面粗糲的觸感讓他想起童年摔碎膝蓋的那個夏天。女人忽然轉頭看他，嘴角翹起微妙的弧度——那是個介于微笑與譏誚之間的表情。緊接著，她向后仰去。

王川撲上去的瞬間，霓虹燈在遠處倏然亮起。女人的手腕冷得像冬夜河底的卵石，而他的掌心正在灼燒。下墜的重力將他的肋骨碾在水泥棱角上，疼痛炸裂成無數尖銳的星子。他聽見她問：“你聞到了嗎？腐爛的味道。”她的聲音輕如蛛絲，卻纏住他的耳膜。

雨水在他們之間織成簾幕。女人的紅裙緊貼在皮膚上，現出蝴蝶骨的輪廓，像一對隨時會刺破血肉的翼。王川的視線開始模糊，恍惚看見她頸間有什么在閃光——是銀鏈？刀片？還是雨滴制造的幻覺？

“抓緊！”他幾乎咬碎臼齒。女人突然劇烈掙扎起來，指甲摳進他的腕骨：“松手！你和他們一樣，只想把腐爛的東西縫回原處！”她的瞳孔擴散成黑洞，吞噬了最后一絲光。王川的指尖正在滑脫，雨水的潤滑讓死亡變得格外容易。

最后一刻，他用額頭抵住圍欄，像困獸般從喉間擠出一聲嗚咽。那聲音里有什么東西驚醒了女人。她停止扭動，任由他將自己拖回人間。

兩人癱倒在積水里，喘息此起彼伏。王川側過頭，看見她的銀鏈從領口滑出——墜子是半枚琥珀，裹著一只殘缺的藍翅蝶。“為什么救我？”她問，手指蜷縮成保護琥珀的姿勢。遠處傳來救護車的嗚咽，而王川盯著那只斷翅的蝴蝶，突然意識到：它像極了童年那只被他失手捏碎的風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