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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她死了
冬的晨曦寒冷刻骨,尤其是在人煙稀少的鄉土,孤寂的枯樹枝顫栗栗的杵在泥土里,像個落寞老頭,木窗被寒風吹的來回搖動,一道灰白色佝僂身影趴在窗臺前,渾濁的眼穿過有些生銹的鐵桿看著躺在床上年約十三四,身穿黝黑毛衣披頭散發的女孩,那是她的孫女,她最親近最疼愛的一個孫女,她叫她,喉嚨發出的是輕飄飄的,有些怪異的聲線,惶恐嚇著她的小櫻,一只手如槁骨,筋脈上附著一層皺皺地皮,小心翼翼從鐵桿中伸進去,她想摸女孩的臉,一個不穩,她一下子跌進了屋里,她有些迷茫,揉揉灰色的眼,轉身看了看那堵多年前和老伴壘起得磚墻,伸出手試探,在觸碰的那瞬間,手毫無阻力地穿過了石磚,伸到了墻外,指尖被微微輕風擦過,愣神間她遲緩地收回手臂,嘴里喃喃自語。
半晌僵硬的轉過頭,床上女孩依然沉睡夢鄉,似乎睡的極其不安穩,眉頭緊皺,她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手,遲疑幾秒,伸開手掌,輕輕附在女孩臉頰,掌心依舊沒有任何觸感,她不再控制,手也直接穿過女孩的頭顱,直直垂下,門外傳來腳步聲,她急急走上前,門被人從外推開,她連忙往后退,厚重的木門來得很快,她蒼老的身子還沒來得及避開,木門就生生從她的肩膀穿過,她這才看見進來的是她的大女兒王秀清,而王秀清像沒有看見她一樣,直直走到床前,“小櫻,起來了,去吃飯,吃完賓客就要來了。”床上叫小櫻的女孩動了動身子,久哭過后的沙啞聲線回應了一聲,就慢慢從床上爬了起來,兩人一起出了房間,姚清秀連忙跟在兩人身后。
一出門還是熟悉的場景,雙臂寬的街沿中間是兩塊青石板階梯,下面是長方形的院壩,以前荒涼的院壩此時擺滿了桌子板凳,上面放著大大小小滿滿當當的菜碟飯碗,姚清秀跟在小櫻身后,看著她坐在一個小木桌旁,拿起筷子吃飯,眼淚就順著鼻梁流淌到嘴角,她伸手擦了擦繼續吃飯,沒吃兩口,眼淚又無聲掛滿臉頰,她又用手背胡亂擦了一通,又繼續吃飯,姚清秀看得心疼,想要安慰,嘴里說出的話卻沒人能聽見,撫摸小櫻的手也穿過了她的耳邊,手心只有微微拍打的輕風。
姚清秀就這樣陪著小櫻吃完了一頓飯,看著她收拾好碗筷,往院壩邊沿走去,姚清秀這才看清,那是一個臨時堆用磚頭起來的石框,里面布滿了灰屑,小櫻雙膝跪在石框前,手里拿著黃紙點燃放進石框,又接著拿起一張放進去,這樣無限循環。
那種黃紙姚清秀認識,那是家里死了人,辦喪事才會燒的紙,看著小櫻身旁那一大堆的黃紙,姚清秀木訥地望著,原來,原來她已經死了,怪不得,怪不得風會把她吹進了屋子里,怪不得大女兒看不到她,怪不得她說話小櫻聽不見,怪不得她也摸不到小櫻的臉。
姚清秀知道自己已經死了就沒再守著小櫻,而是在老房子里走來走去,細細打量這棟她已經住了幾十年的老房子。
她走到西房,就是小櫻剛剛睡覺的屋子,進門右手邊是一個帶柜子抽屜的梳妝桌,桌子中間是一面橢圓的大鏡子,梳妝桌正對面是一張席夢思大床,大床的一側是木窗,另一側是一個三排門的大衣柜,還是木質的,這些都是當年小兒子結婚時買的,墻壁上粘著的是小櫻小時候讀書的試卷,也有廣告紙,也有畫報、菜譜.....
