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家的第一晚，陸雋衍并沒有認床，很快就睡著了。

鮮少做夢的他陷入了一個有些詭異的夢境：

一群人擠成一團縮在一個結冰的洞穴里，不遠處一堆營火，發著冷冷的光。

有個聲音在講鬼故事。

“……妖怪來了……

……等到牲口都吃光了，就開始吃人……

……把女孩子們的骨頭堆得整整齊齊，好讓他們的父母可以找到……”

講故事的聲音似乎越來越遠，越來越輕。

而后方的黑暗中卻傳來一陣清晰的窸窣聲……

突然間，身邊有人輕輕“啊”了一聲。

陸雋衍立刻感到五臟六腑都揪緊了起來，血液中的腎上腺素極速飆升，心臟不受控制地狂跳。

他睜開了眼睛，呼吸淺促，汗流浹背。

窗外天色還是黑漆漆，玻璃映著對面大廈墻體發出的藍紫色燈光，他突然意識到這里是新家。

不習慣在有空調的房間睡覺，陸雋衍只覺得鼻腔灼熱，喉嚨干澀，嘴唇粘連。

翻身下床，他趿拉著一次性拖鞋，在開放廚房的大冰箱里找到了礦泉水。

幸虧小李給他的冰箱里塞滿了礦泉水。

迫不及待地擰開瓶蓋，“噸噸噸”地灌了半瓶冰水下肚，燥熱感稍退。

回到房門口，陸雋衍腳下一頓，轉身走了兩步推開爺爺房間的門。

臺燈亮著。

爺爺坐在寫字臺前，桌上鋪了報紙，除了那個紅木底座，還有一只小電磁爐。

爐子上一只小奶鍋，鍋里是干掉的灰綠色不明物。

陸老爺子正用細砂紙摩挲著那個紅木底座的表面。

開裂的部分已經修補好了，斷腿也接上了，只是補過的地方顏色與周邊稍有不同。

“爺，快兩點了。”陸雋衍打著呵欠調節了一下空調溫度和風速。

“呀，這么晚了啊，”陸老爺子起身小心翼翼地把半成品放好，一骨碌回到床上訕訕道，

“我就是睡不著起來看看粘上了沒，結果有條縫，只好磨一點木屑拌上魚膠再填回去。

暖氣很足干得快。我又想先砂一道明天再細砂……”

“早點睡，早上起了再弄吧。”

“這個中央空調真是厲害，光穿個棉毛衫都一點不冷。”陸老爺子躺進被窩。

陸雋衍檢查了一下老爺子床頭的保溫杯，又給他續滿溫水，這才輕輕帶上門。

回房繼續睡自己的覺。

第二天一早，迷迷蒙蒙間有人敲門進屋。

他聽見爺爺的聲音：

“阿雋，我今天要去老苗家一趟，中飯大概不回來吃了。你在家自己解決哦。”

“知道了。”陸雋衍沒完全醒，含含糊糊答應一聲，翻個身繼續睡。

幾分鐘后，傳來滴的一聲關門聲。

陸雋衍騰一下從床上坐起來。

【不對啊，怎么還在這邊？今天醒過來不是應該回歸第一視角的嗎？】

沒有人回應他的想法。

【你……還在嗎？】

無聲依舊。

【榮明薇！！！】

她不在那里。

陸雋衍踩著拖鞋進入浴室，鏡子里的人是他自己沒有錯。

現在，只剩下他自己了。

陸雋衍一手擰著水龍頭，一手捏緊了牙刷，嘴里滿是泡沫，心里卻空落落的。

仔細回想了一下，半夜醒來的時候，第二人格就連一句吐槽的話都沒有，這很反常。

當時自己卻完全沒有意識到。

整個早晨，陸雋衍都在體驗一種對他來說很新鮮的感受——焦慮。

他惶惶不安地在房間里踱來踱去，偶爾坐下歇一會，馬上又站起來走動。

覺得自己應該做些什么，可具體要做什么，卻毫無頭緒。

想給榮明薇的社交賬號發訊息，拿起手機，卻不知道該發些什么，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收到。

想要去翡翠雅園看看，卻又沒有合理的借口。

不要說騙不過喻小夏，估計連阿金阿喜都不能夠讓他進門。

想要找那兩個“閨蜜”，卻發現自己根本沒有他們的聯系方式。

他看著通訊錄里面小李的電話，猶豫再三……

還是沒有打。

【急則疲，慌則亂，現在這樣才是正常的。】他告訴自己。

也是，正常人沒理由會希望自己一直這樣分裂下去。

于是他按捺住了自己，拿出作業來。

……

陸老爺子在午飯后悠哉悠哉回到宿舍的家，帶著從朋友老苗那里卡油來的一瓶好生漆。

生漆這種東西太容易過敏了，他可不敢在房間里用，搞不好聞一聞就會起一身疹子的。

于是打了個內線找到陳經理，問他能不能找個合適的地方用來刷漆陰干。

沒有五分鐘，陳經理就笑瞇瞇地出現在1110室門口。

他看到那個修補完、打磨好、還沒有上漆的底座，對陸老爺子的速度和精細還原程度表示驚嘆不已。

正在那邊源源不斷地施放彩虹屁，陳經理突然接到一個電話。

一看來電顯示，他的臉色頓時有點發苦：

“玖少，對……”

