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倒霉的王飛多喝了點酒,落了單,獨(dú)個兒在路邊嘔吐。被追得昏了頭的果洛沐英一頭撞翻了王飛,一看他的情況正合適,于是狠狠蜇了他一下,把他蜇得暈了過去,然后將幾乎已經(jīng)孵化的卵注射到了他的身體里。沒有了后顧之憂,它才放心大膽地走上了逃亡之路,直到前兩天,計算著孩子們快該出世了,它才悄悄循著曾經(jīng)在王飛身上留下的標(biāo)記,找到了他。
到了這個時候,盤狁守終于聽明白了。
詹谷也明白了,從里屋探出頭來,急吼吼地說:“也就是說,你把你的小蟲子放到了王飛身體里!他現(xiàn)在生病,就是因為你那些小蟲子!”
果洛沐英沒說話。
大灰狼也沒說話。
盤狁守?zé)o語地看著他。
詹谷沮喪地縮了回去:“好好,我知道,只要我在你們就不說話……”
他一消失,果洛沐英又恢復(fù)了說話的能力。
“對于這件事,我也覺得十分抱歉?!彼f,“但是我也是沒有辦法。我的孩子們被追兵用磷粉做了標(biāo)記,只有藏在人體內(nèi)才能躲過它們的追殺?!?
大灰狼說:“妖怪生物聯(lián)盟五百年前就通過法令,禁止一切傷害人類的生殖行為,所有會傷害到人類的生殖行為都有相應(yīng)的辦法作為替代,違反這條法令的妖怪將會受到嚴(yán)厲的懲罰。難道這樣重要的事情你那個時候都想不起來了?”
果洛沐英激動地說:“我當(dāng)然知道!但是在那個時候我湊巧只見到了他!我已經(jīng)在那里躲了五個月,只要再有一點點時間孩子們就能出生了!我也是沒有辦法!”
盤狁守說:“現(xiàn)在不是探討你生孩子是不是合法的時候……”他指指那邊已經(jīng)快被他們的談話嚇傻的王飛,“你說你要生孩子,可以;你要用人類的身體,也可以;你要躲避追殺,當(dāng)然可以。但是……你到底想讓他怎么給你生?”
王飛開始瞪眼睛,果洛沐英又開始絞它的六條腿,大灰狼則把腦袋扭到了一邊。
盤狁守:“你不會從來沒有想過吧?”
“那個……”果洛沐英的復(fù)眼巴巴地動了一下。
大灰狼插嘴:“你真沒想過?”
果洛沐英叫:“我當(dāng)時只是想逃避追殺!”
意思就是,它的確沒有想過。
二妖一人同時看向可憐的王飛,露出了無言的愧疚與同情。
王飛現(xiàn)在已經(jīng)顧不得狗說話或者蜜蜂說話了,他渾身顫抖,無比痛苦地問:“你們……你們究竟想干什么?我的身體里有妖怪?難道要我生妖怪出來?不要!不要??!救命?。 ?
大灰狼不耐煩地說:“叫什么叫什么,現(xiàn)在貼了符咒,你就算是叫破喉嚨也沒人會來救你的!”
盤狁守:“……”大娘啊,你的話聽起來未免太有歧義,簡直就像調(diào)戲良家婦女的惡霸。
他又問果洛沐英:“你們一般怎樣接生孩子的?”
果洛沐英說:“我們從來都不接生孩子。孩子們一般出生在沒有生命的管道里……給它們一點食物,它們就可以自己出生……”
蜾蠃之所以捉螟蛉,其實并不是因為要把它當(dāng)孩子,而是要把它當(dāng)孩子……的食物。蜾蠃產(chǎn)卵在管道里,然后去捉螟蛉。被蜾蠃刺傷的螟蛉將失去行動能力,被捉回蜾蠃的卵旁,待卵孵化后,幼蟲就以螟蛉為食,食盡而出。
現(xiàn)在倒霉的王飛就是那個管道兼螟蛉,一邊擔(dān)負(fù)著孵育的任務(wù),一邊又被幼蟲當(dāng)作食物食用。
大灰狼說:“妖怪蜾蠃和普通的蜾蠃有一些區(qū)別,妖怪蜾蠃的幼蟲吃的是精氣而不是血肉,他前段時間一直都沒有什么力氣,就是因為這些蜾蠃幼蟲食盡了他的精氣。而剛才那一會兒他看起來似乎好了很多,那可不是因為幼蟲的母親被人抓住了——事實上,就算它們的母親被人殺掉也和它們無關(guān),因為它們和母親的生命之間沒有任何聯(lián)系。它們只不過是因為快出生了,所以才會出現(xiàn)暫時的蟄伏,他的精力才會稍微恢復(fù)一點。”
說到“殺掉”二字的時候,大灰狼看著罐頭瓶子里的果洛沐英嘿嘿冷笑。
果洛沐英縮到了罐頭角落里,嘟囔:“但是,我的孩子們本來應(yīng)該是明天才出生的……不該是現(xiàn)在……”
大灰狼看了盤狁守一眼,盤狁守看看自己的左手,悄然將它藏在了衣袋里。
大灰狼說:“不管預(yù)產(chǎn)期是什么時候,現(xiàn)在的問題是,你想讓這個人類怎么生?”