她又走到灶屋,灶屋是和斜屋茅廁連在一起的,一進門是一個長方形的大房間,門口左邊是洗臉架,木架是雙層的,第一層放著洗臉盆,第二層放著洗腳盆,洗臉架的左邊是茅廁門,進去是豬圈,不過很早就沒有養豬了,現在是空鬧鬧的,堆著一些雜物,豬圈前面就是廁所了,后面是一間堆放木柴的小房間,常年放著各種干柴,整個屋子都是一股灰塵味,豬圈的上方還有一個矮矮的隔層,是木頭隔出來的,上面也放著一些干柴。她又退步到灶屋,洗臉架前面是一個大柜子,厚重的木板里面放著一些糧食,再往前又是一張小方桌,上面放著一些青菜、筲箕,小方桌前面就是土灶了,土灶是用石灰水泥包裹磚頭造的,背面下方是兩個堆木柴灰屑的石坑,上面是兩個放木柴燒火的方形口,土灶正面是一大一小的圓洞,上面放著兩口鐵鍋,鐵鍋旁邊的灶面貼著白色的瓷磚,對面就是一個長方形的木桌,桌上擺放著油鹽醬醋、碟碗筷、還有個圓形厚實的木菜板,再往旁邊就是一個水泥的大石缸,里面裝著煮飯用的水,石缸上方的墻上還用鐵絲訂著一個水管的開關,這里的水都是從古井里牽來的,可以直接食用。
她又走到了灶屋門口,門口右邊就是斜屋了,正面是一張方方正正的木桌,這張桌子是用來吃飯的,四周放著木質靠椅,桌子一邊靠著木窗,另一邊就是一個老式衣柜,這個衣柜沒有西方的那個高,也沒有那個新,左右兩側是格子抽屜,中間有一面鏡子掛在衣柜門上,打開是掛衣服的一個小夾層,衣柜正對面又是一個長形木桌,上面放著黑白電視,還有蚊香和蚊香盤、打火機、剪刀、白糖、保溫杯,再往前就是床了,老式的木架子床,四個床角插著木棍,上面掛著網紗床簾,床角那邊就是一個長長的木頭梯子,上面隨意地架在二樓,下面這頭穩穩的頂在衣柜角。她吃力地走到了二樓,這時候姚清秀已經有些累了,就兩只腿吊在二樓邊上,輕輕地搖啊搖,回想著,這個木頭梯子還是老頭子好多年前自己做的,好多年前呢,記不得了,總之是好多年前了,他以前是個木匠,這家里的好多家具都是他做的,也是因為他是個木匠,母親說他有手藝能賺錢,才偏要他做女婿,他啊,脾氣可大了,三天兩頭地跟我吵架,不過,我也沒讓著他,每次他都沒打過我,他們都會來勸架,拉著他,我就乘那個間隙打他,后來他去外地掙錢了,回來的時候腿摔傷了,當時給孩子們嚇的,不光孩子,我也嚇壞了,在家調養了好久他才好起來。
她又微微顫顫起身,二樓的地泥混著草桿做的,平時人走起來還會晃晃悠悠的,此刻姚清秀在上面踩著沒有絲毫晃動,她死了,所以沒有重量了,地板都不動了,她笑著說。
二樓上去就是一個大大的木頭柜子,里面放著一些不穿的衣服、被料,再往前走就是門口,門口外面是一條長長的走廊,走廊左邊轉彎處是一間小屋子,右邊還有兩間小屋子,二樓沒住過人,家里沒有那么多人,兒子長大了結婚了就搬出去了,女兒長大也都嫁出去了,孫子孫女那一輩除了小櫻,其他的都沒在這住過,這幾間小屋子都是常年荒廢的,推著的也都是些黑炭、木柴、簸箕.........
