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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平叛又激新叛亂 沙陀南下埋隱患

田令孜恨恨地一咬牙,趁李國昌還沒離開京城,趕忙悄悄進殿,對唐懿宗說:“陛下萬不可做‘驅走一狼,迎來一虎’的事情啊!前者是龐勛叛賊據(jù)守徐州,弄成了大氣候,以致陛下憂心了一年多。后來康承訓占據(jù)徐州之后,又有不測之心,幸虧陛下未雨綢繆,沒形成大害。如今李國昌父子又要到徐州成為藩鎮(zhèn),他們胡人性格兇狠,根本沒什么忠義的念頭,一旦盤踞在那里,比起龐勛和康承訓來,只怕更難以對付啊!”

枯黃的落葉隨著秋風不住打旋,忽高忽低,簌簌有聲。掐指算來,大唐帝國已經磕磕絆絆走過二百多個春花冬雪,所有貞觀、開元的盛世,武則天稱帝的美夢,以及安史之亂的刀光劍影,都已煙消塵封。時光車輪沉重地碾軋到了唐懿宗當朝的咸通年間的門檻上,大唐江山正處在無邊的風雨飄搖之中。咸通六年(865)的初秋,秋雨瀟瀟陰霾漫天的時候,一場更大的風暴不期然地悄悄襲來,一段慘烈的時光不動聲色地登上歷史舞臺。

而當時并沒有人會想到,導致王朝傾覆的巨大變亂,在唐懿宗看來,不過是由一個個小小的疏漏所引發(fā)。

六年前,南詔國國王去世,他的兒子世隆繼承王位。由于世隆正好犯了李世民和李隆基的名諱,唐懿宗便下詔要世隆立刻改名,否則就不承認他的國王地位。而唐懿宗并沒想到,如今的唐朝已經不能和李世民、李隆基時候相提并論。內有宦官當政,外有藩鎮(zhèn)割據(jù),朝廷只能調動有限的兵馬,圣旨大多并非皇上本人的意思,皇帝的權勢早就被大多數(shù)有實力的人所輕視,山高皇帝遠的南詔國,更是滿腹這樣的心思。接到要求自己改名的詔書后,世隆不但沒有遵命,更是借題發(fā)揮,宣布不再向唐朝稱臣,要自己當皇帝,定國號為大理,并率軍攻占了大唐在南方的重鎮(zhèn)交趾。

盡管南詔地處偏遠,但大唐畢竟還沒倒架子,面子總是要遮掩照顧一下。于是,朝廷緊急征調徐州兵駐守桂林,抗擊南詔。然而,在藩鎮(zhèn)割據(jù)的大背景下,朝廷發(fā)號施令也變得小心翼翼,調兵之前許諾徐州的這些兵將們說,此次出征,三年后即可返回家鄉(xiāng),朝廷絕不失信。不料,國衰兵弱,戰(zhàn)斗力大不如前,一直對抗到第六年時,南詔國仍沒有被徹底制服,而徐州兵已經忍無可忍。他們不知道,如今朝廷征調軍隊相當困難,好容易逮住他們這幫冤大頭,豈能輕易讓他們回去?至于當初的許諾,也不過是隨便說說,哄勸他們罷了。面對遙遙無期的廝殺、寂寞、孤單,還有憤懣,這群漢子終于忍耐不下去了,他們在糧料判官龐勛的帶領下,扯旗造反,既然朝廷言而無信不準許我們回去,那我們就殺回去!有道是“樹起招兵旗,就有吃糧人”。沿途之上,衣食無著的貧苦百姓紛紛加入,隊伍迅速擴大到十多萬人。數(shù)月間,徐州、壽州相繼失陷,江淮一帶頓時陷入血與火的戰(zhàn)亂。