果洛沐英:“……”
盤狁守:“……”
在另外一個房間里聽著的詹谷:“……”
王飛:“我不要!我不要生妖怪!”
大灰狼安慰他:“這種事情已經(jīng)由不得你了?!?
詹谷在里屋高聲道:“你們不是說我有拒絕妖怪的體質(zhì),難道我不能做點什么嗎?”
大灰狼和盤狁守對視一眼。
“可以是可以,不過……”
果洛沐英尖叫起來:“不行!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是無辜的!你們不能殺了它們!”
大灰狼說:“但是你為了生孩子而傷害人類的話,就算果洛一族放過你,妖怪生物聯(lián)盟也不會。”
果洛沐英繼續(xù)尖叫:“我沒有想傷害人類!我只是想讓我的孩子活下來!”
大灰狼說:“但是你要是讓他這么生產(chǎn)的話,一定會要了他的命?!?
王飛呻吟:“我是男人!我不生孩子!不管是人還是妖怪還是蜜蜂!”
大灰狼說:“是胡蜂。”
王飛哭起來:“不管是什么蜂,我不想生孩子,我不想死!”
大灰狼嘆了口氣。
現(xiàn)在事情陷入了膠著狀態(tài),如果硬要將蜾蠃幼蟲驅(qū)除出王飛的身體,那些幼蟲一定會死;但如果讓那些幼蟲出生,它們將會鉆破王飛身上的肌肉和皮膚,強(qiáng)行沖出來,王飛就死定了。
怎么辦呢……
盤狁守擰開了罐頭瓶蓋,把果洛沐英倒了出來。果洛沐英嗡嗡落地,一轉(zhuǎn)身,化作一個背生透明雙翼的少女,看起來只有十六七歲的樣子,長得嬌俏可愛,臉龐還有些嬰兒肥,頭上綁著雙丫髻,身上還穿著古式長裙,竟是個古代的丫鬟模樣。
“真的是妖怪……”王飛哭著說。
大灰狼煩透了,嚇唬他:“反正你一會兒就要為她生孩子了,她是妖怪,你也不會好到哪兒去。”
王飛哭得一口氣沒上來,活活暈了過去。
盤狁守懶得理他們,徑自對化作少女的果洛沐英說:“王飛是我的朋友,我不能讓他死。那些是你的孩子,如果你不能想出辦法來的話,那我們就只有把這些孩子全部殺死了?!?
果洛沐英大睜著一雙眼眸,臉上的表情很無辜:“你們不能殺我的孩子!”
盤狁守說:“那你就要想辦法救他?!?
果洛沐英說:“我也沒辦法!”
盤狁守說:“那就只能殺你的孩子了?!?
果洛沐英說:“你們不能殺我的孩子!”
盤狁守說:“那你就要想辦法救他。”
果洛沐英說:“我也沒辦法!”
……無限循環(huán)。
盤狁守眼神動了一下,發(fā)現(xiàn)王飛身上的那些黑色的節(jié)狀物體又開始微微扭動起來,他將沒有戴手套的左手虛虛地放在了王飛的腿上方。
“如果你不能救他的話,我現(xiàn)在就殺了它們?!彼f,“你看到了吧,剛才我只要一碰他,你的孩子們就很不安,很痛苦,如果我多來幾次的話……”
盤狁守這會兒當(dāng)然是嚇唬她的,神怒不是殺人兇器,它只能讓生物痛苦卻不會造成實質(zhì)傷害,不過他不想再和她玩循環(huán)文字游戲了,反正她也不知道他的手是神之手。
果洛沐英咬了咬嬌嫩如花的嘴唇,跺跺腳,放棄似的說道:“其實還有一個辦法……就是要有一個人在他的雙腳上用法力將孩子們從他的胸口逼出……同時我在他的胸口呼喚,孩子們會乖乖從那里出來的。”
“那你剛才為什么不說呢?”
