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暫的睡眠被手機鬧鐘打斷了，身體依舊充滿疲倦和無力感。

脖子很酸痛，空氣里的寒意刺激著敏感的鼻黏膜。“啊……阿嚏！”

榮明薇發現自己趴在一張窄小的木桌上，她看看墊在胳膊肘下面的試卷，眨了一下，兩下，伸出手揉揉眼睛。

呀，手麻了。

她抬頭四顧，天還沒有全亮。

矇昧之中只見家徒四壁，狹窄的小屋只有一桌一椅一柜一張高低床而已。

這果然不是自己的房間。

[這不是我家。]

【這里是我家！】一把低沉的男孩聲音。

[？！]

榮明薇沒有動，但是這具身體不自覺的就動了起來，站直身子，蹬了蹬麻痹的腿，推開門走到在屋外的水龍頭邊。

斑駁的墻上釘著一根生銹的鐵釘，釘子上掛著一面比充電寶還小的方鏡子。

榮明薇定住身形，手扶著水龍頭，瞪大眼睛看著鏡子里的自己，她整個人都懵了。

鏡子大小有限，看不到整張臉。

鏡中男孩有棱有角的挺拔眉峰上揚著，半抿的嘴角卻硬邦邦地下垂，

兩顆深郁栗色瞳仁里螺旋形的紋理，像是某種規律分布的巖層，眼里流漾著琥珀般的溫度與光感。

“這是……”

低低醇醇的男聲從嘴里發出，榮明薇吃驚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下一秒，鏡中人臉上的表情又從驚嚇變成了然。

好像一人分飾兩角，這場景看起來莫名熟悉。

【是你在說話，是你在捂著我的嘴巴。】

和剛才一摸一樣的男聲出現在腦海里。

【這只有一個解釋了，】男聲玩味道，

【現在輪到我分裂了，你是我的第二人格！你是不是我想象出來的，我就不知道了。】

[所以，這是你。]榮明薇指著鏡子里的陸雋衍。

【對啊！】陸雋衍朝著鏡子里的自己點點頭。

[我一定是還在做夢。]

……

【別，我們還是跳過摔跤這些橋段，直接快進到約法三章吧。唯一的不同就是，這次你是第二人格。】

[唔……好吧！]榮明薇無奈答應。

【上學要來不及了，我得先干活了。】

于是，在這個天都沒有完全亮起來的早晨，陸雋衍把四個雞蛋洗干凈，又接了一鍋水放到燃氣灶上去煮。

然后直接就著冰凍刺骨的自來水，洗漱起來。

[你你你……不覺得了，嗯，冷嗎？]

【習慣了，也還好。一年四季堅持用冷水刷牙的話，夏天咬冰棍咔嚓咔嚓的，牙一點都不會酸。】

[我……冷……啊啊啊。]

【哦，那我盡量快一點。】

等到他開始用冷水毛巾擦洗耳朵后面和脖子的時候，第二人格已經凍得發不出聲音。

上下牙打架咯咯咯，抽涼氣嘶嘶嘶，煮雞蛋在沸水里噠噠噠，房間里頭傳來核桃碰撞的咕嚕咕嚕，真是個熱鬧的早晨。

“雋啊，你怎么了。一大早又是打噴嚏、又是打冷顫，不會是要感冒了吧，”

爺爺推門出來，舉高一只手搭在大孫子的額頭上試了試，過了好幾秒才道：

“嘿，手太冰都摸不出來冷熱了。”

“我沒事。”

陸雋衍手下不停，搓完了毛巾晾在一根繩子上，把燃氣開關關了，用盛飯的飯勺去鍋里撈了雞蛋放在大碗里端進屋里去，又把煮雞蛋的水倒進茶缸和臉盆，讓爺爺就著熱水洗漱。

他能感覺到做這些事情的時候，自己的眼睛瞪得比平時都要大，一路東張西望。

【我能感覺到，你有很多想吐槽的點……】

[沒有，沒有，我就想說，你爺爺好可愛啊！]

老爺子正一邊猛吹著手里滾燙的毛巾，一邊想把它絞干，腮幫子不斷鼓得圓圓的樣子確實有些滑稽。

陸雋衍唇角微微勾起。

【那是！我爺爺，頂好一老頭。】

一看手機已經是六點四十三分了，陸雋衍沖進屋子收拾書包，看看幾乎空白的卷子，一拍桌子：“嘿，慘了。”

【今天恐怕是躲不過去，做好公開處刑的心理準備吧。】

[……]

七點過五分，天漸漸亮起來。

晨曦中，陸雋衍騎著小藍車飛馳在上學路上，一路像風一樣不斷超過其他的騎行者。

校服有點太過緊窄，使得他的腰桿、手臂處和胸口的布料顯得特別緊繃。

衣下隆起的弧度隱約凸顯著精韌堅實的力度感。

隨著他蹬車的大幅度動作，肌肉的賁鼓和溝壑更加明顯。

小藍車不可以停在學校門口，必須從離學校最近的停車點開始步行。

走路經過公交車站的時候，身后有個聲音追上來：“陸雋衍，早啊！”

陸雋衍原本不想回頭。

就像從前很多次遇到這樣的情形，他通常會假裝沒有聽到。

但是有人替他回過了頭，那是一個女同學在打招呼。

是誰來著？記不清了。

【我希望你也能記得你自己定的約法三章的第二條。】

[抱歉，我也有條件反射的時候啊。]

盡管已經進了這個學校一年多，臉盲的陸雋衍一共也沒有認識幾個同學。

老師們還能依靠體型、服飾、發型、氣質等等來分辨。

但是要區分統一穿校服，發型身材又差不多的女同學，對他來說有點太難了。

于是他相當短暫地流露出一絲錯愕的意味，語速飛快地回了一句：“你也早！”

他氤氳著淺褐的頭發被薄汗濡濕，熨貼地低伏下來，在空氣中冒著白煙。

打過招呼，他轉身邁開長腿，目不斜視地向校門走去。

那女孩又跑著追上了他，遞過來一包紙巾。

[現在怎么辦，要不要接紙巾啊？]

【算了，已經這樣了，不要的話會得罪人吧。】

[呵，所以你平時都不理女生的嗎？]

【對啊，很麻煩的。】

搞不清楚誰是誰還要去搭話，那不成了在社死邊緣反復橫跳么。

于是，女孩看到陸雋衍呆楞了兩秒，輕輕從她手里抽走了一張紙巾。

他擦了擦額頭，然后用和氣溫差不多冰冷的嗓音道了聲謝，快走幾步進了校門。

上樓梯的時候他的大長腿一步跨四階臺階，然后很快就從她的視野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