站在二樓走廊上,姚清秀看見下面的院壩已經坐滿了人,有些是她認識的,有些是她不認識的。右手邊那桌都是些年老的,那個我認識,姚清秀自顧自指了指桌上的一個老頭,他是村里的村長,早些年可是作威作福了,現在竟然也這么老了,感慨完,姚清秀又開始走,她不想下樓梯了,她有些累,她想著反正都死了,也不會再死一次了,就直接從二樓縱身一躍,沒想象那么快著地,她被風吹著飄飄悠悠好一會才落在地上,剛好落在斜屋窗口處,她又往斜屋前面走,走到一間雙開門的房間停下來,這是堂屋,用來存放下地務農的一些工具的,此時塔屋的兩扇門虛掩著,姚清秀從中間的縫隙飄了進去,屋里空空蕩蕩只在正中央放著一口長方形的黑木棺,姚清秀看著那口黑木棺有些怔,頓了頓腳步,又往木棺走去,木棺還沒合上,她一眼就看到了躺在木棺里的自己,黑灰的臉,銀白的頭發有些微卷,微閉的眼,皺紋爬滿的臉,瘦弱的軀體被一套金色入殮服包裹著,這是她第一次這么認真的看自己,從前都是理頭發才會匆匆照下鏡子,也沒有像此刻這么細細地看過,她沒有悲傷,她已經八十歲了,夠老了,沒有什么遺憾了。
看完自己她又走到木棺右邊,那里面還有一間屋子,里面放滿了東西,有打谷子的風車、有鋤頭、有糞戳、有鐵鍬、有耙子、有耕田的犁,還有的被覆蓋在后面,姚清秀已經看不清楚了,她退步到街沿上,院壩里的人已經吃完飯了,三五成群的坐在一起聊天,姚清秀站在一旁聽他們聊了一會,覺得無趣剛要離開,就聽到老頭子撕心裂肺的哭聲從路邊傳來,她轉身才看見自家老頭子被二女兒攙扶著從房子后面走過來,一行人還有大兒子小兒子和三女兒,怪不得房子轉完了都沒看到人,原來都跑出去了,面對老頭子的哭聲姚清秀有些無奈,她覺得她死了也沒什么不好,都已經那么老了,雖是這樣想,但心里還是擔心,他都這么老了,還這樣哭,一口氣提不上來怎么辦,跺跺腳姚清秀生氣似的轉身走了。
姚清秀沒有走遠,就在旁邊第二戶人家院壩里坐著,她舍不得走遠了,她怕找不著回來的路,回頭再看那棟老房子都有些看不清楚了,一層灰蒙蒙的霧籠罩著,姚清秀又抬頭看眼前的房子,這棟房子比她家那棟新,是王二強給他爸新蓋的,當時還請了好多個工人來建的,貼的都是白燦燦的瓷磚,三層樓的小洋房,褐紅色的大鐵門,可不是木門了。
村里的人都說王遠國的命好,生了這么個好兒子,呵,姚清秀才不覺得,那個王二強除開修了這么個大房子以外,平日可從來沒管過他老子,就是生病住院逢年過節也全是王遠國那個女兒照看的,想到這姚清秀又嘿嘿笑起來,還是我那幾個兒子女兒好,逢年過節的都會回來看我,就是生病了也會來醫院陪陪我,要說命好也應該是我才對。
歇好了,姚清秀又站起來圍著這座小洋房慢慢悠悠晃了一圈,邊走邊念叨著,修得可真是好啊,看看這瓷磚,多白啊,白得發亮,這窗戶都可以三個人并排站了,還有那個陽臺,扶手多精致啊,真是漂亮,說完又搖搖頭,房子修的再好,一個人住著也冷清。
“砰”,一聲火炮響從那棟老房子傳來,在荒涼沉寂的村落尤為突兀,姚清秀被嚇了一跳,又往回走,她還想再多看看他們,說不定后面就看不到了,她記著小的時候,外祖說過這人啊,死了以后就會被陰差抓走,會根據平生做的事來決定還能不能投胎,姚清秀想著能在被抓走前,再多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