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華云在死囚牢中的日子,就是透過巴掌大狹小的窗戶看窗外的一方天空。
自從大夫人那日帶著城衛軍,從世子府將方華云帶來死囚牢,此后,再也沒見過大夫人的身影。
方華云腦海中一直回想著大夫人那句“我恨你”的話,總覺得非常奇怪,大夫人到底恨自己什么呢?恨國師和娘親在一起?可是國師從未對外說過娘親和自己的事情,國師在雍國國宮始終未能對娘親真心相待。難道大夫人恨娘親?
聽國師府的下人說過,大夫人在雍國是丞相之女,丞相死后家道中落,而娘親貴為靈公主,難道說大夫人和娘親在雍國之時就有交集?可是那又怎么可能呢?娘親身居冷宮,雖然可以在雍國國宮四處行走,但畢竟難以見到大臣,更別說大臣之女了。
難道說大夫人是恨自己嫁給梁元昊?可是嫁給梁元昊不是大夫人自己的安排嗎?
所以,兜兜轉轉,只有大夫人和國師自己知道,這一切是怎么回事了。
自己處在死囚牢中,與豫南世子再無關系,要如何出去,又該如何加到國師?
本以為大夫人要將自己在這死囚牢中處決,可是很多天過去了,仍然沒有動靜。
“哥哥,哥哥,你來了”,方華云見方良臣遠遠走過來,激動地喊道。
“噓……”方良臣將右手的食指靠在嘴唇上,做了一個噓的動作,“好妹妹,你在牢里,千萬要小心,不知道還有沒有耳目。”
“哥哥,我都已經到死囚牢里了,為何還要小心?”
方良臣趴在方華云的耳邊輕輕說:“我偷聽到母親跟城衛軍的對話,她要安排你死在牢中。”
“什么?大夫人現在如此大膽?這死囚牢中的死囚,不都是梁王做主嗎?大夫人現在可以號令城衛軍?那國師呢?他是不是已經被大夫人控制了?”方華云聽到方良臣的話,頭腦中一片混亂。
“我現在見不到父親,也見不到梁王,死囚牢本就是我掌管,因此我才可以進來和你說上幾句話,好妹妹,你是知道死囚牢里有密道的對吧?”方良臣緊緊盯著方華云,不放過她臉上任何細微的表情。
方華云回想初到粱都的時候,救下穆哥哥和魯光將軍,那時魯光將軍被囚禁在死囚牢中,可是穆哥哥掌握了囚牢中的密道,悄悄將魯光將軍救出。
“也許是知道的吧?”方華云皺眉,仍是在回想和衛誠穆在粱都相處的日子,她絲毫沒有注意到,此時的方良臣眼角有一絲狡黠閃過。
“之前粱都發生了大事,有死囚犯從牢獄中成功逃脫,躲過了城衛軍在粱都中的天羅地網。梁王下令徹查死囚牢,接連封鎖了十二條密道,”方良臣帶著試探的語氣,希望能從方華云的嘴里探聽到什么。
“是有這么回事,十二條密道已經被封住了,現在我如何才能逃脫?”當方華云隨口說出這些話來,方良臣的腦袋中嗡得一響,果然!魯光將軍的逃走,方華云是知道的!封住十二條密道的匠人已經被大夫人秘密處死,知道密道之事的,只有國師,大夫人,梁王,還有逃走的魯光將軍!
可是魯光將軍是如何逃走?重傷之下,定要有人協助才行。方良臣記得那晚城衛軍來報,說到協助魯光將軍的人,是名男子,身長八尺,身手了得,如今看來是豫南世子不錯了!可是豫南世子是如何知道魯光將軍被關押的消息,難道,城衛軍中有了沙兵的內應?城衛軍的人數多達幾萬人,茫茫人海要如何找到接應之人?