唐懿宗對此十分震驚,立刻四處頒發(fā)詔書,要各地藩鎮(zhèn)發(fā)兵勤王,共同平亂,并任命金吾大將軍康承訓為各路兵馬督招討,集結軍隊于宋州。而各藩鎮(zhèn)眼見天下即將大亂,更加傾向于保存實力,不約而同地裝聾作啞,各自看守起自己的地盤,只要龐勛不威脅到自己的利益,也就樂得相安無事。不過讓唐懿宗略感欣慰的是,北方胡人部落卻表現(xiàn)得很積極,沙陀、吐谷渾和韃靼等部族的頭領聽說皇上要招兵平叛,立刻率領各自的人馬南下,中原地帶頓時涌現(xiàn)出一隊隊裝束怪異、兇狠異常的奇特大軍。

這些北方部族中,兵力最為強大的,當數(shù)沙陀部落,共出動剽悍騎兵五千多人。他們在頭領朱邪赤心的率領下,從蔚州出發(fā),直奔宋州與康承訓會合。康承訓見來的這幫人馬裝束奇異,頭上纏著狐尾巾,脖子上掛著一串串野獸牙齒做的項鏈,還有的干脆把野獸的頭骨掛在胸前,他們個個赤裸著右肩,肩上扛著彎月狀的胡刀,腰間扎一張羊皮,或者披頭散發(fā),或者光頭像個頭陀,顯得兇惡猙獰,從氣勢上先是比中原軍隊強悍許多。康承訓立刻感覺心里踏實不少,忙客氣地對朱邪赤心以禮相待,請他擔當先鋒。

龐勛的先頭部隊駐扎在徐州外圍的柳子鎮(zhèn),由大將姚周率四萬義軍鎮(zhèn)守。康承訓觀察過地形后,發(fā)覺柳子鎮(zhèn)地處平原,城墻低矮,而姚周正指揮部隊和當?shù)匕傩占敝庸坛菈Γ瑴蕚溆哟髴?zhàn),這是一個迅速決戰(zhàn)的好機會。康承訓立刻下戰(zhàn)書,表示三天后要在柳子鎮(zhèn)決一死戰(zhàn),如果叛軍有膽量,就不要推辭。而姚周其實對能否守得住這個小城很沒把握,也想馬上見個分曉,當下立刻答應。

第三天一大早,兩軍列陣,康承訓一馬當先,左邊是招討副使王晏全,右側是沙陀部的大頭領朱邪赤心,其余大將簇擁在身后,顯得威風凜凜,格外有氣勢。而相對于官軍,姚周這邊就寒酸許多,兵士們多半是盔甲不整,更多的則是像個農夫,還沒有交戰(zhàn),敗象已經顯見,但不管怎樣,事到臨頭,還是要拼上一拼的。姚周回身看看眾人,大聲吆喝:“哪位將軍愿意去立頭功?”

身后一員叫孫喜的小將猛地竄出,一邊叫嚷著:“我來會會這幫狗官軍!”一邊揮動長槍沖到兩軍陣前。對方一個叫薛尤的將官聞聲出動,兩人戰(zhàn)在一處。孫喜雖然年齡小,但臂力很大,沒幾個照面,薛尤就處于下風,幾次險些被孫喜給刺下馬來。康承訓正要想辦法換人,就聽身邊有個略顯稚嫩的聲音響起:“薛將軍歇息一下,我來幫你!”伴著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一員小將沖了上去。康承訓吃驚地望去,見這個小將也就將近二十歲的樣子,身披一件銀白色的鎖子甲,騎一匹棗紅色高頭大馬,四個馬蹄部位的毛呈雪白色,分明是罕見的西域踏雪胭脂馬。他手里揮舞著一桿閃閃發(fā)亮的長戟,有著超越他這個年齡的威猛。更讓康承訓吃驚的是,這個小將一只眼睛塌陷成了黑窟窿,只有一只眼睛閃閃發(fā)亮,閃爍著駭人的兇光。這個明顯特征讓康承訓一下記起來,這不正是朱邪赤心的大兒子朱邪克用嗎?

