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中心里的一家私房菜館。

陸雋衍坐在有些昏暗的店堂里，被暖氣一熏，感覺眼皮有些沉。

三張原木的方桌被拼在一起。

桌上黃銅燭臺點著蠟燭，搖曳的燭火使得人的面孔一亮一暗。

同桌的有曹老板、曹老板的女秘書，柳導、遺憾哥和芝芝姐。

這一頓名為殺青宴，陸雋衍不懂當天拍、當天結束的小視頻廣告有什么好殺的青，但是有免費的晚餐可以吃還是很高興的一件事。

校服早已被服務生小姐姐收走了，他穿著自己的灰色毛衣，露出袖口大片毛球。

學著樣把餐巾鋪開，放在自己的腿上。

起球的毛衣和精致的繡花餐巾有點不搭，但是陸雋衍本人絲毫沒有察覺。

[回去買件新的毛衣吧。]

【怎么了？家里還有一件羊絨的黑毛衣。那個現在穿還有點熱，等天冷些再穿。

如果大降溫的話就兩件一起穿。兩件毛衣過一個冬天足夠了?！?

[……好吧，打擾了，當我沒說。]

每個人的面前放了一大一小兩個高腳杯。

上菜的時候服務生不知說了什么，陸雋衍還沒聽懂卻發現自己的右手已經舉起來，食指輕輕左右晃了晃。

服務生恭敬地把兩個杯子都收走了。

“我忘了小陸還不能喝酒的。”

曹老板吩咐另一位服務生收走其它喝香檳用的小杯。

有一位拿著酒瓶的女侍應上前，把酒標展示了一下，得到同意之后在曹老板的大杯里倒上一丁點紅酒。

他把酒杯舉起來晃了晃，湊近杯口聞了聞，又側過杯子看了看，然后朝那女侍應點點頭。

每個人的大杯都被倒上紅酒，陸雋衍的面前則出現了一杯檸檬水：“干杯！”

桌上的三個成年男人談興甚濃。

從國際國內形勢，到熱門事件，又到股票金融投資，似乎沒有什么他們不知道的事。

兩位女士陪著笑給他們倒酒。

菜上得極慢。

曹老板點餐的時候，陸雋衍已經用三分鐘解決了自己面前的那一籃小面包。

當時覺得這面包好硬，一點也不好吃。

可這會兒咂么咂么回味著嘴里的麥香，覺得更餓了。

干脆再來點面包吃飽得了。

一直等到第二瓶紅酒打開以后才姍姍來遲的前菜——是冷的?。?！

賣相還行，味道一般，就是量少。

吃完了有一會，侍應才介紹說這是阿拉斯加雪蟹拌鴕鳥蛋。

【呃(°ー°〃)】

接下來的色拉、湯、主菜都非常慢，陸雋衍在昏昏欲睡之間機械地完成光盤的動作，直到菲力牛排配龍蝦端上來的時候，眼睛才突然睜大了。

五分熟的厚切大牛排，一刀下去汁水四溢，鮮嫩的肉質讓人齒頰生香。

陸雋衍一邊咀嚼，一邊感到了一種油然而生的喜悅，不自覺地露出了滿足的笑容來。

坐在他斜對面的曹老板正端著酒杯和遺憾哥聊天，仿佛無意間看了過來，聲音倏然一滯。

他稍稍瞇起眼簾，小啜一口酒稍做掩飾，眼中蘊滿極為克制的貪欲。

等干掉了兩份大蝦面，陸雋衍才終于覺得胃部的空虛感稍減。

甜品是燕窩和花膠，他對這些沒有什么興趣，全都給了芝芝姐。

【一頓飯吃了兩個多小時，不停的聊天。吃沒吃多少，消耗挺大呀，感覺像沒有吃過一樣，這是圖啥呢？】

[秀唄。整頓飯的時間那個曹老板都在秀，你沒看出來？]

【？】

[害，還能指望你看出點啥？我真的想多了。這家店人均三四千，你說為什么要帶你一個兼職的小孩來吃飯？

你花三小時拍一個廣告的錢都吃不上那份牛排澳龍！]

【……你覺不覺得你對我越來越兇了啊?！?

[這是重點嗎？]

【昨天的你不是這樣的……

脫離本體所以釋放天性了嗎？】

[o(一︿一+)o

你要注意這個曹老板！]

【唉，早知道這頓飯這么貴我就不跟來了。

你說他等下會不會就不給結錢了？

如果他不給我也不好意思去要啊，畢竟我吃的比我該掙的多。

啊，我吃掉這么多錢，還沒有飽，心好痛！】

[……]

飯畢離席，遺憾哥明顯是醉了，抱著陸雋衍的肩膀哭了半天：

“前浪死在沙灘上啊……”

然后，突然站直了身子，好像清醒了一點。

大聲喊：“芝芝呢，芝芝！來來來！快，給小哥打錢，不光是出場費，今天收禮物的錢！對半分！

小陸啊，你跟著哥，咱們一起吃香喝辣！

哥永遠是你哥，咱們一起站著把錢掙了，再一起躺著花！”

芝芝姐走過來，挺不好意思地把遺憾哥從陸雋衍身上扒拉下來：

“沒酒量，兩杯就醉成這樣，我都比他喝得多。

對了，你的那個出場費啊，我吃飯前就打過來了，你收到沒？”

陸雋衍從校服口袋里掏出手機一看，忘記關機早就沒有電了。

“沒事，小陳，你給小陸拿個充電寶來?！?

