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他加班時間比較長,到很晚了才回家。
走在漆黑的小路上,那種被窺視的感覺再次降臨到了他的頭上,而與平時不同的是,他還感到了那視線的距離。那距離很近,真的很近,簡直就像在他腦門后面。
他還聽到了一種模糊的聲音,沉悶的哼聲,如同什么野獸看到了美味的獵物時發出來的一樣。
那種視線和聲音的組合讓他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他的第一個念頭是“不是跟著我的吧”!當第一個希望破滅后,他又想“也許它只是認錯人了”。
但“命運”這個詞被創造出來不是晃著玩的,怎么可能他想認錯人就認錯人。
當那種感覺跟了他三條街之后,他終于向自己承認,他的希望是錯誤的。因為那玩意兒一直死死地跟在他的身后,不管他上車下車跑跳竄逃都毫無作用,對方不曾有一刻稍離。
他一直催眠自己,那玩意兒不存在,那玩意兒不存在……那個魏天師警告過他了,絕對絕對不能回頭,不能讓那個家伙知道他已經感覺到了它的存在……不能回頭,不能回頭,不能回頭……
就在他走到自家小區的門口時,忽然感到有一股腥臭的味道從臉旁呼地吹過,他一激靈,猛地回過頭去——他完全忘了魏天師的警告。
身后的那個玩意兒也不負他的厚望,高壯的身體在他驚恐萬分的目光中“嗷吼吼”地嘶叫著站了起來,那雙锃明瓦亮的大眼睛惡狠狠地看著他,一口慘白的獠牙齜了出來,反射的光線亮得嚇人,讓他只看見了那怪物的輪廓——巨大而肥壯的爪子!圓滾滾的頭!
王飛險些當場背過氣去,一聲慘叫醞釀在喉嚨里,怎么也吐不出來。
他以為自己肯定會在今天死在這里,腦袋里閃動的想法只有一個,就是自己肯定會死在這里,連一句遺言都沒有就一命嗚呼,這簡直就是世間最大的悲劇了。
然而在下一刻,他就聽到身后一聲“妖怪別跑”的怒吼,魏天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他身邊沖過,而那個妖怪則以更快的速度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而這個時候,王飛被驚飛的魂還未回到身體。
以上就是王飛所知道的。
魏天師的口供就簡單得多了:答應人除妖,在看守的時候發現那個妖怪在跟蹤人,于是奮起直追,結果在追到某個廣場的時候一腳踏空……
如果他的師父在,肯定不會讓他摔到,如果是他老爹也一樣,可惜那兩人哪個都不在,再加上謊言被盤狁守識穿,不能不說完全是這孩子這段時間犯了太歲,倒霉催的……也許他比王飛這個更倒霉的孩子還稍微幸運一點,至少沒有遭受剖腹產……
盤狁守聽完了王飛的講述,腦子里滿是“圓頭圓腦的妖怪”的畫面,他忍不住思考那到底是個什么玩意兒,圓頭圓腦……圓滾滾的爪子……聽起來為什么這么耳熟呢?也許回家問問大娘就知道了……
嗯?
當他腦袋里浮現出大灰狼的影像時,那影像忽然就和那個圓滾滾的妖怪重合在了一起,再加上王飛說那妖怪“很大”的形容,更讓他無法遏制地想象出了大灰狼后腿站立、前爪高舉、兇神惡煞地想要襲擊王飛的恐怖情景……
好可怕呀……嗯。
當盤狁守回到家,給大灰狼說明了他的想象后,大灰狼當時就氣得爪子亂抖,毛都奓了起來,怒氣勃發地吼叫:“小盤子你這個渾蛋!大娘這么喜歡你!保護了你這么多年!你居然懷疑大娘!你簡直就是小白眼狼!罪大惡極!大娘再也不和你玩了……”