只見朱邪克用也不多廢話,上前攔住孫喜就是一陣連戳帶打,手法很快,力道極狠,幾乎是一招就要致敵于非命。孫喜或許從沒見過這么不要命的打法,頓時手忙腳亂,沒兩個回合,就被長戟橫掃到肩膀上,手中的武器略一停滯,朱邪克用已是一戟刺進他的心窩,孫喜“撲通”掉下馬背。

義軍方面見狀大驚,忙讓武藝更為精通的大將倪煥上陣。倪煥雖然勇猛,但也僅僅和朱邪克用戰(zhàn)了十多個回合,就被朱邪克用瞅準一個破綻,一戟戳于馬下,然后迅即上前再補上一下。

看到連損兩員大將,姚周沉不住氣了,慌忙揮動令旗,指揮人馬倉皇撤回城內。官軍趁機掩殺,一直撲到城墻下才住腳,不但擒殺了許多兵丁,也奪取了不少刀槍鎧甲。

倉皇退回柳子鎮(zhèn)的城中,天色也漸漸昏暗下來,不知不覺已是薄暮時分了。姚周召集眾人商議說:“本以為李唐的天下奄奄一息,我們摧枯拉朽,很快就能大獲全勝。不料他們竟然還有這么大的勢力!看來,只能堅守柳子鎮(zhèn)等待救援了。輕舉妄動只怕隨時都可能被吃掉。”大將孟敬文卻有些擔心地說:“我們兵少,柳子鎮(zhèn)城墻矮小,容易攻破,加上敵人糧草充足,人強馬壯,只怕堅守下去,于我們不利呀!”頓一頓看看大家的滿面愁容,忙補充說,“要是想堅守待援,也得把城防布置堅固些才有可能。”

大家都覺得這話有道理。姚周立刻命令下去,讓士兵在附近山林砍伐樹木,夯土筑墻,唯恐人手不夠,就把城中的男女老幼也一起征調使用。果然是人多力量大,加之柳子鎮(zhèn)本身也小,用了四天工夫,一座兩丈多高的城墻就修筑起來。姚周又指揮著在城的四角建造幾座木塔,既可以登高瞭望,又可隨時觀察敵情,并把剩余的木料做成弓箭,準備死守。

看到柳子鎮(zhèn)發(fā)生這么大的變化,康承訓把主要將領召集到一起,愁眉苦臉地說:“諸位,本以為柳子鎮(zhèn)不過彈丸之地,不用費多大勁就可拿下。沒想到賊兵中還有能人,幾天就把城防加固成這樣!你們看,如今的柳子鎮(zhèn)不但難以攀登,里邊塔樓林立,每個塔樓之間還有木頭走廊可以來回行走,相互增添兵力,如此一來,攻城的難度就很大了呀!唉,倘若在這等小城功敗垂成,豈不叫人笑話?”

見主帥這樣,大家也都覺得有些棘手。朱邪克用見眾人低頭不說話,一個眼睛轉動著四下看看,忽然高聲說:“其實也沒什么嘛!他們的塔樓、走廊全是原木搭建而成,就連城墻也是木頭加固再用土夯實。火能克木,一把火燒掉不就完了嘛!”

這話立刻提醒了大家,眾人直沖這個相貌有些怪異的年輕人點頭。可是康承訓最終還是搖了搖頭:“這個法子昨日就曾想過。唉,如今是深秋季節(jié),前幾天剛剛下過透雨,我到樹林里看過,木樁內外都非常潮濕,故意點火都點不著,指望幾支火箭射過去,恐怕無濟于事呀!”

這話倒也是實情,大家立刻又垂頭喪氣起來。

“元帥不必擔心。”坐在朱邪克用旁邊的朱邪赤心沉吟著慢慢說,“在下也觀察過了,連日秋雨以致樹木潮濕不假,但近幾日卻是晴好,秋風很大,賊兵搭建塔樓的木材,極容易被風吹干,城內的情況,和元帥在樹林里看到的木樁,其實情形大不一樣了。叫在下看,只需要等一個有風的日子,用火攻必然會得手!”

