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走錯了岔路口,他們的汽車只能繞了點路,到了銀行,押鈔員提著箱子進去了。
盤狁守坐在車上,看著汽車周圍圍成一圈舉著槍的同事們,還是覺得十分沒有安全感。
他敲了敲車頂:“妲己沒譜。”
這么小的敲擊聲和呼喚聲,要是以人類的標準來說的話,是什么也聽不見的,不過對有一雙大耳朵的狐貍來說就不一樣了。
盤狁守打開副駕駛的窗戶,小狐貍輕盈地從那里跳了進來。
“剛才看見了嗎?”盤狁守低聲問。
小狐貍用爪子抓抓大腦袋上被吹亂的毛,又用紅紅的舌頭舔舔爪子。整理好了儀容,這個愛美的妖怪才點了點頭。
“那是真的老虎嗎?”
小狐貍搖頭:“非也。”
“是妖怪?”
小狐貍轉了轉眼珠:“這個……小生也非萬能,亦常有不知之處……”
盤狁守失望地嘆了口氣。如果大灰狼在就好了,基本上,那個家伙還從來沒有讓他失望過。
小狐貍看他的反應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用爪子憤怒地拍皮椅:“汝豈能將小生與天罡木狼相較!該老狼已活了萬年!小生能有如今之見識已是難得!莫要得隴望蜀!”
得隴望蜀不是這么用的吧……
話說回來,明明都是生物,憑什么你們這些外星生物能活成千上萬年,我們這些地球人活個八十歲就要被叫老不死了?。?
盤狁守說:“可是就算是你有很多事情不知道,那老虎是不是妖怪你總該知道吧?你要是連這個都不知道的話,我都要懷疑你是不是真的妖怪了。”
小狐貍氣得直翻白眼:“小生若非妖怪,難道會是人類不成!妖怪亦分多種,有妖氣者、無妖氣者皆有,此乃吾等生物本能,接近時即有感應。適才之物身上之氣與妖怪有相似之處,亦有所不同,小生不知也是正常!”
所謂的妖氣,在盤狁守看來,應該就是對“同一世界”生物的磁場感應。
盤狁守心想,也就是說,那個“老虎”有五成的可能是妖怪了。
他問:“那你知不知道它跟著我們這輛車干什么?剛才可是在鬧市區,難道沒有別人看見它?”
小狐貍想了想:“那物并非尋汝而來,而是在追一貨車。不知為何,其身影在踏上該車后即刻消失,或許有人看見,但相信之后便無人可見,或許會被當作幻覺。”
“這么說,它至少不是一般的動物。”
“然也?!?
鈔票送到后,他們開車回返,路上經過一家小飯館,門口停著一輛貨車,盤狁守耳邊忽然響起了小狐貍的聲音:“那物消失之處便是此車?!?
盤狁守腳下一踩,汽車緩緩停在小飯館旁邊。
詹谷問:“怎么了?”
盤狁守指著緊靠小飯館的小賣部,說:“我去買瓶礦泉水?!?
詹谷說:“馬上就回去了,喝什么礦泉水,工作條例啊……”
盤狁守笑笑,沒有說話,下了車往那個貨車方向走過去。他走著走著,肩膀上被輕輕地壓了一下,小狐貍的聲音清晰可聞,但他看過去,肩上什么也沒有。
“你要是在車頂上跟蹤我的時候也用隱身術多好?!北P狁守嘆息。
“太累!”小狐貍干脆地回答。
盤狁守腳下滑了一下。
他們走到貨車旁,貨車上空空蕩蕩的,什么也沒有,看來那個東西已經跑掉了。那它非要跑這輛車上,究竟是想干什么呢?
繞過貨車,他們這才看見,原來小飯館前圍了一圈人,從腿和腿之間可以看見一個黑黑的機器,有人在那兒滿頭大汗地拉扯著什么,那機器哼唧哼唧就是不工作。
盤狁守一直看著那群人和機器,慢慢走到小賣部,丟下兩塊錢說:“一瓶礦泉水?!?
