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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怪病》:請假
螟蛉有子,蜾蠃負之。
——《詩經·小雅·小宛》
自從換到了押鈔工作之后,盤狁守已經有很長時間沒有見到王飛了。
其實他和這個小伙子也說不上有多熟,就是在商場巡邏捉狐貍的那段時間里,他們兩個算是搭檔過。在他被換到押鈔工作之后,王飛也被安排到了其他的崗位上,所以他們已經很久沒見過面。
盤狁守之所以會忽然想起王飛,是在上次劫匪事件之后,詹谷他們一組的保安人員如今只剩下盤狁守、詹谷、王飛和另外一個人了,而那另外一個人,盤狁守不是太熟悉,現在連名字都忘了,所以他僅僅想起了王飛。
一天中午,表兄弟兩個人約了一起吃飯,算是增進一下不算深也不算淺的兄弟感情。
吃飯的時候,盤狁守就提起了王飛。他今天要辦的事,王飛原本也是該在的,但他沒有見到王飛,連那個他忘了名字的人都見到了,但就是沒見到王飛。
詹谷聽他問起王飛,也顯得有點驚訝的樣子。
“你怎么忽然想起問他?”
“只是想起來……”
詹谷吞下一口面,一邊嘆氣一邊搖頭。
盤狁守只是忽然想起,所以禮節性地問問而已,根本沒想他會出什么事,想不到詹谷竟是這個態度,難道說他真的出了什么事情?
詹谷說:“這個家伙啊……唉……也不知道是倒了什么霉,病了,在家歇著呢。公司本來要開除他,我好不容易幫他申請到無薪休假,不過要是他再休一個月,那就連我也保不住他了。”
盤狁守問:“他到底得的什么病?很難治嗎?”
詹谷說:“他自己也不知道……這幾個月來,他老是沒什么力氣,動不動就腿軟,走不動路,去醫院檢查,醫生說什么問題也沒有。從上個月開始,他就完全出不了門了,只能請假在家。”
盤狁守說:“怎么不告訴我,我也可以去看看他。”
詹谷用一種很怪異的目光看他:“你那段時間可忙得很,養了兩只狗,還拍廣告,一下班就跑得沒影了,我哪有時間和你說那么多。”
這話有一半是對的,有幾天盤狁守的確是在陪著那兩個妖怪拍廣告,不過最近則是大灰狼和小狐貍為了究竟是應該按照體形還是受寵程度分配食物、待遇的問題打得不可開交,只要他不在,那兩個就能打得毛發飛揚,他拼死拼活奔回去只是為了勸架而已……
當然這話他不能告訴詹谷,否則這個現實主義者一定會勸他趕緊扔掉至少一個……
于是盤狁守也不辯解,只是用吃東西的動作掩飾著尷尬,說:“那也是沒辦法……反正今天知道也不算太晚,咱們去他家看看他吧。你知道他家在哪兒嗎?”
詹谷說:“知道,離公司不太遠。吃完了咱們給他買點東西,一起去他家。”
因為不知道王飛究竟生了什么病,他們買東西的時候也有點摸不著頭腦,最后買了點營養品,想著他無論生了什么病都能吃這東西。
王飛家的確離公司不太遠,步行十多分鐘就到了。
兩個人拎著大包小包爬上三樓,詹谷率先敲敲門,叫了幾聲王飛的名字。
里面沒有動靜。
詹谷又敲敲門,盤狁守也敲了幾下,但里面沒有一點反應。
詹谷說:“奇怪,他身體不舒服,連樓都下不去,不可能到別的地方去呀。”
盤狁守說:“也許是到醫院去了吧?”
