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師哥，我爹叫你過去呢。”

煦日懸掛，山風正拂。

少女身著一條格外明艷的艾綠撒花繡裙，配上腳上踩的雙云蝶灰靴，仿佛是生于山中幽谷的精靈。

此時她正站在一株蔥籠挺拔的委實有些雄奇的大樹枝干上，合攏著雙手，朝前方底下的山谷里大聲地呼喊，細碎的前發遮蓋住了她光潔的額頭，晴光拂面，水汪的雙瞳里有著湖面春柳輕擺蕩漾起的漣漪。

樹于崖邊，往淵下看去白茫茫一片，實是看不清到底是何光景，白霧流動中能隱約聽見從谷底向東處不時傳來的陣陣水聲。

少女站在枝椏等了約莫半柱香的時間，底下仍然無人應答。

“真討厭，每次都這么懶，討厭！等被我抓到了看不踹死你個大騙子。”

少女顯然氣的不輕，一跺腳，整個人便從樹枝上射出，就這么朝著彌漫的云霧里倒垂墜去，想來這要是不在山中，常人看見怕是只會嚇得不輕。

墜落下樹，飛于空中的落葉也隨著她一同落向深處，無故被一起帶走的葉子剛欲粘上女子的衣裙時卻又被蕩向遠方。

“師妹...”

一道帶著些疲憊的聲音在少女頭上云團繚繞處輕聲響起。

云中出現了一個男子的身影，竹青短襟云袍，也是明艷的顏色，在他身上卻是襯得越發清冷。

劍削的長眉，扁長如峭的雙頰，雙眸透過云霧遮蔽的霎那，如同出現了一條霧海上的冰川，冷冽這個詞用在他身上是再合適不過。

“二師兄！”

剛剛還在郁悶的楊秋妮，一聽到聲音，臉上便露出笑容。

樂正很喜歡看見楊秋妮笑的時候，他覺得像極了她親手移植回山的陽星花，花蕊里多如繁星的紅色顆粒，橘黃的花瓣平展的分布在外，日光一照美麗而絢爛。

楊秋妮精巧的鼻子嗅了嗅，身子依舊倒垂墜落，水汪的眼睛一動不動地望著剛剛歸來的樂正。

她一手負在背后，一手伸出，使性的揚起下顎。

這模樣分明是在等待著什么。

“瞞不過你…”

樂正颯然一笑，如化開的春雪潺潺而流。

只見他左手從背后一拉，本來空無一物除了白云看不見有任何物事的后背，誰知竟是拉出了一株高約十丈長的紫色大花，紫色的花蕊中還流動著晶瑩飽滿的水露。

頃刻間，云霧繚繞的半空中便布滿了粉膩的花香，而紫花根莖處包有一塊同樣巨大的布包，明顯這花是連著根莖一起挖來。

“哇，星瑩花！楊秋妮一聲大呼，驚喜地看著樂正手中的紫色巨花，一臉雀躍實難自抑。

早前的疲倦已隨著雀躍的呼喊消散無渺，樂正看著楊秋妮高興而高興。

“這花你采了多久了”，少女委實有些反應快，左手輕擺紫光一閃而逝，倒正了下垂的身體，問道。

“啊？”

“星瑩花是不能離開礬土超過三日的。”

“摁，它是我前日剛采，路上有些耽擱，我...”這邊話還未完。

“什么！”又是一聲急呼。”

樂正這下反應過來了，正要動身下谷，卻被急忙忙的楊秋妮先一步抓住了手，猛地一拉。

“快點師兄，你保護好花呀！”

“哦...好...”樂正忽然有些遲鈍的應道。

在門中性子冷淡被某人形容貼切給了個稻草人的稱呼，樂正此刻顯得有些木拙，注意力明顯不在有花的右手。

兩人再次朝著谷底飛去，山崖下彌漫著淡淡的花香，少女的催促聲越來越模糊不清。

正是早間，正是少年，正是初冬，和煦的陽光軟綿綿的映照在還未消失于繚繞云霧里的兩人的后背上，絲絲縷縷的涼意和著微促的風，吹起了少女的長發千道萬道的拍觸著青衣少年的臉。

楊秋妮匆急地拉著樂正墜進了白霧中，看似云遮霧繞的深谷卻在剛剛墜入云霧數息后便能看清。

入眼的是一個不大的谷底，不多的空地上座落有四間用紫竹建成的小屋，不是說這個山谷不大，而是谷底開辟出來的空地不多。

竹屋正對面是一處山坡，順著山坡而眺便能望見山坡右側是一座山，與山相接處有著一條人為踩出的徑道通往上山。

已經是初冬時分，綠草卻完全不受季節約束的長滿了山坡，還有幾株不知名的果樹。

此時風不大，草浪順著風向一波一波，樹葉嘩嘩，落葉乘著風飛到了那山畔，然后打著旋兒往下飄落。

“哼！三師兄那個大騙子不知道又跑哪兒去了，不管他，我們快些弄吧。”楊秋妮哼哼道。

樂正被楊秋妮拉到右側已經種有兩顆果樹的地前，她輕輕地將星瑩花的根處布包打開，往旁邊的小水渠里一蕩，褐黑色的土泥全部溶開，露出了深紫色的花梗，楊秋妮再用雙手小心翼翼地托往花身放入二師兄挖好的坑中，整個過程異常專注，她睜大著眼連眨也沒眨。