雖然想了很多,但方良臣面上仍然假裝無辜的樣子,說:“好妹妹,我會安排一場大火,在你這里安排一俱死人的尸體,倒時被燒得面目全非,死無對證。我想幫你逃脫,如果這里還有密道就好了。”
方良臣表面上嘆氣猶豫,其實他的心里,正默默等待著方華云的回答。
“哥哥,謝謝你……”方華云看著哥哥嘆氣的樣子,知道自己的事情給他帶來了很大的麻煩,“密道,好像還有其他的,我想想。”
方華云陷入了沉思,不禁回想當初在粱都去看衛誠穆時候的情景,好像,有一天衛誠穆正在作畫,可是衛誠穆向來不愛畫畫,方華云當時只是隨意一撇,穆哥哥好像在畫地圖,當時沒放在心上。
“容我想想吧,哥哥,你安排在什么時候,”此時的方華云,沒有了可以依靠之人,奶娘宗伯已經離去,梁元昊已經和自己和離,邊境戰事讓衛誠穆無法脫身,夢如和竹夏不知所蹤,方華云幾乎是祈求的聲音,看著方良臣。
方良臣果然不懷好意,道:“好妹妹,如果你可以把其余密道的地圖畫給我,我可以保你母子平安離開粱都。”
方華云后退一步,不可置信看著方良臣:“哥哥,你!”方華云轉身,不愿看方良臣丑惡的嘴臉。
“好妹妹,我這可是極其劃算的交易,只要你給我地圖,我一定平安帶你出去。你自己想想吧,明日的這個時候,我再過來看你。”方良臣見方華云不愿理他,不多說話,命令獄卒準備好筆墨紙硯就離開了。
方華云看著桌上的筆墨紙硯,感嘆人性涼薄,世事無常。可轉念一想,當年,現任梁王的父親,已故的老梁王,親自下旨修建密道,魯光作為大將軍,親自監督修建,如果不是老梁王授意,魯光怎么敢如此明目張膽修建密道呢?既然是老梁王的主意,為何現在的梁王卻不知道密道的機關。
越想越覺得事有蹊蹺,方良臣是大夫人的獨子,他的意思,不就是大夫人的意思嗎?可他又說大夫人想要了結自己,又是何原因?
方華云拿起毛筆,細細的線條在紙上展現開來,她回想著當初衛誠穆作畫的樣子,憑著記憶畫了一幅一模一樣的畫作,但是,方華云始終不能完全信任方良臣,留下兩條密道,沒有在畫中出現。
第二日,方良臣如約來到死囚牢:“好妹妹,考慮得怎么樣了?”
方華云從牢獄內遞給他畫作,方良臣接過,欣喜看著:“不錯,不錯,老梁王真是老謀神算,留下這么多難以察覺的密道。”
“你們,”方華云欲言又止,“要這些密道到底做什么?他們只不過是通向梁國各處的暗道罷了,沒有什么稀奇。”
“好妹妹,這些你就別操心了,明日傍晚時分,你就從這條密道出去,會有人接應你。”方良臣指著其中一條密道,嬉皮笑臉看著方華云,。
“我知道了,你走吧。”方華云失望地看著方良臣,曾幾何時,自己多么盼望能有兄弟姐妹,可是到粱都結識了方良臣之后,本以為他只是憑借父親的功勞不勞而獲,不學無術,沒想到,如今卻是大夫人的走狗,算計的小人。方華云抬頭看著小小的天窗,終于明白,當初娘親寧愿把自己交給奶娘和宗伯,都不愿意讓自己跟著親生的父親。
約定的日子到了,進來幾個獄卒,在獄中的稻草和門欄上都淋上桐油。方華云看見時機到了,敲了敲地上的一塊磚,用力推進去,牢房內的地面出現了只能一人進出的洞口。方華云鉆了進去,順勢又關上了入口。
死囚牢內大火熊熊燃燒,站在死囚牢外的方良臣,盯著從牢內溢出來的火苗,火光沖天,面無表情。知道火焰小了,才瞇起眼緩緩下令:“粱都死囚牢突起火災,人員傷亡慘重,城衛軍速速救火!”
領命的城衛軍,提著已經準備好的木桶,一邊潑水一邊懶散地進入牢房,查看每一間牢房內傷者的情況。大火全部被熄滅之后,方良臣嫌棄地拍了拍手上和衣袖上的灰塵:“你們收拾殘局,死傷我心里有數,我即刻進宮稟報梁王。”原來今日參與放火和救火的,是同一批人,都是方良臣管理死囚牢多年的部下和心腹。
元昊聽到消息的時候,起身朝國師府而去。
國師府中仍是不見國師的影子,只有大夫人在院內賞花,元昊沒有任何猶豫,上前問:“大夫人,死囚牢走水,是否是您所為?”