“對呀!樹林里的木頭和搭建成崗樓的木頭,肯定不一樣嘛!”朱邪赤心的話提醒了大家,眾人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

康承訓一掃臉上的陰霾,雙眸閃光地點頭說:“不是將軍提醒,險些貽誤了戰(zhàn)機。好,傳令各隊做好準備,多弄些硫硝火箭,明天風起時,火攻破敵!”

也是上天照應,第二天黃昏時分,北風忽然大作,附近的樹林如同波濤洶涌,鋪天蓋地的吼聲攝人心魄。在瑟瑟寒風中,康承訓和各路大將一個個喜形于色,迅速集結隊伍,圍攏到城下。

“朱邪赤心將軍率領一萬兵馬,等城北大火燒起后,立刻從東西兩側殺進城中!”

“朱邪克用將軍,你和令弟朱邪克寧率五千騎兵,埋伏于柳子鎮(zhèn)東南側,等賊兵敗退后從這里出逃時,立刻迎頭截擊,殺他個斷子絕孫!”

由于興奮,康承訓的話鏗鏘有力。朱邪父子齊聲答應,接受命令。其余將領們忽然意識到,在眼下大小戰(zhàn)事中,北方的胡人部族兵力,似乎已經成了主角。不過這也沒辦法,漢人軍隊要么被藩鎮(zhèn)所控制,擁兵自重只顧保地盤,要么被賊兵所爭取,實在無人可用哪!許多人內心深處有種本能的預感,這樣下去,天下大亂恐怕還在后頭。只是會亂到何種程度,會怎么樣亂,誰也說不清楚。

傍晚時分,秋風一陣緊似一陣,寒氣直浸皮肉到達骨髓。柳子鎮(zhèn)中的義軍裹緊身上的單衣,正分頭做飯,忽聽城外鑼鼓大作,號角劃破天邊的余霞。不等他們反應過來,成千上萬的箭鏃冒著火苗,從四面八方飛射進來。火箭如蝗蟲一般,迅速扎滿了塔樓、走廊以及城墻的立柱。這些被連日風干的木頭,片刻工夫就被點燃,整個柳子鎮(zhèn)頃刻間成了一片火海。義軍立刻大亂,一部分人忙著找水救火,一部分人則操起家伙防備敵軍攻打城池。姚周知道抑子鎮(zhèn)無論如何是守不住了,趕忙組織眾人從南門撤退,企圖突圍出去尋找大部隊。而城中的情形,早在康承訓的掌握之中,他一馬當先,帶領本部五萬多士卒從正面猛烈進攻。混亂中已經沒有多少人守城,官兵沒費多大勁便沖殺進去。而此刻姚周已經帶領殘余兵力沖出南門,向東南方向敗退。然而沒走出多遠,忽聽前方一片騷亂,伴著鼓角聲響起,朱邪克用如同猛虎一般,沙陀騎兵漫山遍野地沖殺過來。他們的裝束和那不要命的架勢,把姚周他們嚇了一大跳,沒有接戰(zhàn)已經感到心虛不已。

不容有別的考慮,朱邪兄弟已經沖到跟前,他們身后的沙陀兵好像嗜血惡魔,彎月狀的胡刀在昏暗中閃電般上下飛舞,慘叫聲此起彼伏,義軍幾乎沒有任何招架之力。姚周很快被朱邪克用盯上,他大喝一聲,上前一戟刺在姚周肩膀上,姚周擰著眉頭還沒來得及抵擋,朱邪克寧從另一側竄出來,一刀砍在姚周的胳膊上,姚周手中的兵器應聲而落。朱邪兄弟刀戟并舉,轉眼間姚周成了一攤肉泥。義軍隊伍中的其他兵將運氣也沒好到哪里去,經過小半個時辰的打斗,大部分義軍便缺頭少胳膊地成了一堆爛肉,場面血腥至極,慘不忍睹。而沙陀兵將們卻似乎習以為常,哈哈大笑著繼續(xù)追逐逃竄的少數(shù)義軍人馬。