曹老板結完賬，風度翩翩地走過來，一點醉意都沒有。

女秘書從隨身的包里拿出充電寶，還給了陸雋衍一根全新的數據線。

沖上電，一開機，訊息又是叮咚叮咚響了好久。

陸雋衍看到三條轉賬信息，一條是芝芝姐發的八千五百元。

這就是遺憾哥說的出場費和直播的禮物分成。

還有一條是麥秸公司的企業微信打過來的一千五百元。應該是拍廣告的酬勞。

第三條是柳導助理打來的三千，說是“曹老板額外給他的感謝”。

第一次掙這么多錢，陸雋衍看著手機，心臟砰砰直跳，渾身發熱，臉都紅了。

這時芝芝姐叫的車來了。

遺憾哥已經眼神發直，聽不懂話了。

陸雋衍和芝芝姐兩個人把他一架，半是攙扶半是拖拽地弄到車門前，提了褲帶直接“扔”進車里。

送走遺憾二人組，柳導說他叫了代駕，讓陸雋衍等代駕來好把他捎回家。

兩人正等在那輛七座面包車的邊上，旁邊駛來一輛黑色奔馳越野車，車燈一閃，車窗打開，原來是曹老板的女秘書一個人開著車。

“曹總說這里附近找代駕可能沒那么快，讓我先把你們送回去。這個車讓代駕直接開回去就行，你看呢，柳導?！?

“嗨，小陳啊，怎么這么見外，叫我浩南哥或者南哥都行??！”

好么，這位大概也是喝高了。

兩人上了車，明明是離陸雋衍家更近，但是小陳秘書還是決定先送柳導回家。

【呃，不是我們家更近嗎？】

[你再想想？]

【哦，秘書姐姐扶不動柳導。】

[這是其一，第二是秘書姐姐單獨送這個醉鬼，還不知道會出什么幺蛾子。]

【……】

陸雋衍是單純，但不傻。

他發現某人其實是一個戒心超重的人。

把柳導送回家才知道，原來這個看起來挺年輕的導演已經是兩個小小孩的爸爸了。

柳太太手里抱著幾個月的小寶寶，腿部還掛了一個三四歲的大寶寶，根本沒法空出手來扶喝醉的老公。

陸雋衍只好再次施展提褲帶的絕技，一個人把柳導抬到房間里，扔到床上。

柳太太謝了又謝才讓他出門。

“不好意思啊姐姐，讓你等了好久啊，柳導太重了……哈哈！”

陸雋衍跟等在樓下的小陳秘書打了個招呼，隨即打開后車門，卻發現剛才他坐的地方多出來兩個很大的購物袋。

他把袋子往里推推，然后坐了進去。

“對了，這個是我們曹總一點心意。今天你穿過的店員制服就送給你了，我們還有一件冬季的外套制服，也在里面了，你等下記得拿回去哈?！?

“姐姐，這不太好吧，我已經額外拿了曹老板的三千塊了。這個衣服好像很貴的，我還是不要了。你幫我謝謝曹老板啊。”

“……”

小陳秘書趁著紅燈的間隙，回過頭來想勸陸雋衍收下衣服。

但是當她看著這張純真的面孔，和那雙黑暗之中閃著光的眸子，她感覺自己的良心突然痛了起來，失去了勸說的勇氣。

小陳秘書其實并不是曹老板的專職秘書，她甚至不是辦公室固定的秘書。

進公司兩年了，看著同期的男同事一個一個調動去了更重要的部門，或者升職去了更有前途的職位，但她還是一個打雜的小妹。

她是公司所有七位秘書當中，唯一的女性。

她知道自己今天會被選中來陪曹總吃飯，主要作用就是為了和這個小陸搞好關系，好幫老板牽線搭橋。

畢竟小男生對她這樣剛出大學校門不久的年輕女性是不會有太大防備心理的。

公司的人都在說，在曹總手下，只有男性員工能受到重用，尤其是年輕英俊的男性。

如果今天自己能漂亮地完成這個任務，也許這種情況會有所改變吧。

但是為了踏上青云路就丟掉自己的節操，肆意踐踏別人的人生，不惜毀掉純真美好……

似乎自己還沒有被這個社會調教到這般無恥的境地。

小陳秘書回過頭看著紅色的信號燈，聲音很坦然：

“好的，我會跟曹老板說的，以后要是這個廣告的投放效果好，我們可能還會把它拍成一個系列呢，到時候再找你啊?！?

“好的，姐姐?！?

路燈，變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