詹谷說:“那不可能。他家人帶著他都快把咱們市里的醫院都走遍了,沒人知道他究竟生了什么病,他沒辦法,才只能待在家里養著呢。”
盤狁守嘆氣。他也太沖動了,在到別人家看望之前,難道不應該先打個電話確認一下對方有沒有時間嗎?這樣貿然跑來,被人晾在門口也是很正常的。就是帶的這些營養品,盒子太大,等會兒擠公交車回家不知道得多麻煩……
詹谷倒是沒有盤狁守這樣的煩惱,他十分確定王飛在家,于是很堅定地在那里猛拍門。
王飛的房間一片死寂,連隔壁的人都出來罵了一番了,他家還是一點反應都沒有。
最后連詹谷都放棄了,和盤狁守商量了一下,正準備離開,卻忽然聽到了王飛家的門發出“咔嗒”一聲輕響。
防盜門里邊的那一層門先開了,王飛的臉慢慢地出現在門縫中。
“誰呀……”他的聲音很低,有氣無力,臉色青白,好像鬼一樣,襯著身后屋內陰暗的背景,頗有恐怖片的味道。
詹谷馬上湊到防盜門前,一連串地問:“你沒事吧?怎么這么長時間都不開門?我們還以為你出事了呢!你現在身體怎么樣?還是不舒服嗎?看你的臉色好像比上次見面時還差……”
王飛對于詹谷的關心表現得很漠然,也或許不是漠然,只是沒力氣回答而已。他沉默著開了防盜門,慢慢地轉身,走進屋里。
兩人拎著東西跟在后面走了進去。
屋里的窗簾都拉著,光線很暗,空氣中彌漫著藥味和人睡得太久又不通風的味道。沙發上攤著一床凌亂的被子,電視機屏幕閃閃爍爍,卻被開到了無聲狀態。
詹谷熟門熟路地鉆到另外一間屋子里把東西放下,又出來接盤狁守手里的,都放好后,兩個人再看王飛,發現他還在慢慢地往沙發那里挪動。
原來屋里不是沒人,也不是他故意不開門,只是他的動作實在太慢,慢到了一種令人發指的程度,所以他們才會被晾在門口那么長時間。
表兄弟倆對視一眼,默契地上前,將行動如蝸牛般緩慢的王飛扶到沙發上。一沾到沙發,王飛立刻就倒下了,好像這一點點運動已經消耗掉了他所有力量。
“你們隨便坐……”他無力地說,“我實在沒有力氣招呼……”
盤狁守隨便找了個地方坐下,說:“沒事,我們就是來看看你現在怎么樣了,讓你費心招呼,我們反而不好意思。”
王飛躺在沙發上,很久都沒有動彈,也沒有說話,如果不是那緩慢而悠長的呼吸,他們恐怕會以為他已經死了。
詹谷憂心忡忡地說:“你怎么看起來好像比上次病得更厲害了,還是查不出原因嗎?”
王飛的眼睛睜開一條縫,呼吸也變得有些喘,似乎這一條縫就已經讓他不勝負荷:“要是知道原因……即使傾家蕩產……我也要……治病……這種感覺……太難受了……還不如死了算了……”
“別胡說。”詹谷嚴厲地說。
王飛自顧自地說:“你不知道……我現在覺得我就像在水里……全身上下沉得要死……只要稍不小心……就會沉到深不見底的地方……太可怕了……”
盤狁守看著他的樣子,心里有點難受,畢竟是和自己一起工作過那么久的人,幾個月前還是個健健康康、會慘叫著飛快逃走的小伙子,如今卻瘦得就像個影子,連說話都艱難,這對他來說的確不太容易接受。如果能幫上什么忙的話,盤狁守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去做的。問題是,現在連醫生都不知道他得的什么病,盤狁守除了在一邊干看著,又能干些什么呢?
盤狁守忽然想起了什么,心里有了個小小的計劃。
詹谷和王飛又說了一會兒話,盤狁守悄悄地用戴著手套的左手指尖輕輕碰了一下王飛放在沙發上的手,王飛那只手微微地戰栗了一下,不過他自己似乎沒有發現,還在緩慢而艱難地和詹谷說話。
看來剛才是神怒。
盤狁守悄然脫下手套,左手輕輕地放在王飛的頭頂,手指在頭皮上移動。他不能讓王飛和詹谷知道神之手的事情,因為他無法解釋。但王飛現在處于痛苦狀態,雖然不是“痛”的那種,也算是很不舒服,所以神恩的力量應該不是很明顯,他再配合手指的活動,如果王飛舒服了,就說是他按摩的作用,應該可以騙過王飛……吧。
在他的手指接觸到王飛的同時,王飛的身體忽然放松下來。他的手指在王飛頭皮上緩慢地移動著,王飛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就好像一個人太過疲憊,一下子放松下來的感覺。
“小盤你居然還會按摩……”王飛依然有氣無力地說,但口氣中帶著明顯的喜悅,“太舒服了……好像身上一下子放松了一樣……”
盤狁守說:“嗯,我學過一點……”他抬起頭,卻發現詹谷看著他的手,露出了深思的表情,他有點心慌,低下頭,將注意力集中在王飛身上,“你現在還是全身都沒有力氣嗎?”
“沒有……”王飛用比剛才更加緩慢的聲音說,“更沒有力氣了……不過很舒服……很舒服……”
他說著說著,閉上了眼睛,居然連話都沒說完就睡著了。
盤狁守又按摩了一會兒,才放開了手。
詹谷拉著他,示意他們悄悄出去。
盤狁守和詹谷無聲無息地走到門外,詹谷悄悄鎖上門。
“他總是這么容易睡著嗎?”盤狁守問。
詹谷很奇異地看著他:“不,正相反,他自從得了這個病之后就很不容易睡著。你看他搬到有電視可以看的沙發上,就是因為他全身又累又難受,但就是睡不著,只能看電視解悶。你還真行,就按摩了那么幾下就讓他睡著了,是不是有什么訣竅?能不能教教我?”
盤狁守當然知道訣竅在哪里,訣竅就是他的神之手……但這種事情怎么和詹谷解釋?最好的解釋就是不要解釋。所以他也沒說什么,只是含糊地回答:“也許正好他在那個時候就想睡了吧”。
然而,哪怕對詹谷再含糊,他也不能糊弄自己。神之手也許是有一些奇怪的功能,比如探測惡意,比如怪異的感應——就像在劫匪事件中的情況一樣,雖然他不能完全控制那些特殊的功能,但那是有記錄的,他知道神之手有這樣的能力。可有一點他很清楚,神之手絕對沒有催眠的功能,無論是書中記載的它的原理還是它的能力列表,都沒有說它有催眠功能。
那么,為什么王飛在他那樣輕輕的碰觸之下就睡著了呢?