這場戰(zhàn)斗速戰(zhàn)速決,干凈利落。柳子鎮(zhèn)幾乎化成一片廢墟,鎮(zhèn)中的男女老幼十有八九死于非命。當康承訓視察戰(zhàn)場,見到朱邪兄弟大勝的場面時,禁不住一陣反胃,差點嘔吐出來。這幫胡人真夠狠的,倘若哪天他們想造大唐江山的反,只怕比龐勛之流更可怕呀!雖然閃過這個念頭,但眼下能指望上的兵力,也只有他們,康承訓也只得夸獎朱邪父子一番,命令他們作為先鋒,立刻率領沙陀兵馬直逼徐州叛軍老巢,他自己則同大部隊隨后跟進。

等回到朝廷后,一定得把胡人的情況向陛下好好稟奏,加緊提防北邊的這股可怕勢力。行軍路上,康承訓一直在想這個問題。另外,困擾康承訓的還有一個重要問題,就是朝廷劃撥的軍餉遲遲沒有下來,眼看著坐吃山空,乘勝追擊的大好時機下,軍隊卻面臨著挨餓的危險。不行,得趕緊上奏折催上一催,不然功敗垂成,太可惜啦!康承訓憂心忡忡地長嘆一口氣。然而他并不知道,此刻朝廷中正醞釀著一場針對自己的大陰謀。

和前代一樣,唐懿宗如今最信任的人不是文武大臣,而是身邊的大小太監(jiān)。和他的父輩們想法一樣,他覺得,人都是有私心的,無論指望哪個大臣,心里都不夠踏實。而太監(jiān)似乎是個特例,他們沒有兒女家室,真正是赤條條無牽掛,最大程度地做到了一心為皇家效勞。正因如此,他也和父輩們一樣,把太監(jiān)們作為了貼心人。如今他最信任的是大太監(jiān)田令孜。田令孜年歲五十上下,為人圓滑,各種點子極多,每每在自己跟前出個主意,總能合乎自己的心意。唐懿宗任命他為侍中,總管朝廷內外的事務,田令孜似乎也表現(xiàn)得任勞任怨,非常樂意承擔重任,忙里忙外不辭辛勞。唐懿宗并不知道,不知不覺中,田令孜這個外表恭順忠心的老太監(jiān),已經逐漸取代了自己,朝廷大權慢慢攥到了他的手中。諸如官員的升遷、朝廷財政的支配,乃至軍隊的調動等大權,都由田令孜一手掌握,皇上不過是個傳聲筒而已。各級官員對此也是心知肚明,彼此心照不宣,但凡有表示孝敬之心的寶物,總是先獻給田令孜,有多余的才想起給皇上。朝廷征收的賦稅,則幾乎成了田令孜的私家財產,他可以隨意揮霍或者調撥。但田令孜卻對此仍不滿足,總在尋找機會打擊不給自己面子的官員,總在想辦法往懷里撈錢,多多益善。這次平息龐勛叛亂,田令孜就借機發(fā)了一筆橫財,他把朝廷供應給前線的糧餉截留大半,據(jù)為己有。依他想來,軍隊在外作戰(zhàn),不可能會餓肚子。哪里都有百姓,他們手中有刀有槍,隨便搶上一搶,還能吃不飽肚子?除非是一群傻瓜!可是當康承訓十萬火急遞交給皇上的奏折到了他手里,田令孜感到事態(tài)有些嚴重了。

這個康承訓,死腦筋!田令孜把奏折狠狠摔在地上,平日里在朝中處處跟老夫作對,如今領兵在外,還想找老夫的碴兒,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他應該知道軍餉不到位是怎么回事嘛,上什么奏折?分明是跟老夫過不去。哼,那就別怪老夫手狠了!