那小賣部的女人從冰柜里拿出一瓶給他,他接到礦泉水后也不打開,就拿在手里,狀似無意地問:“他們那是在干什么?”
那小賣部的女人說:“這附近停電三天啦!我這兒倒沒什么,他們那兒沒電連飯都做不了,就托人弄了個柴油機。他們弄柴油機發電呢。”
“發動不起來嗎?壞了?”
“不知道為啥,這都換三臺了,在人家那試著好好的,到他們這兒以后就動不了了?!?
盤狁守腦子里忽然閃過了一個想法,問道:“那……是機器被弄壞了還是柴油沒了?”
那女人說:“機器沒問題,柴油在來之前也灌滿了,可一到這兒油箱就空空的,啥都沒了,一路上也沒漏油呀。你說怪不?更怪的是,就算加上油,這柴油機也動不了了,所有機子都一樣,真不知道是咋回事?!?
盤狁守又和那女人攀談了幾句,轉身離開了。
“喝柴油的妖怪……”盤狁守說到一半,就被隱形的小狐貍給打斷了。
“絕無此種妖怪!”它斬釘截鐵地說。
盤狁守有點郁悶,他好不容易才有這么驚人的想法的:“你憑什么這么肯定?”
“所有妖怪皆為自然界所生,自然界并無可食柴油之物,怎會有此物自然生成?”
盤狁守有點不甘心:“但是大娘說前段時間有流星雨,有新的妖怪產生,也許就生出能吃柴油的妖怪了呢。”
小狐貍嘆氣:“流星雨所生之妖亦為自然之妖,柴油非自然所生,定無妖怪可食?!?
這倒是,柴油是人工從原油中提煉加工的,身為自然界的妖怪,非去吃人類加工的東西,只怕不多久就會被抓住,或者自個兒餓死了。
到了運鈔車附近,盤狁守肩膀上一輕,小狐貍不見了,大概是又跳上車頂了吧。
“那個小賣部的女人長得很漂亮嗎?”詹谷看他慢騰騰地上車,問。
“???”盤狁守茫然,“不怎么樣?。 ?
詹谷語氣中透出一絲狐疑:“那……你怎么就跟她聊個不停呢?”
盤狁守喉嚨中發出幾聲表示這話一點都不好笑的笑聲,默默開著車走掉。
盤狁守查了一下這一段時間的報紙,發現每隔幾天就有用柴油機的人聲稱自己的柴油被人偷走了。警方認為是一伙專偷柴油的賊,已經開始進行調查,看起來到目前為止還沒發現什么線索。
這件事奇怪的地方在于,加油站的柴油并沒有人偷,有一輛專門運送柴油的車在城里轉了一圈,后來又發生了事故,但那些柴油也沒有賊偷。
盤狁守覺得自己的直覺簡直不講道理,腦子里一直拼命地叫囂“是那只老虎,是那只老虎”,他自己卻絲毫沒有證據,甚至很清楚那“老虎”不是吃柴油的。
——那老虎是妖怪。
這是他可以確定的。
——那老虎需要柴油,但不是吃。
為什么?
腦子角落一直有一個想法在轉,但他怎么也提取不出來,仿佛總是在真相的邊緣晃蕩,但就是接觸不到真相本身。
——我干嗎那么在意那只老虎!干嗎非要把老虎和柴油聯系起來!
這才是他真正疑惑的,他每次想到那只“老虎”,手心中都會拂過一絲柔軟的觸感,讓他想起那天按在手底下的黑貓那身柔軟的貓毛……
老虎和那些氣貓有關系嗎?不可能吧。大灰狼說了,那些氣貓出生的時間太短,一個多月就長成老虎,妖怪也沒長得這么快的呀。
那么……除非是……難道是……
他霍地一下站了起來,急急地給詹谷打電話。
詹谷接電話的時候很不耐煩:“不要再問什么老虎!再問我就把你送到動物園見老虎……”
“我不是問老虎?!北P狁守鎮定地打斷他,“我是想問,咱們公司有沒有柴油機?”
