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記憶里，爺爺一直是一個沉默寡言的小老頭。

我爸弟兄三個，可是爺爺卻不愿意跟任何一家住在一起，他自己住在村外的一個小院里， 伺弄院子周圍的那幾畝地。

那幾畝地很薄，是爺爺用我們幾家的好地跟張家換的，為此我爸他們都對爺爺很有意見。

爺爺卻說他們不懂，那塊地可以保我們周家后人升官發財，還再三交待，等他死后，就把他埋在那塊地中間的小土包上。

在那個小土包上面，爺爺早就為自己挖好了一個墳坑，里面還放著一口柏木棺材，上面搭了一個遮雨的小棚，他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那天我媽又讓我去叫爺爺來家里吃餃子，在小院里沒找到他，我就跑到了小山包上，發現爺爺躺在墳坑里的棺材里，已經咽氣了。

爺爺身上穿著壽衣，嘴里放含著一塊銀元，面目安祥，似乎知道自己時限到了，便躺進了棺材里。

死人已經躺進了墳坑里，再動不吉利，我們辦了三天喪事，就用土把他給埋起來了，倒是省去了請人抬棺的麻煩。

爺爺死后的第七天，張月婷來找我。

我們兩個從小學到高中都是同學，大學卻考到了不同的城市。

村里人都說我們是天生一對，只是我們兩個也好幾年沒聯系了，假期偶爾見面，也極少說話，聽說她在大學里談了男朋友，還是一個有錢的富二代。

我媽讓張月婷進屋說話，張月婷卻說沒什么大事，就幾句話在門口說就行，家里人還等著她吃飯呢。

“周正，我哥從省城請了一個大師來，說要給我們家看風水。”張月婷捏著衣角，輕聲對我道。

“給你們家看風水，好像和我們家沒什么關系吧？”

我不咸不淡地對劉月婷道。

我爺爺雖然不是風水先生，但是他懂得風水之術，他的本事是跟一個當年下放到我們村的“老先生”學的，我也耳濡目染跟他學了一些風水方面的知識，不過從來沒拿出來用過。

我爸他們不讓我跟爺爺學這些沒用的東西，但是張月婷知道這事。

我以為張月婷來找我，大概是想讓我看看那位大師是不是騙子。

“怎么跟你們家沒關系？我哥說，要把村頭的那塊地要回來！還說……”

張月婷著急地對我道，可是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她二哥張尚武就在不遠處叫她，劉月婷便收回了后面的話，看了我一眼，轉身跟張尚武走了。

那天晚上是爺爺的還魂夜，我媽交待我晚上別到處亂跑，早上床睡覺。

躺在床上看了一會手機，我覺得眼皮發沉，就關了燈。

想不到剛閉眼，我便聽到一陣腳步聲，起身看到爺爺站在床邊。

我叫了一聲爺爺，這才想起來他已經死了，身上還穿著那身壽衣，心里不禁升起了一股恐慌。

爺爺臉色煞白，雙眼無神，嘴巴微張，嘴里發出“錢，錢，錢……”的單調聲音。

畢竟是自己的爺爺，而且他也不像要害我的樣子，我便壯著膽子問道：“錢？什么錢？”

爺爺呆滯的雙眼微微動了一下，嘴里還是“錢錢”地叫著，不過這次卻是緩慢地抬起了右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巴。

我這才醒悟過來，他是說自己死時嘴里含著的那枚銀元。

“那個錢怎么了？”我疑惑地問道，“你是要我把它從你嘴里拿出來嗎？”

爺爺的眼里閃過了一絲光彩，微微點頭，然后又用手指了指我的脖子，這次嘴里的字卻是變成了“掛，掛”。

他是要我把錢掛在脖子上！

死人嘴里的錢，叫“含口錢”，又叫“含口”。

關于含口錢，有兩種說法，一種說是為了讓他們在去陰間的路上拿錢買路，少受折磨，另外一種說是為了讓他們來世不受窮。

爺爺都被埋進來了，我怎么可能去挖開他的墳，再把那枚銀元拿出來？

我只想爺爺快點離開，便點了點頭，假意答應。

爺爺呆板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然后一陣陰風吹了起來，他便突然消失不見了。

我眼前漆黑一片，這才發現并不是夢！

我忙打開燈，看著空蕩蕩的房間，嚇出了一聲冷汗。

爸媽都已經睡了，我也沒有叫醒他們，就那么開著燈坐了一眼，沒敢再閉眼。

天還沒亮，我們家的大門就被敲得山響，大伯在外面扯著嗓子大聲叫著我爸的名字。

“繼宗，繼宗！出大事了！”

我們忙打開門，大伯衣服扣子都沒扣，腳下趿拉著一雙拖鞋，咬牙切齒地道：“張家那幾個王八羔子，把爹的墳給挖開了！”

爺爺的墳被挖了？

挖人祖墳，這在農村可是不共戴天的仇怨！

我只覺得一股血一下便涌上了腦袋，轉身找了幾把鐵锨鋤頭，和大伯、我爸各拿了一把，就向村頭趕去。

遠遠地就看到那個小土包已經被挖開了，上面的土都被推下來了，爺爺的棺材便那么突兀地露了出來。

張家那兄弟四個還在帶著族人挖土，旁邊圍了很多同村看熱鬧的人。有一個陌生人，手里拿著羅盤，圍著小土包轉來轉去，顯然就是他們請來的所謂大師了。

“王八蛋，住手！”

大伯看到這副情形，氣得眥裂發指，大吼一聲：“張尚文，我操你八輩祖宗！”舉著鋤頭跑過去，對準張尚文的腦袋便砸了下去。

張尚文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鋤頭在他兩腿之間砸出來一個大坑，濺起的泥土落了他一頭一臉，要不是躲得快，這一下腦袋也被大伯給砸成破瓢了。

“周繼祖要殺人啦，快把他抓起來！”

張家的人紛紛叫嚷著把大伯圍了起來，奪下他手里的鋤頭，就要把他按在地上。

這時我和我爸也趕到了，不敢像大伯那樣和他們拼命，只是用鐵锨柄分開張家的人，護在大伯的兩邊，不讓他們再上前。

“殺人？殺了你們是輕的！我要滅了你們姓張的！”

大伯咬牙切齒地對張家的那些人罵道。

他一向爭強好勝，在村里沒有幾個人不怕他的，張家那些人看到他怒目金剛似的樣子，嚇得紛紛后退，沒有一個敢再和他對視的。

我爸拉了拉大伯，示意他別沖動，看著張尚文冷聲問道：“尚文，我們兩家無怨無仇的，我問問你，你們為什么要挖我爹的墳？”

“呸！無怨無仇？”張尚文朝地上啐了一口，同樣是怒容滿面地大聲道，“周繼宗，你看看你爹棺材下面是什么？”

我們著急趕來阻止張家這些人，并沒有認真往爺爺棺材那邊看，這時轉頭一看，都是不由吃了一驚。

只見在爺爺的棺材下面，竟然還有一口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