不過,讓田令孜有些措手不及的是,還沒等他有所動作,前方接連有捷報傳來。康承訓率領大軍,已經拿下徐州城,叛軍首領龐勛被迫退到梁城,已是茍延殘喘。康承訓認為士兵連續(xù)作戰(zhàn),已經疲憊不堪,就駐扎在徐州一邊休整,一邊等待軍餉的劃撥到位。唐懿宗接到戰(zhàn)報,當然格外高興,召集群臣舉行盛大宴席,美美慶賀了一番。席間不斷有大臣敬酒,等宴會結束時,唐懿宗已經有些醉意了,在一片道賀聲中,他大聲說:“朕承蒙祖上恩德,定要以此為契機,中興朝綱,整頓吏治。康承訓在奏折上提到,糧餉遲遲沒有到位。朝廷明明已經調撥過去,何人膽敢克扣?明日一定要查清楚!”

大家當然能猜測出這個膽敢克扣軍餉的人是誰,于是一起唯唯地含糊答應著,趕忙接著敬酒轉移話題,然后相繼告辭,唯恐言多必失出什么差錯。

看到大臣們告退散開,身邊沒了什么人,田令孜忽然靈機一動,扶起醉眼蒙眬的唐懿宗,一邊給他擦拭嘴角的殘羹,一邊低聲細語地說:“恭喜皇上。皇上洪福齊天,消滅些許叛軍,自然是在情理之中。”

唐懿宗點點頭,有些含糊不清地吹噓:“那是自然。不過,也多虧了康承訓他們盡力呀!”

“明君之下必有能臣。”田令孜連連點頭,語氣格外謙恭,“將士效忠皇上,那是他們的本分。不過……”田令孜忽然眉頭一皺,顯得有些憂慮,“陛下想過沒有,福禍相倚,很多時候都是滅一小禍而興一大害呀!”

“哦?”唐懿宗一愣,斜眼看看田令孜。

“老奴一片忠心,斗膽說出實話,還望陛下恕罪。”田令孜忙一拱手,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陛下您想,為什么叛賊要把徐州作為老巢呢?因為徐州這個地方地理位置極好。進可以奪取中原,退可以稱雄一方。加上那里地肥水美,物產豐富,是個寶地呀!而如今康承訓攻占徐州之后,竟然一個多月按兵不動,沒有乘勝追擊徹底消滅叛匪,陛下不覺得很奇怪嗎?”

唐懿宗一愣,坐直了身子,認真地看著田令孜:“這有什么可奇怪的?他在奏折里已經提到,一來要休整軍馬,再者糧草不繼。朕正要讓田公公嚴查是哪個膽大妄為之徒克扣了軍餉呢!”

見皇上對自己并沒起疑心,田令孜放心一笑:“克扣軍餉的妄為之徒當然要查,包在老奴身上,請陛下放心。不過,康承訓按兵不動,其中還大有文章呢!”見唐懿宗眼光發(fā)直地望著自己,田令孜做出推心置腹的樣子,“康承訓久在朝中,常常聽他發(fā)牢騷說,空有滿腹的文韜武略卻得不到賞識。如今他率領朝廷全部精銳兵馬,又來到用兵的絕佳地方,他豈能不起心思?”

唐懿宗一臉疑惑:“你是說……?”

田令孜重重一點頭:“陛下圣明。自古腐木不可為柱,卑人不可為主。康承訓手握重兵有恃無恐,定然有盤踞一方之意。陛下一定要提早做準備,有備無患,免得將來平一叛賊又生一叛賊,后悔莫及。凡事往壞處打算往好處爭取,總是沒錯的。”

唐懿宗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說的也是……”田令孜則扭過臉去偷偷笑了,接下來的事情,對他來說,已經很好處理了。