詹谷靜了幾秒鐘:“你家也停電了?”
“也”……
盤狁守的心里閃過一個念頭,立刻對詹谷說:“我需要你幫個忙!”
當他們吭哧吭哧地把柴油發電機從運鈔車上往詹谷家搬的時候,詹谷又是后悔又是惱火,自言自語道:“我怎么就答應你了呢?我究竟是吃錯藥了還是被雷劈傻了?”
盤狁守只是笑,并不搭腔。他看看詹谷家的樓,的確是一片黑暗,只有幾家的窗戶里透出昏暗的燭光。
他問:“你們這兒停電多長時間了?”
詹谷說:“昨天晚上停的,到現在都沒來?,F在那些電力公司的王八蛋還沒有一個解釋!”
也就是說,還有時間。
詹谷問:“真的不用把這個發電機放你家?放到這兒……”
盤狁守“嗯”了一聲,含糊地回答:“之所以放到這里,當然是有用的?!?
因為停了電,電梯自然也不能用了,兩位小伙子費了牛勁,吭哧吭哧地把柴油發電機給搬到了詹谷家……的樓頂上。
倆小伙子累得半死,詹谷指著盤狁守說:“事情要是不像你說的那樣,我一定慢慢殺了你!”
盤狁守面上微笑,心里卻有些打鼓。關于他所猜測的那件事,他只是猜測而已,猜測的根據可以說一點都不可信,要是事情沒有按照他想象的那樣發生也沒什么奇怪的。
不過他還是堅定地點了點頭,反正機會也就這一次,不用白不用。
他們把柴油發電機安裝好,又連了一個從詹谷家搬上來的臺燈。發電機畢竟舊了,他們費了半天的勁,才好不容易讓它哼哼唧唧地啟動了起來。
臺燈的燈泡不穩定地閃爍著,慢慢地亮了起來。詹谷家附近的城區基本上都停了電,在那樣的一片黑暗中,這盞可憐的臺燈就好像深夜大海中的航標,微弱卻又堅定地亮著。
柴油的味道非常難聞,盤狁守和詹谷捂著鼻子,躲到了距離發電機較遠的地方去。
“咱們這到底是干什么?”詹谷不高興地問。
盤狁守想想,這會兒應該到了可以說實話的時候了,于是一五一十地將自己的想法跟詹谷說了,詹谷的眉頭立馬皺得死緊。
“你確定這種辦法能行?!”詹谷說,“如果不成功的話……如果不成功的話……”
“那我們就死定了?!北P狁守說。但他根本沒有想過計劃會失敗,詹谷的能力他是見過的,就連一萬三千年壽命的大灰狼都不是對手,怎么可能失敗呢?
詹谷用“我不如現在殺死你”的眼神看著他,他轉過頭,裝作沒有看見。
詹谷氣得胸疼,最后決定施行非暴力不抵抗行動,轉身就往樓下走,邊走邊說:“行了,今兒晚上就當我沒來過……”
盤狁守趕緊拉住他,說:“這件事必須得你來!大娘不在家,家里剩下的那只狐貍根本一點作用都沒有,我哪有你那么有本事,自己一個肯定抓不住它!如果再不抓住它的話,按照它的路線,說不定很快就停電到我家了!”
詹谷腳下一個踉蹌,差點從樓梯上摔下去。
“你不是吧!”他嚷嚷,“我就說你平時都不關心別人的,怎么突然關心起妖怪了,原來是為了你自己家的電!”
“我不是……”
說盤狁守完全是為了電也不對……他害怕的是那只“老虎”,這么大的豐堯市,那家伙怎么就能讓他碰到兩次呢?神之手是有吸引妖怪的特質沒錯,不過他已經用咒封將它封住了,那家伙究竟是為什么被他們的車吸引呢?
