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城東邊燒餅鋪是一對六旬老夫妻開辦的，他們的女兒十八歲。

老夫妻的來歷無人知曉。

十五六年前，陰雨的一天，黃昏時分，他們夫妻兩，一人牽著小女孩，另一人撐著油紙傘，腳踩著泥濘，翻身越嶺。

小女孩步伐踉踉蹌蹌，卻從沒哭過。

“我們去青城山吧，那里四面環山，出入不易，不會有人找去哪里的，”婦人語氣肯定，同時將拉著小女孩的手緊了緊。

“好吧，暫時就樣吧，眼下，也確實沒有可去的地方了。”

另一人小聲應和，警惕地環顧四周。

他們翻過山嶺，終于找到青城山，從山頂走到山腳下。

青城山地處梁國邊境，和雍國接壤，本是雍國境地，但因四面環山，外人難入。

新任的雍國國君懶于朝政，便把青城山送給梁國管理。

梁國和雍國世代交好，從來不曾發生戰爭，青城山歸梁國一事更是被傳為佳話。

青城山六千多戶，大多是世代駐守。山里如果來了外人，一看就會知曉。

天有些黑了，他們看見一戶人家，窗戶上燈影斑駁，夫妻倆互相看了一眼，敲響了門。

門吱呀一聲，開門是七八歲小男孩，濃眉大眼，粗布麻衣，干凈整潔。

小男孩一開門，略顯稚氣的嗓音鎮定地輕聲詢問道：“你們是誰？是找我們家嗎？“

“小公子，你家大人在嗎，我們初來此地，想借宿一晚。”

夫妻倆頭發凌亂，疲態盡顯，衣著狼狽。

小男孩向他們身后看去。

小女孩梳著兩個羊角辮，額前的碎發緊貼著面頰，沉默著不說話。

“你們進來吧，天色將晚，你們肯定餓了?！?

夫妻倆互相看了一眼，有絲絲猶豫。

門內陳設很簡單，古銅色的木桌，三盞蠟燭燈臺分別陳設在周圍，長凳擺放在墻角下。

聽到有說話的聲音，一位中年漢從側門走了進來，不到四十歲，眼角有一道淡淡的疤痕，魚尾紋很深。

他看了一眼來人，仿佛稀松平常一般：“你們隨意坐吧，孩子他娘在洗菜，稍等會兒就能吃了。”他一邊說一邊搬起墻角下的幾張長椅，分別擺放在木桌的四周，擺完長椅后，就轉身去了后廚幫手。

夫妻倆稍稍放下了戒心。

小女孩拽了拽婦人的衣角，哀求地嘟囔著“奶娘，我餓。”

婦人面上一驚，皺眉朝她搖頭，好像在向她示意不要再說。

此時小男孩說道：“小妹妹，你別急，先喝點水潤潤喉吧?！?

言語間，順勢拿起木桌上的茶杯，遞到小女孩的手上：“這是我們青城山的翠峰茶，加了一點櫻花蜜，味道很好，嘗嘗?！?

小女孩接過茶杯一飲而盡，搶得咳起來。

小男孩噗嗤一笑：“你呀，喝的這么急，是嘗不出翠峰茶的味道的，翠峰茶就是慢慢喝，慢慢品，才能體會到爽口清涼，齒間溢香?！?

小女孩右手伸到小男孩的眼前：“那再來一杯。”

“你們坐下慢慢喝”，小男孩右手做了一個“請”的姿勢，“我去廚房看看娘有沒有需要我幫忙的，順便再拿來碗筷?！?

留下三人猶豫稍坐著休息了。

喝茶間，傳來了滋滋的炒菜的聲，也飄來了香味。婦人趁著聲音嘈雜，附在在小女孩的耳邊說：“記得叫我娘親，以后斷斷不可以叫我奶娘了，旁邊的南容宗，也不能再喊他宗伯了，以后他就是你爹了?！?

小女孩細聲說：“我知道了，爹，娘?！?

夫妻倆竟不約而同嘆了一口氣。

“來啰！”雙手端著一碗熟食的女人應聲而出，身上系著藍黑色圍裙，上面有星星點點的油漬，頭發烏挽在腦后。

“你們是外地來的吧，這個是我的拿手菜。廚房還有兩個菜，我去端來?！?

那個七八歲的小男孩拿來了碗筷，在桌上擺了起來，順手從后面的柜子拿出了一個灰黑色的酒壺，放在桌上。不一會，大家都在桌子邊落座了。

“吃吧，吃吧”，小男孩的娘親一邊說一邊給小女孩遞了筷子，“趁熱吃，吃完了再給你們安排住的地方?！蹦先葑诮o了一個眼神，小女孩和奶娘都狼吞虎咽起來。

屋子里只聽到筷子不小心碰到碗沿的聲音。

吃到一半，南容宗靜靜看著手里的碗，抬頭說到：“你們不好奇問問我們的來歷？”

眼角有一處疤的男主人看著他們，說：“我叫衛江，內人叫劉盈。多年前因變故逃到青城山來，是一個好地方?？茨銈兗热灰彩翘觼淼?，便在這里安家吧。”

“你叫什么名字，我叫衛誠穆，你比我小，就喊我哥哥吧?！毙∧泻⑻痤^，稚嫩的聲音透著一股堅定。

小女孩看了看奶娘，轉頭看著衛誠穆，“我叫華云，南容華云?！蹦棠锫犃?，補充到：“她爹是南容宗，我們只得幾畝良田，本想安分度日，不料年初上游突發大水，淹沒了家產，至此四處流落，居無定所?！?

聽完奶娘的話，大家都沉默了，衛江安慰道：“你們不用擔心，青城山雖小，但閑余地方還是有的，建個幾間屋子沒問題，鄰里關系融洽，你們會喜歡的。”

夜晚滿天繁星，雨已停，萬籟寂靜。

南容華云在后院看著天空發呆，誠穆輕輕走了過來。

“穆哥哥，”南容華云連她自己都有點驚訝，這樣的稱呼，好像認識了很久。

衛誠穆微笑著，走到石桌旁坐下，隨著南容華云的目光一起朝天上看去，說：“歡迎你們來青城山，青城山就是你們的新家了?！?

此時周圍依然安靜，只是心境截然不同。

一兩個月的時間很快過去了，好像是眨眼之間，又好像過了一年兩年甚至更久。

南容華云說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覺，也許終于有一個安穩可以生活的地方，不用再東奔西走，也許是到青城山，周圍質樸的山民，讓自己浮沉的心平靜下來，也許是誠穆哥哥不問來歷的真心相待。此時的南容華云，不過四歲而已，以后是什么光景，不去想那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