果然,有了這次鋪墊,效果很快顯現(xiàn)出來。田令孜知道,唐懿宗的心是相當脆弱的,他已經被藩鎮(zhèn)割據(jù)和接踵而至的變亂給嚇怕了,他最大的心愿就是平平安安地把皇上的位子坐到死,只要對他這一心愿有威脅的,他都會十分放在心上。第二天,唐懿宗就頒下詔書,免去康承訓的招討使職務,讓他返回朝廷繼續(xù)原先的職務。同時令朱邪赤心擔任元帥,統(tǒng)領各路人馬,立刻徹底消滅叛軍。在唐懿宗看來,朱邪赤心是異族,在中原很難站住腳跟,任用他還是比較放心的。

對于克扣糧餉的人員,田令孜也很容易找到替罪羊。裝模作樣地追查一通,他告訴唐懿宗,問題出在糧草轉運使葛遇賢頭上。葛遇賢利用職務便利,瞞報數(shù)量,欺上瞞下,從中漁利。由于田令孜早已安排好許多證人,大家眾口一詞,說的有鼻子有眼,唐懿宗當然深信不疑,立刻委托田令孜,一定要嚴懲不貸!

朱邪赤心父子接到皇上詔書,立刻全體出動,向龐勛的殘余兵力沖殺過去。龐勛他們抵擋不住,只得連續(xù)后退,最后被逼到渙水岸邊,只剩下兩千多將士,他們連夜尋找船只,企圖過河到南方去尋找落腳地盤。接到探子打探來的消息后,朱邪赤心建功心切,不給龐勛他們一點喘息的機會,選拔三千精銳騎兵,乘著夜色,掩殺到渙水岸邊。龐勛再無退路,只能作最后掙扎。經過兩個多時辰驚心動魄的搏殺,義軍全部陣亡,龐勛也被砍成了幾塊。等到第二天查看陣地時,望著暗紅色的河灘和腳下到處散棄的尸體,大家才倍感昨夜戰(zhàn)斗的慘烈。

渙水河邊這場慘烈大戰(zhàn),具有決定性意義。得知頭領龐勛已經戰(zhàn)死,義軍群龍無首,散布在山東和江淮一帶的小股義軍很快或散或降,震驚了大半個國土的叛亂就此被平息下去。消息傳到長安,唐懿宗大喜過望,痛快淋漓地召集了幾場盛大宴會以示祝賀,同時頒布詔書,要大賞有功之臣。論功行賞時,朱邪赤心父子功勞當數(shù)第一,受到皇上的召見,當面賜他們父子改為國姓,并賜給朱邪赤心一個名字叫國昌。于是,朱邪赤心父子便改名換姓,從內到外徹底一新。朱邪赤心改為李國昌,他的長子改為李克用,次子改作李克寧,老三叫做李克修,老四叫李克恭,老五叫李克讓。唐懿宗加封李國昌為徐州觀察使,統(tǒng)領徐州、濠州和宿州等地的兵馬。從實力上講,這也就成為東部最強大的藩鎮(zhèn)。

不過,就在李國昌歡天喜地接受了官爵,準備離開的時候,卻出現(xiàn)了一個差錯。或許是風俗習慣不同,或者是不了解朝廷內部的實際情形。李國昌忙于整頓隨行部下,忙于收拾行裝,卻單單沒有去田令孜府上拜會,更沒有孝敬什么戰(zhàn)利品。這讓田令孜很丟面子,心里格外不舒服。既然你不懂規(guī)矩,當然要吃些暗虧,不然,大家都學著你,我怎么辦?田令孜恨恨地一咬牙,趁李國昌還沒離開京城,趕忙悄悄進殿,對唐懿宗說:“陛下萬不可做‘驅走一狼,迎來一虎’的事情啊!前者是龐勛叛賊據(jù)守徐州,弄成了大氣候,以致陛下憂心了一年多。后來康承訓占據(jù)徐州之后,又有不臣之心,幸虧陛下未雨綢繆,沒形成大害。如今李國昌父子又要到徐州成為藩鎮(zhèn),他們胡人性格兇狠,根本沒什么忠義的念頭,一旦盤踞在那里,比起龐勛和康承訓來,只怕更難以對付啊!”見唐懿宗凝神細思,田令孜知道奏效了,接著說:“老奴得到最新消息,近來塞北各部族變亂頻繁,戍邊兵將難以抵擋。老奴保舉李國昌擔任大同節(jié)度使,鎮(zhèn)守邊庭,為朝廷再立新功。如此一來,李國昌官階既沒有降低,又可以充分發(fā)揮他的作用,還能為朝廷解決許多煩憂,何樂而不為呀!”