……反正吸引它的絕對不會是詹谷就對了。
兩個人正在拉扯間,詹谷的動作忽然停了下來,他瞪著盤狁守的背后,嘴張得很大。
盤狁守回頭,看向詹谷所望的方向,頓時僵硬。
——月光下,黑暗的城市上方,一只豹紋的大型貓科動物正踩著一個個樓房的頂端向著他們狂奔而來。
其實只是一只大型貓科動物在樓頂上飛奔而已,對于這兩位來說都不算什么嚇人的大問題。
嚇人的大問題是……那家伙實在是……大……問題!
沒錯,很大的大問題!
如果他們沒有猜錯的話,如果他們的眼睛沒有問題的話,如果從那些樓房與那家伙的比例上來說的話,那么那只大型貓科動物的體積至少有一輛卡車那樣大。
正像盤狁守之前所看到的,那只大型貓科動物的確不是老虎,而是一只類似于獵豹一樣的東西,頭小,耳朵稍尖,有和獵豹類似的花紋。但它又不完全像獵豹,它看起來更像是……
那只大型貓科動物怎么會給他時間想完,它“嗷嗚——”地沖他們嗥叫了一聲,揮舞著四爪從附近的樓房頂部向他們飛撲過來。
“不是說妖怪見了我就會現原形嗎!”詹谷憤怒地說。
盤狁守拉著詹谷向后猛退,兩個人一直退到了護欄旁邊,他們身后是黑洞洞的二十層樓高度,掉下去不死也殘。
盤狁守后背滑下了一溜兒汗:“應該是這樣的……除非……”
大型貓科動物展開四爪,已經飛撲到了他們的頭頂。
“除非什么?”
他們上方的半個月亮被它巨大烏黑的身影遮擋得嚴嚴實實。
盤狁守面無表情,而事實上是已經被嚇得沒辦法有表情,回答:“除非……它的原形就是這個?!?
詹谷差點摔倒?!拔乙荒愫λ懒?!”他叫道。
那個巨大烏黑的身影向著他們直直地降落下來,只要再過幾秒鐘,他們就會死在這個巨大妖怪的肚皮底下,死得既丟人又難看。
就在他們的腦袋頂上已經可以感到寒涼的風聲,甚至能觸摸到那個妖怪肚子上的絨毛的那一瞬間,他們兩人只覺得眼前一花,那只巨大的妖怪已經不在原來的地方了。
——準確來說,應該是他們兩個已經不在原來的地方了。
大灰狼以原形狀態四爪抱著盤狁守,一只比大灰狼身形還要巨大的黑鷹撲扇著翅膀跟在他們身邊,黑鷹腳爪下面還抓著詹谷的腰帶,詹谷狼狽地掛在半空,姿勢尷尬又難看。
那只巨大的妖怪重重地落在詹谷家的樓頂上,雖然看起來的確是重重的,但事實上它落下去的時候沒有發出一點聲音,不管是它的叫聲還是落地的聲音,一片安靜,什么聲音也沒有。不過因為它準確地落在了那個柴油機上,在它落下后的幾秒鐘內,他們的耳中傳來了嗡嗡的電流聲。
隨著那個聲音,大妖怪全身發出了微弱的光亮,和它巨大的身體相比相當細微的藍色電光在妖怪的周身閃爍。
大妖怪的臉上露出了享受的表情,喉嚨里咕嚕咕嚕地哼唧,就像貓一樣……不!它就是一只貓!
它根本就不是豹子!它是一只有著豹子花紋的巨大版家貓!
“那個……到底是什么東西?”盤狁守抱著大灰狼的脖子,指向屋頂上在電光中又變大了一圈兒的怪物。
大灰狼沒吭氣兒。
盤狁守一看緊跟著他們的黑鷹……爪下的詹谷,明白了。
他拍拍大灰狼毛茸茸的脖子:“我們離他們遠點兒?!?
大灰狼四爪抱著他飛遠了點兒。
“沒事了,你說吧?!贝蠡依钦f。
盤狁守遠遠看著黑鷹望向自己時怨氣沖天的眼神,心里有點納悶,不過也沒在意。他指著那只大怪物又問了一遍。
“嗯……”大灰狼回答,“那是氣貓。”
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