難道是他體內那些讓他生病的東西,在神恩下太過舒服,所以不作怪了?不可能吧……這種猜測太傻了,哪種病毒會因為太舒服了而睡著啊……
那時候的盤狁守還不知道,此時的他,其實多么多么接近真相。正是因為他打消了這種想法,才讓他們花費了更多的精力與時間,還差點讓王飛在他們手中活活死掉。
晚上吃飯的時候,盤狁守談起了這件事。
老盤子和水婉聽了也十分感嘆,說:“人吃五谷雜糧,真是什么樣的怪病都有。”
一家三口通過這件事又談到了其他的事情,什么禽流感、SRAS之類,話題越跑越遠。
有的時候就是這樣,別人的不幸就是別人的,沒有人會真的把別人的不幸變成自己的不幸,最多把它們變成談資,填補空虛的話題。同情,很多時候只不過是表面的東西而已。
那頓晚飯吃了很長時間,吃完之后,盤狁守才發現大灰狼還在旁邊啃白菜,一直都沒有加入他們的話題。
“大娘,你活了這么久,有沒有見過王飛這種病?”盤狁守問。
大灰狼根本就沒在聽他說什么,這會兒話題忽然轉到它頭上,它很訝異地抬頭看著他:“什么?誰生病了?”
盤狁守無語。大灰狼很久沒有犯過暫時性健忘癥了,他也把這茬兒給忘了。這家伙,只要一犯病,還是這么招人恨啊……
心里雖然這么想,他還是把王飛的事情又說了一遍。大灰狼聽完,一邊啃著白菜,一邊興味索然地說:“你爹媽說得對,人吃五谷雜糧,連妖怪都經常生些不知道是啥的怪病,人更是了。”
小狐貍叼著一只雞翅膀,搖頭晃腦地踱步過來:“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
大灰狼一爪子拍過去:“知你個鬼!”
小狐貍哧溜一聲溜得不見影子。
“不過……”大灰狼也不追去,回頭看著盤狁守,語氣中有了點轉折,“你說的這些個癥狀我好像聽說過,不過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詳細的情況我也不記得……”它攤爪,“就這些。”
盤狁守:“……”期待一個有暫時性健忘癥的妖怪去回憶一件不知多少年前的事情的確是強人所難,所以他還是不要指望的好。
有時間的話,去星際帝國圖書館查一下吧,他想。不過去那里需要比較長的時間,他這幾天要上班,去那里的話有可能趕不回來,得等過幾天輪休的時候去。
碰巧到了他輪休的時候,大灰狼和小狐貍又不知道跑到哪兒瘋玩去了,把陪他去星際帝國圖書館的事情忘得精光。盤狁守氣得沒辦法,從妖怪界的虛空點到圖書館之間的距離可不是克服一下就能解決的,沒有大灰狼,他根本沒有辦法穿越那片森林,出租車可進不去,難道還讓他騎著自行車在妖怪界玩越野?于是這件事就暫時被擱置了。
雖然一時查不到資料,盤狁守還是覺得自己的神之手能幫上點忙,每天只要上午的工作完成了,他就和詹谷一起到王飛家里去。
那天盤狁守的“按摩”對王飛非常有效,據王飛自己說,他那天一直睡到了下午五點,足足睡了五個小時,他已經很久沒有睡得那么舒服了,希望盤狁守能幫幫忙,每天來給他“按摩”一次,就算是讓他給錢都可以。
說這些話的時候王飛很激動,簡直把盤狁守當救命恩人來看,要不是依然虛弱,他看上去真恨不得給盤狁守打躬作揖表示感激。
區區五個小時的睡眠就把王飛感動成這個樣子,對于盤狁守而言,“按摩”只是舉手之勞的事情,他當然不會拒絕,不過王飛提出的給錢之類的事情,他堅決地拒絕了。真的只是舉手之勞而已,他只要每天抽出一點時間,就能幫助一個人,那他何樂而不為呢?
但這里有一個問題,他不知道自己使用的神恩究竟是幫了王飛,還是害了王飛。因為他每到王飛家一次,王飛就顯得比上次更加疲憊,臉色也絲毫沒有好轉的跡象,反而在慢慢地壞下去。
盤狁守曾經在星際帝國圖書館里仔細查閱過,神之手,無論是神恩還是神怒,都只在它接觸到他人之時才會起作用,而且這種作用不會持久,一旦神之手離開,那一切的影響都會消失,沒有任何后遺癥,即便是令人痛苦的神怒,也絕不會在結束碰觸之后再對任何人多產生哪怕一秒鐘的不良反應。正因為它是這樣一種短暫而毫無危害的懲罰辦法,他才會經常用神之手來欺負有時對他很過分的大灰狼。
可是王飛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