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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始于斯,終于斯(已大改)
榮明薇從自己的臥室中醒來,就一直站在那大到顯得有些空曠的浴室里。
她一手扶著鏡子,一手扶著額頭,保持這個姿勢能有五分鐘了,卻還是回不過神來。
可以確定的是,她是真的分裂了。
腦子里那個隨時和她搭話,能和她一樣自如控制這具身體的意識是獨立的。
她無法支配它,也無法預測它的行動,就好像身體里突然住進了另一個人似的。
離奇又令人無語的事件接二連三地發生在她的身上。
十個月前,奚家位于濱江的大平層公寓被付之一炬。
榮明薇的繼母和年幼的雙胞胎弟弟不幸在火災事故中罹難,全家都被卷入了事故調查之中。
配合調查組的詢問后不久,榮明薇突然出現失語的癥狀,無法將思維化作語言順暢地表達,自此以后休學在家配合治療。
而現在,更加夸張的事發生了!
她清醒地意識到自己分裂了。
不同于精神病患者虛妄的幻覺,她的分裂特別——真實。
這一切究竟是怎么發生的呢?
————
二十小時之前。
正在催眠中的榮明薇腦海里閃過一串與失語密切相關的記憶畫面。
……
一疊卷宗被隨手丟在桌上,發出“砰”的一聲,偌大而空曠的會議室留下類似回音的嗡嗡聲。
榮明薇還不滿十六周歲,按說詢問筆錄時應有監護人到場。
但此刻陪在她身邊的,只有父親公司的律師。
這里有兩位探員、律師和她自己。
“你說你跟蹤過你繼母?”女探員詢問道。
“是的,一共兩次。”
榮明薇不帶感情地訴說著自己的故事。
她說在期末考試前發現繼母和她的舞蹈學校教練偷偷摸摸瞞著父親在外約會。
于是假期的空閑時間,她開始著手調查。
第一次跟蹤無功而返。
第二次繼母羅嵐上完拉丁舞課以后,原本說要去購物,但她尾隨羅嵐和教練卻到了教練住的地方。
她在附近蹲守,直到三小時后繼母和教練一起從那個公寓離開。
“我得到了我想找的答案,所以之后就沒有再繼續跟蹤。我也沒有跟我父親提及過此事,因為我覺得這是繼母的隱私。”
女探員扶了扶眼鏡,眼神復雜地看著對面坐得端端正正的女孩。
工作中,她和不少未成年人打過交道,卻從沒有見過一個像榮明薇這樣的孩子。
她在陳述中一直保持冷靜和淡漠的聲調,似乎挖掘繼母的隱私跟上圖書館查資料是一樣堂堂正正的行為。
“一月三十一日這一天,你在哪里?在做什么?”女探員翻過了兩頁記錄,又再次發聲。
榮明薇聽到這個問題,立刻聯想到臨江豪庭那個已成焦土的家。
她有些神經質地覺得自己嗅到了若隱若現的焦糊味,胃酸一陣翻涌,不得不用左手死死捏著右手的虎口。
略緩了一緩,她繼續說道:
“應該是在飛機上。我乘坐一月三十日下午的航班飛往維也納,直到二月七日回到魔都。期間住在帕克瑞酒店,和我的小提琴老師柳青青在一起。”
女探員又刷刷地記錄起來。
“這個游學行程不是臨時決定的吧?”男探員突然問道。
“機票是柳老師一個多月前就定好的,不過因為維也納學校那邊的課程安排,最終我們提前了兩天出發。”
記錄完畢。兩個探員不約而同地轉過頭看向對方,交換了一下眼神,簽上各自的名字,然后將筆錄遞給了對面的律師。
……
葬禮。
正中的黑白照片上有三個人:羅嵐含笑抱著她那對不到一周歲的雙胞胎男孩。
整個禮堂都是羅嵐生前最愛的香水百合,濃郁的氣味讓榮明薇不住地打噴嚏直到涕淚橫流。
現場有人嚶嚶哭泣。
有人按著榮明薇的肩膀低聲安慰讓她節哀。
雖然她心里一點也沒有什么難過的意思——這(只不過)是她父親奚家寅的第二任妻子,相信很快會有新的人來代替——可她擦紅的鼻頭告訴那些旁觀者的卻是另一個故事。
告別儀式時,作為名義上的長子長女,榮明薇和嫡親兄長奚明川一左一右站在父親奚家寅的身后。他們身后站著一群弟妹。
奚家寅整個人在微微地顫抖著,貼在褲縫邊的左手握了又放,放了又握。
榮明薇注意到他沒有戴戒指,無名指只留下一圈淺淺的痕跡。
……
壁爐熊熊,噼啪作響。
諾大的客廳里沒有開燈,火光只能照亮一個小小的角落。
亮晶晶的碎片星星點點散落一地,在黑暗中熠熠閃爍。
它們幾秒鐘前還是一個完整的水晶花瓶,看上去堅固而美麗。
此刻只留下破碎的殘骸。
奚家寅的雙眼因為暴怒而布滿血絲,漆黑眸子里倒映著明滅的火光,猙獰中透著一種詭譎。
“小薇薇,你想想,就算你報警,你媽媽也不會回來!你想變成孤兒嗎?”
