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點十八分，陸雋衍出現在教室門口的時候，班里幾乎座無虛席。

同學基本上到齊了。

班主任李健站在講臺前，敲了敲盛滿各種手機的塑料整理箱對他說：

“快點交手機，馬上早讀了。”

李健稀疏的頭發在太陽底下閃著淡光。

如果忽略掉他羽絨服前襟黏著的那一小塊番茄醬，他嚴肅認真時緊繃的面孔，一定會讓陸雋衍把他和化學老師混淆起來。

說實話，他這有點邋遢的形象跟他陽光開朗的性格似乎并不相稱。

但是卻幫助陸雋衍省卻了許多認人的麻煩。

穿過大半個教室走到最后一排自己的位置上。

剛一坐下，同桌薛坤就把頭湊了過來。

陸雋衍做好了準備，第二人格可能會有條件反射的過激動作，然而……什么都沒有發生。

某人硬生生忍住了想推開坤哥狗頭的沖動，任由這個男同學勾著他的脖子。

那人的嘴巴開開合合不知道在說著什么。

某人一句也沒聽進去，只覺得一股熱烘烘的氣息撲面而來。

陸雋衍看到自己的左手死死地捏住了褲腳。

一陣涼意從后脖頸擴散到脊椎骨又發散到四肢，他一看手背，好么，所有的汗毛都處在立正的狀態。

他算是體驗到了一回雞皮疙瘩掉了一地的感覺。

他不由得暗自好笑，伸手把坤哥按回他座位上：

“我也沒寫物理作業，你問別人借吧。”

坤哥沮喪地壓低聲音哀嚎：

“不是吧，都指望你呢。我可是一題都沒寫，一定會被黃老邪批死。”

前排的小胖子何寶丞聽到了，整個人向后靠在椅背上，腦袋后仰說道：

“我最后三題都不會，空了半張卷子，你要不先抄前面的？”

早上是語文早讀，背誦《過秦論》一一過關。

陸雋衍拿出語文書立在桌上，擋住物理卷，拿起筆準備做題。

[我們分工吧，一個背書，一個做題，兩不耽誤。]

【這……不太好吧。】

教室的另外一頭，汪佳寧對身邊一個靚麗的女孩說：

“楊菁菁，陸雋衍好像也沒做完物理卷子，你這個課代表是不是準備好要大義滅親了？”

聽到汪佳寧這么一說，楊菁菁眉頭輕輕一蹇：

“他是我哪門子親，快別胡說了！”

楊菁菁是高二年級當之無愧的級花，也是陸雋衍的小學和初中同學，是他在班里能辨認出來的為數不多的女同學之一。

大部分女生在學生時代，都會遇到這樣一個男生。

他高高在上，可遠觀不可褻玩，班級里絕大多數的女生都暗戀他。

在楊菁菁迄今為止的學生時代，就只有一個男生有這樣的待遇。

他就是陸雋衍！

對于陸雋衍，楊菁菁的態度一直都有些矛盾。

一方面她對這個同窗十年的男生有欣賞、有迷戀、也有崇拜，暗中時時刻刻都在關注他，經常表現出各種關心；

另一方面她很清楚他們家窘迫的情況（對此她一直守口如瓶，從未向別人透露半個字）。

她也知道自己要的生活他給不起，她和他是絕無可能走到一起的。

陸雋衍的父母在日本打工時遭遇海嘯喪生；

他爺爺不光被P2P平臺卷走了畢生積蓄，還有兒子媳婦的保險金，甚至連家里唯一的房子也賣掉還債了。

現在他們家可以說是一貧如洗的狀態，租住在違章搭建里，爺孫倆相依為命，靠陸老爺子的退休金和陸雋衍打些零工的收入勉強度日。

這樣的陸雋衍是不可能給她什么未來的。

她只能乘自己還有機會的時候，默默地躲在一邊看著他。

楊菁菁又朝教室那個角落的方向看了一眼，決定等第一節課下課再收卷子，那時候他應該已經做好了吧。

語文課代表于程晨坐在講臺邊老師的椅子上，等著同學上他那邊背書過關。

昨天的物理作業太過燒腦，以至于早讀課上沒有幾個人真正在背書，幾乎百分之八十都在補作業。

沒有人去于程晨那邊背書，他人閑在那邊，眼睛卻不閑著。

楊菁菁回眸去看陸雋衍的一幕落在了他的眼里，瞬間他感到心臟一陣鈍痛，血壓都好像增高了，耳膜突突的響。

這學期老師把他調到楊菁菁的后座，他每天上學都充滿了歡喜。

有時正上著課呢，他看著她的背影就走神了。

每天都無數次想要去摸一下她的高馬尾，但是他一次也沒敢真的伸出手。

他不怎么會說話，尬聊都找不到話題的那種，而她也幾乎不同他說話。

他清楚得很，他永遠也得不到她。

陸雋衍正在肝作業，筆尖在紙上發出連貫的沙沙聲。

這做題的速度，令同座的薛坤感到極度舒適。

按照這位大神目前的速度，早讀的半小時里面估計能搞定。

然后第一節課是化學，也許能在嚴大大的眼皮底下把作業抄完吧。

坤哥正在為自己很靠譜的時間規劃美著呢，陸雋衍的筆突然停了下來。

一束如有實質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抬頭一看，原來是于程晨走到教室后邊的過道里來了。

“陸雋衍，語文早讀呢，你在干什么呢？”

薛坤連忙站起來拉著于程晨：“語代，睜一眼閉一眼唄，別那么認真嘛。”

“你們要補作業我不管，但是背書早讀要過關的，不如你先來背，背完隨便你抄什么作業。”于程晨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

他感覺到背部溫度在升高，她應該是在看著的吧。

薛坤偃旗息鼓地坐回去：“那么長的，背不出。”

于程晨在名冊上給薛坤記了一個未通過。

然后用筆點著陸雋衍的鼻子：

“你呢？背不出就說一聲，下午留堂再背。”

陸雋衍站起來，拿起語文書一卷。

“干……干什么？”

于程晨氣勢明顯弱掉了，退后一步，后背撞到了過道另一邊的同學，引起一陣騷動。

“不是要背書嗎？”

陸雋衍一臉淡漠，神情與平常的他不太一樣：

“要不，就在這背吧。‘過秦論（上）賈誼，秦孝公據殽函之固，擁雍州之地……一夫作難而七廟隳，身死人手，為天下笑者，何也？仁義不施而攻守之勢異也。’行了吧。”

【謝了啊，幸虧你背了。】

[小事，語文課代表和你有仇啊？那么多人，他怎么光盯著你啊？]

【沒有吧。我就打籃球蓋過他幾次帽，不至于吧……】

[卷子讓我來做做看嗎？我比你快！]

【還是算了，你看你什么時候在卷子上寫的這個‘解’字，和我的字也差得太多了，一定會被抓包的……】

于程晨不情不愿地在名冊上打了一個鉤，又轉過身去對著剛才被他撞到的那個大個子道：“你呢？現在背？”

大個子發出一聲哀嘆：

“不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