打完電話，陳經理心情復雜，他轉過頭來對著陸老爺子一咧嘴：“上漆的地方有了，玖少等一下會派車來接我們去，玖少想見見您。”

陸雋衍聽說蕭玖年也會在，當即表示要跟爺爺一起過去。

他用最快的速度穿戴整齊，接下來就坐在沙發上焦灼不安地等待。

當內線電話響起的第一毫秒，他整個人幾乎彈起來去接電話，然后催著爺爺以最快的速度上了電梯。

陸老爺子有點好笑，看來孫子和這個玖少還真的挺要好的。

來接人的依舊是小李。

“小李，不是哥哥說你，像昨天這種鋼化玻璃自爆這么小的事情，不應該說給玖少聽的啦。”

陳經理一坐到副駕位置上就語帶埋怨道。

“哪兒是我說的呀，”小李手握方向盤，目不斜視，

“你看看你手下那些人的朋友圈，拍的照片配的文就好像親歷了八級地震現場似的，玖少一早看見啦。”

“嘿……”陳經理一拍額頭，本以為能瞞過去，沒想到早就曝光了。

小李嘿嘿笑道：

“不過這個事情大約不是玻璃自爆，

我聽劉正說，那個紅木底座收來的時候，本來就是個缺了條腿的。

玖少今年國慶假期的時候，不是請了個木匠師傅回來拜師學藝嘛。

說是學會了修補木器。紅木底座就是他自己修的第一件玩意。

昨天一看到展示柜破了，玖少第一句就是‘我早知道這個膠水有問題。’哈哈。

應該是他自己修的這個底座的腿沒粘牢，結果東西倒了把展示柜玻璃砸爛的。”

陸老爺子聞言哈哈一樂：“我說呢。”

陳經理：感情這個雷是玖少親自給我埋的……

一行人來到了蕭家位于郊區的一個倉庫。

下車入內，只見大門開著，里頭地方挺大挺空曠。

沿著墻壁按照大小堆放著各種雕花木門窗框、各種老式家具和各種木雕制品，最里頭的角落里還有幾張精工的拔步床架子。

這時候耳邊響起一個粗啞的人聲，在空曠的倉庫里形成了回聲：

“李助理來啦！啦！啦！”

聲音的主人魯振東是一個巨人，身上穿著褪了色的藍色工作服。

他頂著一顆發亮的光頭，蓄著絡腮胡子，伸出來的手滿是深深淺淺的疤痕。

小李趕緊和他握一握手，然后將大家一一作了介紹。

一番寒暄過后，這位光頭的魯師傅帶著陸老爺子他們去看高科技的恒溫恒濕蔭房。

陸雋衍一個人找了張木頭扶手椅坐了下來。

正胡思亂想著，蕭玖年、劉正和梁煙三人就出現在了倉庫門口。

“有人嗎？嗎？嗎？”

陸雋衍起身邁開長腿迎了上去。

……

蕭玖年興致勃勃地跑去工房看老爺子給修復完的紅木底座上生漆。劉正、小李和陳經理寸步不離跟在玖少邊上。

倉庫里留下陸雋衍和梁煙兩人。

梁煙是對此不感興趣，陸雋衍則是心里有事，完全看不下去。

梁煙對榮明薇的這個網友的感覺有點復雜。

在見面之前，她想好了一定要好好摸摸他的底，看看這個無中生有突然冒出來的網友是帶著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接近薇薇。

但近距離見到這個陸雋衍之后，她有些迷茫，這明明是他們第一次見面，但是他給她的感覺，為什么會如此熟悉呢。

她看著面前這個人，他無疑是她在生活中見過的長相最為俊美的男生，那些刻薄的對白，對上這張臉她完全講不出來。

梁煙扶額，她恐怕是被這只男狐貍給迷惑了心智。

就在她把預先想好的臺詞都否決了，糾結于如何開啟審問模式的時候，對方主動開口了：

“你是梁煙，對嗎？”

“……是。”

“你今天有沒有跟薇薇聯系過？”

“還沒有呢。”

“你能不能現在發個訊息，問問她……嗯，就隨便問她點什么。”

陸雋衍看著梁煙的眼睛直接說出了自己的要求。

梁煙不明白為什么，但她沒有多說一個字，直接照做了，她完全無法拒絕陸雋衍的眼神。

然而三分鐘過去了，榮明薇沒有回復。

陸雋衍直接接手了梁煙的手機，按下語音通話鍵，放到耳邊，聽著一遍又一遍重復的提示音，他的心怦怦直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