榮明薇看見她父親手臂上被花瓶碎片劃破的傷口正在流血。
他那雙沾染血色的大手顫抖著向她的脖頸伸了過來。
她看見了,但她只是睜大眼睛看著,完全沒有避開。
她始終直視著他的眼睛。
啊,無法呼吸了……
……
————
“深呼吸,注意呼吸,放松……”
“不要摒氣……”
“來,繼續深呼吸……”
“嘶……呼……”
她從窒息的錯覺中緩了過來,開始隨著耳邊的聲音深深吸氣,然后重重呼出去。
“聽我數,三……二……一!”
“好了,現在你完全清醒過來了。”
濃密的長睫開始翕動。
“現在,睜開眼睛吧。”
她依言睜開雙眼,撲入眼簾的是大片描繪著藍天白云的天花板。
她躺在治療室的大沙發里,雙手疊放在腹部,雙腿自然伸直。
窗外是暗淡的冬日陽光,光禿禿的樹影在窗前晃動。
榮明薇有一時恍惚。
這時眼前出現了鄭教授那張有點滄桑的面孔。
花白的頭發全往后梳得一絲不茍,臉頰和眼窩布滿長長的凹陷和紋路,絡腮胡子修剪得極為整齊,突出的鷹鉤鼻讓整張臉顯得有些不怒自威。
大約快到退休的年紀了,鄭教授大腹便便的,一點也不符合大多數人對心理醫生那種“帶著金絲邊眼鏡的斯文男”或者“帶著圣母微笑的治愈女”的想象。
他穿一身白大褂不太像醫生,倒更像是個阿拉伯酋長。
此刻,他那雙小而聚光的眼睛正觀察著榮明薇,神情格外專注嚴肅。
對于酋長的直視,榮明薇回以一臉淡漠。
鄭教授思索片刻,換上一副略顯輕松的表情:
“小薇薇,根據檢查結果,當時缺氧受損的語言中樞已經完全恢復了。
現在你的身體從硬件上來說是完全沒有問題。
剛剛這次催眠是很成功的,過程當中發現你的語言功能也已經毫無障礙了。
你現在就能說話,而且口齒清晰。
所以你平時還是要多多練習。可以對著鏡子練習,也可以和家屬一起練習發音。
就從最簡單的‘啊’開始,應該很快就能正常說話了。”
榮明薇嘴角有極細微的一絲抽動。
鄭教授眼神微閃,很顯然他捕捉到了這個微表情。
榮明薇啟唇囁嚅了一陣,發出一些聲音含糊、意義不明的嘟噥。
(我覺得你是個江湖騙子但是我沒有證據。)
仿佛她說出了什么至理名言,鄭教授頻頻點頭,微笑道:“好的,好的。就是這樣,要多開口。”
榮明薇再次無聲嘆息。
————
梁護士打開了診室的門,有高跟鞋“篤篤篤”的聲音進了治療室。
這個身材豐腴,看上去風風火火的中年女人,是榮明薇的家庭教師。
自從榮明薇出事,榮家對奚家所有人都心存戒備。如今負責照顧她的人都是經過外婆嚴選的可靠之人。
這中年女人就是其中之一,算是榮明薇的遠房表姐,名字叫做喻小夏。
喻小夏伸手扶榮明薇坐起來,“咦”了一聲,小心地掏出紙巾為她擦去布滿額頭和脖頸的冷汗:
“鄭教授,怎么了這是,我們薇薇這回怎么出這么多汗啊?”
“沒關系,這都是正常的,這個不重要,”鄭醫生擺擺手道,“今天效果很不錯,催眠過程中,她說話了,聲音很清楚,發聲什么都沒問題。
目前階段主要還是考慮心理因素導致的失語。
你們要關注她的情緒,不要老是呆在家里悶著。
要多出去走走,以前常常去的地方還要多去。盡量恢復一個普通人常態的生活。
這樣,我們再堅持發聲練習一陣子,應該進步會很快的。”
喻小夏一雙眼睛開闊而警覺。鄭教授說話的時候,她深色的虹膜不斷在醫生和他身邊的小護士之間快速溜轉。
隨后,她的眼睛又自如地切換成月牙形狀,粲然一笑道:
“鄭教授。我替我們薇薇謝謝您了。
最近,她情況好一些了,體重在恢復,睡眠質量也好些了。
等什么時候能笑、能說話了就算是全好了。”
鄭宏澤看看榮明薇,低頭沉思片刻,坐到電腦前,搓搓雙手開始開處方。
“嗯,這樣吧,我們再加一種藥。
每天睡前吃一粒,可能會有嗜睡的情況,但是對改善情緒是很有效的。”
梁護士拿了蓋完章的處方單交給喻小夏,轉頭對榮明薇道:“小薇薇,這個月進步很大哦。回去要按時吃藥,還有好好練習發音。”
榮明薇眉頭一蹙,瞬間又恢復了面無表情。
喻小夏像是感應到了什么,立刻回話說:
“好的,一定。對了,梁護士,我們明薇個子比你和我都高了,總叫她小薇薇,也不太合適。以后還是叫明薇吧。”
這位遠房表姐能戰勝其他幾位候選人,得到這個貼身照顧榮明薇的工作,獲得極優渥的報酬,她最大的優勢大概就是:善于看眼色。
梁護士忙點頭稱是,鄭教授也贊喻小夏想得周到,三人又是好一通商業互吹。
榮明薇看向治療室里相談甚歡的三人,臉上是一貫的淡然和疏離。
也許這個世上除了她自己,沒有人會知道,表面的安靜甚至是麻木之下,經歷了怎樣波濤洶涌的風暴,是一種怎樣的無法被理解的痛苦和掙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