盤狁守無奈嘆氣,他又不是說那罪犯肯定是它,只是和它在一起的時間太長,對它的容貌爛熟于心,遇到相似的形容就忍不住那么想象而已,怎么可能真把它當罪犯?他跟它說說而已,它居然就生氣了,小心眼的妖怪!再說了,什么叫小白眼狼,它自己才是眼睛上方有白毛的真正“白眼”狼。它威脅的話這么多年了都不知道變一變,什么時候都是不跟他玩,有沒有新花樣啊。
他等大灰狼發完脾氣,用戴了手套的神之手好好安撫。大灰狼不吃那一套,強烈要求脫了手套安撫——道歉。
盤狁守照辦。
不過他忘了第一次神恩之后就是神怒,沒有在自己身上卸掉能力就一手挨了上去,大灰狼應聲而起,險些把盤狁守家的房梁撞出洞來。
大灰狼再次鬼哭狼嚎,強烈聲明這日子它過不下去了,它要回妖怪界,再也不和小盤子玩了。
盤狁守又能怎樣呢?這的確完全是他的錯。
他非常歉疚地把大灰狼哄到床上,用神恩之手好好地摸了它一晚上的毛。
在此之前,盤狁守他們完全沒有仔細看過神恩的副作用——在此之前他只想過神怒可能會對身體造成的損害——所以從來也沒想過神恩也會對身體有什么不好的影響。
不認真閱讀說明書的后果就是,他們誰也沒想過神恩居然會有這么大、這么可怕、這么嚴重、這么令人恐懼的后果……
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時候,盤狁守震驚地發現睡在他手下的大灰狼毛色灰敗,半睜的眼睛通紅,舌頭伸在外面一動不動,簡直就好像生了重病快要死了。
盤狁守生怕它出了什么問題,趕緊又是推又是問。但不管他怎么問,大灰狼的回答都是一句“K莫幾”……
他無奈,去問后院的執勤妖怪。今天執勤的是一個叫夢蝴蝶的豪豬妖怪,年紀也不小了,見多識廣,聽到他的形容以后哈哈大笑,說:“是爽過了吧!沒關系沒關系!再令人舒服的法術時間長了也對身體有害,它應該知道才對,雖然造成了這種后果,也是它自己不對,誰讓它舒服過頭,不會反抗呢?休息休息就好了。”
換句話說就是舒服過頭就會不舒服,糖衣炮彈永遠都是比酷刑更危險的敵人……就算是號稱對身體無害的神之手也一樣。
盤狁守無奈,他本來是希望大灰狼幫忙解決王飛身邊那個跟蹤狂妖怪的事情的,所以才用神之手賄賂它,想不到弄巧成拙。
當他去找小狐貍的時候,小狐貍正抱著那棵人參發癡,他好說歹說,它就是不松手,就好像那人參即將變成一個大美女……大美狐似的。
“最近這段時間它就會成人了!我要看著!”小狐貍又哭又叫。
這些妖怪生物總是有多種形態,但不管長大以后它們會變成什么模樣,剛出生的狐貍崽子就是狐貍,剛出生的狼崽子就是狼,不可能一出生就變成人類形態。不同的妖怪會在不同的時間化作人類,但它們自己未必喜歡,這只是這些被稱為“妖怪”的生物生長到一定階段后的正常變化,就像人類發育一樣,不由它們自己決定。
盤狁守生氣又沒辦法,他可是答應了魏天師要幫忙解決這件事的,現在一個妖怪都不幫忙,他一個凡人又能如何?
他想來想去,決定把事情推給獨目神鷹和張天師。這兩個家伙一個是魏天師的老爹,一個是魏天師的師父,解決這個事情再合適不過。雖然魏天師涕淚交加地拜托他千萬不要把事情交給他們,否則以后他肯定再也不能獨立自主,但這件事不能再拖了,到現在他們還不知道那個妖怪對王飛有沒有惡意,要是再拖下去,誰知道會有怎樣的后果呢?
可是當他去魏天師家打算推脫責任時卻發現那兩個化作人形的老妖怪——這完全是形容詞——不知道哪兒去了,被甩在家里獨個兒上網的魏天師也說不清他們什么時候回來。
“因為我這次受傷積攢了不少活兒,所以他們兩個一起去幫忙了,哈哈哈哈……”
盤狁守:“……”原來不是什么獨立自主的問題,而是活太多沒人派,只好派他去抓妖怪了嗎?