她瞪著美麗的大眼睛,不以為然地說:“我為什么要說??!孩子們從胸口出來倒是沒什么難的,但是那對于他來說肯定很痛很痛……因為有些孩子在他的骨頭下方,要鉆破骨頭出來!萬一他哭得狠了,把我孩子擠碎了怎么辦?”
盤狁守有些緊張:“他會死嗎?”
大灰狼說:“我會救他的?!?
盤狁守問:“那,還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嗎?”
果洛沐英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你聽不明白嗎?要鉆破骨頭!很痛的!——你們不能用麻藥!我的孩子們只要沾了麻藥就會死在他身體里!但如果不用麻藥的話,這種辦法和殺他有什么區(qū)別?我又不是變態(tài)!對孩子們來說又不安全,所以我才不說的!”
盤狁守和大灰狼對視一眼。
“現(xiàn)在的問題是……怎么讓你的表兄出來?”大灰狼說。
盤狁守說:“你不能把她的孩子們逼出來嗎?”
大灰狼說:“只有你表兄的能力是緩和的‘拒絕’,要是我強(qiáng)行施法的話,那些小蟲一定會死在他身體里面?!?
“他一定會死!”果洛沐英尖叫。
“不會死的。”
盤狁守用指尖點了一下她的眉心,她尖叫一聲,飛躍到角落里。
“好痛!好痛!”她叫。
盤狁守淡淡地說:“這只是一點點懲罰……”懲罰你隨意使用無法反抗的人類身體,險些釀成大禍。
于是還是那個問題……怎樣把詹谷弄出來做驅(qū)除那些小蟲的工作,又不致影響到大灰狼和果洛沐英。
盤狁守問:“為什么他到了那個房間,你們就能不受影響了呢?是因為距離嗎?”
大灰狼說:“不,是我們之間必須有東西遮蔽,只要能把他完全遮蔽,無論什么距離都可以?!?
盤狁守想了想。
幾分鐘后,被一堆床單裹得跟粽子一樣的詹谷被盤狁守從里屋拉了出來。詹谷一邊踉蹌一邊說:“不要這么快啊,我看不見啊,等一下……哎喲!”他一腳踢到了桌子腿上。
盤狁守拉著詹谷,問大灰狼:“怎么樣?現(xiàn)在有影響嗎?”
大灰狼看了看身邊依然是少女狀態(tài)的果洛沐英,說:“沒有。”
盤狁守把詹谷一直拉到王飛的腳邊,拉開王飛的褲管,把詹谷的手放上去,又用毛巾把他的手蓋住。
“熱死了!”詹谷抱怨。
“忍耐一會兒吧,馬上就好。”大灰狼說。
一轉(zhuǎn)身,大灰狼化作了灰袍男子,站在王飛頭側(cè)。
果洛沐英站在王飛的身邊,將手放在他的胸口。
盤狁守站在大灰狼的身邊,沒有碰到他身體的任何部位。
“現(xiàn)在,開始叫吧?!贝蠡依钦f。
果洛沐英開始了低低的吟唱,溫暖的聲音如同蜜蜂振翅,柔軟而平和。
王飛身上那些怪怪的黑色物體開始慢慢扭動起來,向他的胸口進(jìn)發(fā)。
王飛的身體又開始緩緩地扭動,不像是抽搐,更像是在無意識地掙扎。他閉著眼睛慢慢地扭動著身體,仿佛夢中正在經(jīng)受著無法言說的痛苦。
從他雙腿上露出來的地方可以看到,那些黑色的東西緩慢地移到了他的上半截身體,雙腿的顏色很快恢復(fù)了正常,而他的胸口堆積起的那些黑色物體越來越多,越來越高,他的皮膚越繃越緊,簡直緊得好像要炸了一樣。
王飛的口中驟然發(fā)出了尖叫。
隨著那聲尖叫,他胸口的皮膚驀然破裂,一指長的小肉蟲子潮水般從他胸口和鮮血一起噴涌了出來。
盤狁守立刻將左手放在了王飛的頭上,王飛的尖叫突然停止,全身頓時放松下來,鮮血流得更兇了。
大灰狼移到沙發(fā)的另外一邊,將手放在了王飛的胸口,輕輕念誦。隨著小肉蟲們涌出來的鮮血像被什么東西遏制了一樣,慢慢地止住了,只有小蟲子們源源不斷地爬出來。