“笑話!”大夫人輕蔑地說,連豫南世子都不曾放在眼里,“我為什么要做這樣的事情。豫南世子,你不要信口開河,你是知道的,在粱都說話,事事都要講究證據。”
“大夫人,方良臣在哪里,我要見他,”元昊幾乎是命令的口吻。
“良臣,剛從梁宮回來,這會應該還在死囚牢里處理后事吧。”
未等大夫人說完話,元昊又快馬加鞭奔到了死囚牢外,卻見方良臣悠閑地喝茶,死囚牢外搭了一張竹篷,不僅擺放茶具,還有一副棋盤。
“方大人,您這未免也太悠閑了,”元昊下馬,走入竹蓬。
“豫南世子,這死囚牢的大火,前所未見,里面所有的東西幾乎都被燒成黑炭了,清理加上重新布置,清點人員財物,少說也得一兩個月。我急也沒有用啊!”方良臣抿了一口茶,看著城衛軍忙里忙外。
“我只想知道,方華云在哪里?”元昊直言不諱,氣勢絲毫不弱,“她是你的親妹妹,你舍得讓她葬身大火?”
“不要這么怒氣沖沖嘛,來,來,來,我們坐下慢慢聊。”方良臣拽著元昊的胳膊,示意他坐下。“世子,我剛剛去過梁宮,已經向父親和梁王稟告了死囚牢大火的事情。”
“大火是你的主意?”元昊每一句提問,都直入心臟。
“怎么可能,我是多么閑散逍遙的人,無非是大夫人授意罷了,”方良臣向后方點頭示意身后的城衛軍退下,“大夫人要不是看在我那妹妹還有一點用處,是不會留她到今日的,想必你也清楚,她嫁給你只是國師府探聽沙兵的幌子而已。現在沙兵都在邊境征戰,她自然也就無用了,大夫人現在以為她早已葬身火海。我留了她一命,畢竟是我的好妹妹,她已經離開了。”
元昊對方良臣說的話,半信半疑:“你會放她離開?不怕大夫人怪罪?”
“我放她離開,我自然有我的條件,至于大夫人嘛,還要看你的演技了!你演的逼真,她自然就信了。現在沒我什么事兒了,喏,你的舞臺。”方良臣直言不諱,起身看了將晚的天空伸懶腰,“哎呀,可以休息咯!”
“慢著,你為什么要告訴我這些?”元昊竟然沒有猜到,自己已經淪入方良臣的算計中。
“當然是要挾你啊!嘻嘻,多有意思!方華云真是我的好妹妹,到哪都能幫國師府的忙,”方良臣慵懶著準備踏上馬車,“我知道你會按我說的做,因為城衛軍的實力,你不知道。”
“你!”元昊雖有不滿,但是也不得不聽從方良臣的安排,看著從死囚牢中搬運出一俱俱被燒焦的尸體,元昊在死囚牢外,伏在冰涼的地上,哭得泣不成聲。
粱都內,人們都夸,豫南世子是個癡情種,對已成死囚的夫人念念不忘,毫不避嫌。
人們已經忘了,當初是豫南世子主動提出的和離,如今,卻變成那已故的方華云逼得豫南世子不得不和離。
張月兒得知消息,開心得都能聽見心撲通撲通跳動的聲音,從此世子府,當真就是自己的天下了!
話說,方華云從死囚牢離開,沿著狹長的密道,出了粱都,又出了樊城,一直通向了偏僻的荒野。密道外,接應自己的竟然是竹夏!
從伸手不見五指的密道,到陽光猛然刺眼,方華云有些不適,眨眨眼發現竹夏正等著自己。
“竹夏,你,到底是大夫人的人,還是方良臣的人?”竹夏抿著嘴,向方華云行了禮,“云小姐,我奉方良臣大人的命,在此恭候您。”
“你們方大人,還說了什么?”方華云此刻非常見外,對于自己的那位哥哥,有了全新的認識。
“云小姐,事不宜遲,我們要馬上炸了這條密道,防止有人追來。炸藥已經備好,您跟我來。”
方華云跟在竹夏的身后,朝樹林深處走去,只聽身后轟隆隆的爆炸聲傳來,響徹山谷。
方華云突然后怕起來,如果自己在還未出密道的時候,有人就引爆了炸藥,自己豈不是尸骨無存?
看著前面帶路的竹夏的背影,方華云竟然慶幸,方良臣和竹夏沒有像大夫人那般心狠手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