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著走著,迷霧越來越濃,已經看不見老房子了,她有些困了,就靠在石磐上睡覺,一睡就不知道多久了,她是被人叫醒的,那個人拍著她的肩膀在叫她,“嘿,醒醒,你怎么在這里睡著了,他們都要把你下葬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姚清秀睜開那雙渾濁灰蒙蒙的眼,叫醒她的是一個中年男人,他全身呈半透明態,一張國字臉,濃濃的眉毛浮在半透明的臉上,有些滑稽,他嘴巴還在動著,那只半透明的手還搭在姚清秀的肩膀上。“你看得見我?”姚清秀驚訝的問。“看得見啊。”男人說。
“哦,對,看著你也像是死了,所以你看得見我。”姚清秀點點頭說。似乎想起什么姚清秀又抬頭說,“你剛剛什么?”
“現在半夜了,你的兒子女兒要給你下葬了,你要不要去看看?”男人重復說。
“下葬?半夜了嗎?”姚清秀看看周圍,好像是的,天已經漆黑了,村里的夜比城市的黑還要黑,伸手不見五指,看著面前陌生的臉,姚清秀又問,“你是哪的?我怎么沒見過你,你不是我們村里的吧。”
“我不是你們村的,我已經死了好幾天了,我自己走過來的。”男人說。“你死了好幾天了?沒有陰差來抓你嗎?”姚清秀問。
“沒有啊,我死了就不知道去哪了,他們都看不見我,也聽不見我說話,我就一直往前,就走到這了。”男人說。
“也是啊,死了他們就看不見我們了,也聽不見我們說話了。”姚清秀說完就伸手探路小心翼翼地往前走。
男人看姚清秀走得那么小心,笑了,說,“你不用那么小心,反正我們也不會撞到什么。”
“是啊,我們也不會撞到什么。”姚清秀覺得有道理就收回手,走了一會,姚清秀就聽見戚戚啞啞的哭聲,往哭聲方向走了幾步,就看見一個火光,近了才發現,她的墳原來就在老房子背后,一群人跪在她墳前低聲抽泣。“你得兒女真舍不得你,他們哭得好傷心。”男人說。“是啊,他們有孝心的。”姚清秀說。眾人哭了一會,站在第一排的殯儀師就開始念禱告詞。“秋風起兮秋日涼,吾父去兮不回還,悲情凄兮靄華堂,兒女哀兮痛斷腸。”
“母親一生,勤儉持家;忠厚善良,和睦鄰里;吃苦耐勞,勤事桑麻;品格高潔,與人為善;勤思敏行,樸實無華。”
“為撫養我們弟妹五人,餐風飲露,飽歷風霜,歷盡艱辛,受盡磨難,品味苦澀,煎熬心酸,家貧勢單,重任獨擔。其心之善,其愛之深,其情之真,其意之切;其程之艱,其歷之難,人間少有,世上不多。兒女謹記,刻骨銘心,晝思夜想,沒齒難忘。”
“二零一七年農歷二月初四日,家母與世長辭,撒手人寰。我等悲痛欲絕,肝腸寸斷,撕心裂肺,泣血稽顙,嗓啞淚干,追憶母恩,情溢胸臆,拙筆撰文,以寄哀腸。”
“一九四五年饑荒,母親為撫養我們白日勞作,夜縫制。”
“嗚呼!秋分蕭瑟,哀聲靄堂,悲淚長流,思緒悠悠,音容宛在,笑貌猶留。母親啊!兒女不會讓您失望,放心吧!安息吧!”跪在地上的眾人跟著說,“母親,您安息吧。”“奶奶,您安息吧。”
“嗚嗚嗚。”姚清秀忍不住哭起來。
“你別哭了,你的兒女這么有孝心,你該開心才是。”男人安慰說。
“是的,我該開心才是,王遠國要是死了,他兒子估計都不會為他哭。”姚清秀說,“王遠國是誰?”男人問。
“哦,王遠國是我家隔壁的鄰居,他生病了他兒子都不管他,逢年過節也不回來看他,一個人孤零零的,要不是他那個女兒還管他,他一個老頭子就造孽了。”姚清秀說。
“是這樣啊,那是挺造孽的。”男人說。
殯儀師看時辰差不多了就對眾人說,“時辰已到,下葬。”原本跪著的人都起身,小孩婦女站在一旁,幾個男人合力將黑木棺抬起放進墓坑里,一群人有的拿起鋤頭,有得用手捧土,一起將木棺埋上了。
埋好后,儀式還沒完,殯儀師又指揮眾人排成隊,雙手從兩側卷起衣服接福。
所謂接福就是把放在去世之人身邊的谷子撒向他們,據說這是去世之人對在世親人的庇護,接得越多越好。
在殯儀師的揮灑中,隊伍從他身邊走過,有人接得少,有人接得多,也有把衣服帽子一起牽著,想要多接一些福氣。“你們這兒的儀式真多。”男人說。
接福以后,眾人又朝墓堆叩拜,三拜以后,儀式結束。“我看著你不大,怎么這么早就死了?”姚清秀坐在草地上問。“我不小了,我都四十二了。”男人說完看著姚清秀又笑了,說,“對,跟你比起來,我是不大。”
“我四十二的時候,還能背一大框白菜呢,你怎么這么年輕就死了。”姚清秀說。“我忘記我怎么死的了。”男人說。“那你怎么死的?”男人又說。
“我,我應該是病死的,我看見我尸體了,很瘦,瘦得只剩骨頭了。”姚清秀說。“你也不記得了嗎,那么瘦應該是病死的吧。”男人說。“我年紀大了,不記得是正常的。”姚清秀說。
“等再過幾天,你就要忘記很多事了,我現在都不記得我兒子叫什么名字了。”男人語氣有些蒼涼。
“沒事,沒事,反正我們都死了,就是記得也沒什么用處了。”姚清秀安慰。“是啊,你說得對,我們都死了。”男人說。“那接下來,你去哪里?”男人問。
“我也不知道,你去哪里?我們一起走好了,一個人都沒個伴說話。”姚清秀說。
“好啊,你是我死了以后遇見的第一個人,哦,不對,是第一個鬼。”男人笑了。“那之前你就一個人到處走嗎?”姚清秀問。
“是啊,我就一個人走走停停,累了就在路邊休息一會,困了,就跟你一樣,在石頭邊上,靠著睡覺。”男人說。
就這樣姚清秀再在窗邊看了幾眼屋里的人,就轉身和男人一起消失在了黑夜里。“你還沒說你叫什么呢?”姚清秀說。“哦,我叫李大柱,你叫什么?”男人問。“我的名字可比你好聽呢,我叫姚清秀。”姚清秀說。“是的,你的名字比我的好聽。”男人笑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