“可是我家的妖怪……”
他還沒說完,魏天師忽然捂著自己受傷的腳丫子柔弱地倒在床上,咬著床單悲切地說:“嗚嗚嗚,我可曾經幫了你不少忙盤哥,你怎么能這樣對我……”
盤狁守根本不記得他幫過自己什么忙——幫王飛那次還弄錯了符咒——但是盤狁守這種人畢竟不是大灰狼,這種事讓他斤斤計較他也干不出來,于是他只能郁悶地離開。
當王飛看見他獨自出現的時候,臉上失望的表情連傻子都看得出來,他不由得更郁悶了。
“不是我愿意自己解決這個事情……我覺得我自個兒也解決不了……”
“那你為什么不帶上你家那些妖怪呢?哪個都行啊!魏天師說你家好多好多妖怪!”王飛十分熱切。
他完全沒把盤狁守放在眼里的事實令盤狁守盯了他半天,但他完全沒有注意到。
盤狁守嘆了口氣:“我也想……可它們每一個都有事。”還有一個是因為他而重傷臥床……至于詹谷?他還記得那個氣貓的事呢,有了詹谷以后,他說不定又是一樣松懈,結果……
王飛睜著眼睛看他,最后終于發現看他也沒用,他也只是個普通人,不是說和妖怪在一起玩就能變成妖怪的。
“那……我就只能等死了?”他絕望地問。
兩個人大眼瞪小眼,好長時間都沒有說話。
“……最近上下班都等我和你一起走吧。”盤狁守終于說。根據魏天師所說,那個妖怪只在一早一晚跟蹤他,其他時候似乎沒有。
“有用嗎?”王飛張口就問,然后馬上發現自己的錯誤,趕緊改口,“不,我是說,那可是妖怪啊。”
“妖怪也不是不講理的,也許我跟它說說會有用。”盤狁守說。去見魏天師的時候他問了一下——把魏天師嚇得半死,但天地良心,他什么也沒對魏天師做,畢竟魏天師還有個不講理的妖怪老爹呢——他有神之手這件事,王飛還不知道,畢竟那天他用神之手時,王飛的意識已經不太清楚了,他也沒必要宣揚。
王飛問:“盤哥你的口才……”他閉上了嘴,一會兒又強堆出信任的表情說,“我相信你!盤哥!”
盤狁守青筋亂跳,最后也只得說:“有些妖怪的事情你不太知道,就不要想那么多了。”
王飛閉嘴點頭不迭,就好像害怕一張口就會不小心說出什么讓盤狁守生氣的話來。
從那天起,盤狁守就每天陪著王飛一起上下班,雖然他的上班時間比王飛早,下班時間又比王飛晚,但王飛一句話也沒說過,每天乖乖跟著他來來去去。一些同事就笑王飛請了個保姆,王飛也只是笑,不答話。
不知道為什么,從那天起,王飛就再也沒有看到那個妖怪,再也沒有感覺到那種視線。
將近一個星期過去,情況還是沒有變化,王飛高興得簡直要感謝上帝了,這種無事一身輕的感覺多么難得啊!太幸福了!太幸運了!盤哥好厲害!……叫得盤狁守忍不住臉紅——畢竟他什么也沒做過。
比起王飛的樂觀心情,盤狁守就謹慎多了。他可不認為自己無為勝有為,只要跟在王飛身邊就能解決問題。但是……那個家伙為什么消失了呢?
可憐的大灰狼依然病重在床,雖然盤狁守覺得它已經好了,毛色光亮,耳朵高豎,雙目有神,嚼東西的時候下口之狠、厲聲音之清脆根本不是它口中聲稱“病得快死”的樣子,但它自個兒堅決不承認,只要他一說“來幫幫我吧”就躺在床上裝死,一聽到白菜、兔腿立刻回神。
盤狁守氣得拔它柔亮的毛,它嚎叫著在床上滾動,四爪無力地揮動掙扎,并高呼盤子、水婉的名字,直到盤狁守在父母苦口婆心的勸說下放棄使用暴力。
既然全家人都站在大灰狼一邊,他也沒有辦法。他只能遇到什么問題就問問它而已。不過對于那個家伙消失的問題,大灰狼也不是很清楚。
“基本上我不認為它是因為你消失的……”大灰狼肯定地說,“如果它對那個王飛有什么企圖的話,不可能你跟在王飛身邊,它就消失,神之手還沒有那個功能。”
盤狁守說:“我也是這么想,但事情很奇怪,以前他就算在上班或者在家里的時候偶爾也能感覺到那道視線,一天怎么也有個四五次,但我陪著他上下班以后,他覺得那種感覺完全消失了,就算我不在,他也感覺不到那種視線。”
神之手也有封印的能力,用神怒和神恩之間的那種力量,但是盤狁守還不會用,也許一輩子也不會,可他還是懷疑會不會一不小心用到了呢?沒準是他封印了王飛的感覺才導致這樣的結果呢?
大灰狼想了想,讓盤狁守脫下手套,將左手放在它的鼻子下面。它嗅了嗅味道,用后爪撓撓肚皮,又在盤狁守的床上留了幾根毛。
“神之手沒有封印任何東西,他沒感覺到,那就是沒有了。”
盤狁守思考許久,問:“那會不會是我身上有什么東西,所以那家伙才離開的呢?”
大灰狼上下打量他幾次,不屑地冷笑:“除了神之手和大娘身上的毛,你還能有什么,哇哈哈哈——哎呀呀,我是開玩笑的!小盤子快住手!是大娘的錯!不要再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