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姚清秀死后的第五天，大家提議去湖塘邊看看能不能撈到墨魚，說來也奇怪，姚清秀發現在這片林子，一切東西都能觸摸到實體，這事她也問過李彭，李彭也表示不知緣由，也就不了了之。不過有這么個能觸碰到實物，能吃到東西的地方給他們這些靈魂安身也是極好的。

湖塘邊，兩個年輕小伙子一手拿樹枝做成的魚叉，一手提著竹兜，不一會就盆滿缽滿，蹦蹦跳跳高興得像兩只小兔子，雖然進食對大家來說已經不是必需品了，可每個人還是將分工好的事情做得十分精細，李彭將魚剔除干凈整條串在樹枝上，青娃子整個人半趴在雨后松軟的泥地上，鼓著腮幫子使勁吹火，帶著草香的焚燒味和白煙一起充斥在鼻尖，嗆得他咳紅了眼，一群人圍著圓圈盤腿坐著，藍黃藍黃的火苗隨微風輕輕左右搖晃，條條大魚架在火堆上吱吱冒著清油，閔閔一雙圓杏眼此刻睜得大大的，小手揣在衣角邊搓著枯葉，嘴唇砸吧砸吧說，“彭叔叔，還要多久好呀？”李彭笑了笑，“快了，等烤透了吃更香。”姚清秀看著一張張干凈淳樸的臉，笑得那么可愛，那么滿足。土黃的枯葉一片片輕伏在泥土上，螞蟻在辛勤地搬運著比自身大出數倍的糧食，月亮也慢慢探出身影，只是被濃霧遮的只剩下那淡淡的橘黃色光芒淺淺照映在人身上，又透過人照在土地上。

后半夜，姚清秀在黑霧中被絲絲呼喚叫醒，睜眼就看見一身穿白色長袍的半透明骷髏人，猛的一剎那給姚清秀嚇得一激靈，“你，你是誰？你怎么知道我名字？”

“今天是你死后的第六天了，該帶你去辦手續了。”骷髏人機械式的回應道。“辦手續？辦什么手續？”姚清秀面帶疑惑。“該去辦手續了。”骷髏人復述。

一股無形的力量拉扯著姚清秀跟在骷髏人身后，一股煙就沒了蹤影。

暗，不見五指的暗，一陣陣讓人頭皮發麻的戲曲聲從四方傳入耳里，像是老翁的禱告又像是女人的抽泣，也不知走了多久，那道力量一直未消散，推著姚清秀往路線循規蹈矩不快不慢地前行，漸漸，一絲光亮照射而來，先前的骷髏人再次出現，他們停在一座大的無邊無際的城墻外，漆黑的磚瓦，無比高的石柱立在大門兩旁，邊上生著幽幽藍火。“進去吧。”骷髏人再次發出機械語速。“這是哪里？”姚清秀有些害怕。骷髏人未做回答轉身就消失不見。

姚清秀只得硬著頭皮慢慢往里走，一雙精致的繡花鞋踩在堅硬的石板上，悄無聲息，進了城門，是一段拱橋，橋下是漆黑如墨的湖水，只一眼，就讓人心生恐懼，又穿過長長的走廊，漸漸有喧囂雜鬧，走近發現這里面竟是一片熱鬧非凡的景象，很是寬闊的街道上有參天的無名大樹，兩旁有攤販，也有餐館酒樓，行人來來往往，姚清秀走在其中，有些迷茫，突然一雙慘白的手拉住姚清秀的胳膊，一聲慘叫從姚清秀嗓間脫聲而出，疼，刺骨的疼，這是姚清秀死后第一次有痛感。

“大膽，敢在陰城滋事。”從虛無憑空跳出兩道黑影，那兩人身穿黑色鎧甲，手拿黑色長戟，頭戴黑色官帽，帽下是灰色的霧氣，沒有五官，沒有面容，只瞬間，先前抓住姚清秀的那雙手就被黑色長戟一棒化為煙霧，隨后消散無影，只留下兩個一掌寬的黑色烙印，這一下把姚清秀嚇得不清，“剛剛，那個，只有一雙手的是什么東西？”姚清秀結結巴巴問。

“一只還未成形的惡鬼罷了，你是外面來的？”其中一人問道。

“是啊，一個白袍人帶我過來的，說我第六天了，該辦手續了。”姚清秀恭恭敬敬地回答。“你跟我來。”那人說道。姚清秀也不敢再多言語跟在兩人身后，耳尖的聽到另一人對那人說，“黑常轉生后，白常現在越來越放肆了，整日游蕩在外就算了，如今竟隨意丟放光魂。”