果洛沐英伸出一雙玉手,讓小肉蟲們一批又一批地爬到了自己身上。
盤狁守看著那些新出生的小肉蟲,頭皮一陣陣地發(fā)麻,心想,一只蜾蠃就生這么多孩子,怪不得只有最強(qiáng)的那一只才允許生孩子,否則這世界早就已經(jīng)歸它們所有了……
小肉蟲們依次爬進(jìn)果洛沐英的袖子和領(lǐng)口中,消失在她的衣服里。
當(dāng)最后一只小肉蟲從王飛的胸口爬出后,大灰狼用手在他的胸口一抹,手所抹過的地方發(fā)出了耀眼的白光,白光過后,觸目驚心的傷口嚴(yán)絲合縫地閉合住了,只在胸口正中央留下了一道鋸齒狀的傷痕。
果洛沐英站起身來,臉上帶著只有初為人母的女人才有的幸福微笑,那張嬰兒肥的娃娃臉看起來居然也成熟了許多。可惜幾十只小肉蟲從她的領(lǐng)口鉆了出來,耀武揚(yáng)威地?fù)u晃著它們的小腦袋,讓她美麗的母性光芒大大地打了個折扣。
“謝謝你們……”她深深地向他們鞠了一躬,頭都快挨到自己的膝蓋了,“謝謝你們救了我的孩子,和我自己?!?
大灰狼收回手,疲憊地說:“怎樣都好啦……希望以后你不要再出現(xiàn)在我們眼前。要是以后你再犯相同的錯誤,我一定殺了你?!?
“不會了,不會了。”果洛沐英說著,身軀盈盈后退,退到窗口,猛然跳了出去。
“謝謝你們!大恩不言謝!咱們后會有期!”她在窗外遠(yuǎn)遠(yuǎn)的地方叫道。
大灰狼大怒,化作大灰狼的原形沖到窗口,沖已經(jīng)飛走的果洛沐英狂吼:“你渾蛋!給我把你弄的這堆爛攤子解決掉!聽到?jīng)]有!”
她必定是沒聽到的,因為透過被她砸得稀爛的窗戶,迎著颼颼的寒風(fēng),可以看見,她已經(jīng)不在他們的視野里了。
“跑得倒挺快!”大灰狼氣得半死。
“等以后慢慢抓她吧?!北P狁守安慰它。
無人理會的詹谷坐在一旁地板上,正在和盤狁守用來包他的那堆布斗爭,一時半會兒還掙脫不出來。
當(dāng)王飛醒過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完全恢復(fù)了健康,除了胸口那一道已經(jīng)成為舊傷的新傷痕之外,再也沒有任何地方不舒服。
他看起來已經(jīng)完全不記得幾個小時前發(fā)生的事情了,腦子里還勉強(qiáng)剩下的情節(jié)像被剪碎的電影膠片一樣無法連貫,一概被他當(dāng)作了生病時做的一場大夢。
不過他覺得很奇怪,在夢里好像有個什么東西沖入了窗戶,把他家的窗戶砸了個稀爛,又有什么東西撞入了他家的門,而他醒來以后發(fā)現(xiàn),窗戶和門的確爛了,爛得和他夢中見到的一模一樣,怪不得他一直在夢里夢到西伯利亞寒流襲擊呢。
而在他醒來時還在場的盤狁守和詹谷理直氣壯地跟他解釋,在他睡著的時候有一只鳥沖進(jìn)來撞碎了窗戶,他們在外面的時候聽到了里面的聲音,還以為出了什么事情,就一腳踹開門沖了進(jìn)來……
王飛覺得他們的解釋很有問題,但對于在他生病期間“唯二”不離不棄的朋友,他也說不出什么來。
至于王飛的父母,看到兒子痊愈,他們簡直欣喜若狂,無論發(fā)生了什么都好,看起來就算是連整個房子都被踩塌了也行,只要兒子痊愈,那一切的問題都不算是問題了!
而盤狁守和詹谷呢?他們兩個趁著王飛家兵荒馬亂的時候,悄悄逃走了。
“待的時間長了未免太可疑?!闭补日f。
盤狁守:“……”我覺得我們這樣逃跑才更可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