楊秋妮在旁邊一直忙個不停，樂正無事便站了起來，環視一圈。

從水渠向右看去，一個半月形的水湖靠著另一座大山。

若是再順著山腳向里走去，便會看見一條洶涌奔騰的大江，大江邊人為的開出一個小口穿過不高的山灌入山腳的月牙湖，湖再分出一條小溝流入一旁的地，自遠而來又從高處洶涌而下的大江繞過一座又一座山向著遠處奔去，哪怕是在崖上也能隱約聽見水聲。

此時谷底只有楊秋妮洗手發出的水聲，仔細凝視，便可見兩座山相距之間似有光彩流溢，難怪崖山水聲穿耳，而到了下面卻這般清靜，簡簡單單的靜匿法，用的倒是恰到好處。

拍拍手起身，往身上一蹭兩蹭后，楊秋妮開心的又看了一眼星瑩花，接著使勁的嗅了嗅，真香。

轉過頭看小屋，再轉身看山坡，看竹林看月湖，少女翩然而動裙擺飛舞，樂正轉過身，佇立如海邊涯石。

“看來大師兄和三師兄那個大騙子都不在呢，”楊秋妮蹦跳著走到幾棵蔚藍的樹下，一躍而上，坐在樹干上搖蕩著雙腳。

這幾棵樹當然不如崖澗那株般矗立高聳，最高也不過十多尺不足兩丈長高和前者一比實在云泥，這是南璃樹，靠紅海而生，樹葉卻不同于海的深藍，而是如同天空一般呈現出蔚藍的顏色。樹葉茂密，層層疊疊，猶如華蓋，煞是好看。

不過紅海據此不知數萬里，想來移過此處定是費了不少功夫。

樂正倚靠著樹，望著月湖，搖頭道：“老大被派下山，算來應就在今日回來。不過老三倒是膽大，師傅走前吩咐他認真修煉，不得懈怠更不許出谷，這一溜不知又去了哪里。”

說到此處，樂正像是想起了什么高興的事兒，嘴角一翹，抬手接住一片葉子放入口中，微澀的清香意料之中的隨之而至。

“哼，三師兄那個大騙子，本來說好我把爹的松梨劍給他偷來，他便帶我到葛天盧山腳下去轉轉，這兩天怎么都找不到人，氣死我了！”

“松梨劍？你把松梨劍給他偷過來了？”樂正也有些意外，不過看著楊秋妮氣鼓鼓的表情，他只是無奈一笑。豎起右手，三指而并自雙眼虛抹而過，青光一閃即逝。

待稍一凝神后，他便轉過身仰頭向上道，“我找到他在哪兒了。”

樹上的楊秋妮一聽立刻雙手一撐整個人立馬就翻了下來，站在樂正面前滿心歡喜道，“那咱們這就去抓他吧。”

兩人從竹屋旁沿著一條小路向月湖的東邊走去，前面又矗立著一座山，山的上半身緊緊和月牙湖的那座大山緊緊貼靠在一起，若不是時而從間隙里透射出的光線分開了彼此，恐怕誰也不會想到這竟是兩座山。

山腳下有一條小徑通向外面，路越來越泥濘，小徑不長沒過多時兩人便走出來了，剛一走出山間，便如一頭撞進另外一個世界。

震耳發聵的轟隆咆哮聲，以及迎面撲來的濃厚水汽，眼前所見尤其是剛從山谷之中走出，不禁令人渾身一震，靈魂仿佛出竅，一座已不能用巨大來形容的雄奇瀑布，約有二十丈橫長，從數百丈的云端傾瀉而下，似從天上而來。

而若是能沿著瀑布逆上，更會發現這實際上這是一條江！

這是由一條大江形成的瀑布，洶涌江水從懸崖奔涌而下，一去不絕。人站在這里已感受不到自身的存在，在浩瀚的天地前，不說渺小。

激涌而下的江流撞落在底下的巖石上四處炸射，這里的一切完全被巨大的轟鳴所掩蓋。

哪怕早已不是第一次前來，楊秋妮卻每次心中都仍然是充滿著對眼前壯觀的震撼。

攀開額上濕濡的頭發，她扯了扯樂正，問道，“人在哪呢，你說他來這里做什么呀。”

“我們先找到他。”

“摁。”

兩人也不往前，沿著左右的山路巡視著。天色已至黃昏，太陽照在江面，照在傾瀉的瀑布，照在山間，橘黃色的光布入此澗。彌漫的水汽映射著略帶微紅的光輝，光如同穿過一個又一個巨大汽泡，一道道折射的光線，布滿此地，交錯轉動。

楊秋妮看著顯得有些光怪陸離的場景，臉上露出了些得意，不過眨眼間又換做了撇嘴的表情，眼神不經意地瞄向江面。

“咦。找到了。”楊秋妮一瞄之下打個正著，連忙伸手指道。

樂正順著楊秋妮指的方向看去，只見瀑布下方最左側一塊長著幾株稀疏草莖狀的草植大石下，一顆熟悉的腦袋正露出了江面。

“我們走。”兩人身體周圍籠起了一層光罩，映著微光，朝著對岸飄了過去，身上水汽瞬間盡褪，身遭的水霧自是再近不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