“算了，黑常的事對他打擊不小，怕是他永遠也不會再踏入陰城。”那人說到此嘆了口氣，兩人皆未再言語。

過了很久，姚清秀都看不到盡頭，仿佛前面永遠是走不完的路，極其悠長，身后是漸漸消散的人煙鬧市。

終于見兩人止步一處閣樓前，姚清秀隨其踏入那扇被微風吹得飄飄揚揚的門簾，頃刻間她身上的所有衣裳盡數化為粉末，絲絲熱氣從姚清秀體內散發而出，這是她死后從未感受到過的溫熱，抬頭再看，那兩人不知何時已消失不見，在姚清秀滿身迷惘時，一容貌絕艷異常的年輕女子身著赤紅色華麗長裙朝她搖步走來，她聽到了這一世以來，聽到過的最好聽的嗓音，“你且隨我來。”那是一雙細膩如白玉晶瑩剔透的手，輕輕牽住姚清秀枯老的掌心。這一刻姚清秀像個初入世的小女孩一般，有些臉紅，乖巧地跟在女子身側，兩人走過長廊，長廊邊上生長著大片殷紅艷麗的曼珠沙華，女子在末端的一間房門停下，“你先進去，我去取你的生冊。”姚清秀點點頭推門而入，房間內裝飾簡潔，一張方方正正的木桌，兩張靠椅，一扇小窗，再無其他。

沒一會，女子抱著一本厚厚的冊子進來，坐到姚清秀對面，翻開就是一股淡淡花香的味道，女子好聽的嗓音又響起，“今日是你死后的第六日，我將為你清洗靈魄，擇下一世輪回。”

“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姚清秀遲疑地說。

“可以，你要問我什么？”女子說。

“我先前遇到過其他死了的人，他們有些死了很久，怎么都沒有人帶他們來這里啊？”姚清秀有些疑惑。

女子拿一方絲絹捂嘴輕笑，說，“你當這里是何人都來得么？”

看著姚清秀不解的神色，女子倒是有耐心，伸出三根修長潔白的手指說，“來這里需得滿足三個條件，一，死者生前行諸多善事，一生秉持善心；二，死者有親眷為其流足十錢真淚，十錢悔淚，十錢不舍淚；三，死者內心無怨恨無執念。”

見姚清秀依舊面容躊躇，女子戲說，“還有何疑問，問我便是了，我不吃人的。”

姚清秀嘿嘿一笑，又忙問道，“那其他不來這里的人就一直在外面游蕩嗎？”

“這可不是，生前作惡多端者自會有天倫判決，其余者，有墓地有家室為其披孝將在第七日被陰兵押往焚燒場轉世，若無墓地無家室為其披孝倒是只能淪為游魂，直至靈魂骨架全部被歲月侵蝕為虛無。”女子說完翻閱兩頁冊子又抬頭看姚清秀，“你倒是第一個來這里不問自己的人。”

姚清秀卻是沉默了，似乎沒有聽到女子的后話。

半刻鐘后，姚清秀緩緩從沉睡中醒來，意識漸回大腦，整個人像是飄在空中，頭很輕，身子也很輕，腳似乎踩在云上沒有半分真實感，還不適應此狀態的她差點被窗前一絲微風帶走，手腕被女子柔軟細膩的指腹牽住，“你要用意識操控方向，你想去何地便頃刻就能抵達。”女子聲音輕而緩地告知在姚清秀耳邊。

姚清秀點點頭，她真的很聰明，一下子就掌握了，在房間里飄來飄去，女子指指冊子說，“你這世的福祉可以自主選擇輪回入何種道，有人道，植物道，生靈道，冥道。”

“生靈道和冥道是什么？”姚清秀問。

“生靈道是世間除人以外的地界，那里有萬種生物；冥道即是鬼道，不用再入輪回，不老不死，天命到時即徹底消散，我就是冥道。”女子講解完翻開第五頁冊子等姚清秀思量。

姚清秀靜默幾秒說，“生靈道吧。”看著女子漂亮的手指在生靈道下畫上紅線，姚清秀微瞇雙眼笑了起來，這一世她要自由要為自己而活。

“今日是你死后的第七天，也是你們人界所說的頭七，你可自行去你想去的地方，午夜子時會由白常帶你入輪回，就是那個將你帶到此處的人。”女子話音剛落，姚清秀整個人就飛速倒退，眼前全是模糊倒影。

數秒后，姚清秀才緩緩停下，咦，這里是，這里是我和李大柱一起路過的小鎮，姚清秀看著路邊漸漸有人影開始擺攤，他們將籃子里的新鮮蔬菜擺在麻袋上，菜葉上還聚集這一滴滴露珠，看著極有食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