唐懿宗眼睛一亮,連連點頭:“這倒是個好主意。”

就這樣,神不知鬼不覺中,李國昌從統(tǒng)領三州兵馬改作到大同去守邊。不過李國昌并沒多想,他覺得北邊是自己的老家,去那里并沒有什么不好。相反,在中原地帶,和周邊的漢人將領打交道,他倒覺得不大自然。

收拾停當后,李國昌帶著五個兒子和本部人馬,不緊不慢地向大同方向行進。由于大同那邊并沒什么緊急戰(zhàn)報,大家樂得沿途欣賞風光。在路過汾州地界時,看到這里茂林修竹,風景怡人,令人耳目為之一新,李國昌頓時動了雅興,要大家暫時駐扎兩天,進山打獵游樂。經過這么長時間的艱苦拼殺,能優(yōu)哉游哉地隨意玩耍,大家當然沒意見。看父親帶著親兵進山去了,李克用也約上弟弟李克寧和李克修,到附近的山中看看景致。他們在山林里行走半日,邊看風景邊談論,不覺中走出很遠,看看頭頂?shù)娜疹^,早過了午飯時間。這時,大家才覺得肚子咕嚕作響,身上軟綿綿的沒了力氣。

“大哥,你看,那邊竹林里好像有人家。”三弟李克修指著不遠處,“還有青煙冒出來呢!”

大家順著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見竹林中隱隱透出一座白墻小屋。他們邁開腳步,走上山坡。然而出乎大家意料,看上去如同神仙隱居的地方,走近了卻聽到一陣抽泣聲。一直走到房屋門口,大家才看清,這是一座茅草房,門外靠墻立著鋤頭等農具,門檻上正蹲著一個老漢,低頭抹淚。

李克用上前看看老漢,好奇地問:“老丈,在這風景如畫的地方過日子,應該逍遙似神仙,大白天的,你哭什么?”

老頭這才有氣無力地抬頭看看他們,對他們的裝束似乎司空見慣,并不吃驚,揉一揉紅腫的眼睛,那黧黑的臉上,皺紋緊縮成一個去了皮的核桃。“兵爺,不怕你們笑話,我老漢年紀這一大把了,沒想到,我那該死的老婆子,昨天夜里,又給我生了個兒子。唉!”

李克用和兩個弟弟對視一眼,不禁啞然失笑:“娶妻生子乃是人間最大的喜事,別人高興還來不及,你倒抹開了鼻子,真是少見。”

“唉,好事也得看在誰家。”老漢又是一陣搖頭嘆息,“兵爺有所不知,老漢我前邊有了三個兒子,都到山下自己謀生路去了。如今我一天比一天干不動莊稼活,再加上兵荒馬亂的,官家賦稅又重,養(yǎng)活我們老兩口已經吃力,如今添個小的,遲早也是餓死呀!”

這倒是實情。這幾年見慣了生民凋敝的情形,他們畢竟年輕,平日里殺人放火憑著一股勁頭,也沒覺得什么,但在這山清水秀的幽雅地方,同情心不覺中被喚醒,大家低著頭沒說話。

“對了,大哥,”二弟李克寧忽然想起來,高興地說,“父親不是常說,人是世間至寶,朱邪家族人丁越多越好嗎?要不,咱們把這個嬰孩抱回去吧,將來長大些了,傳授給他刀槍騎射的本事,多個人手多份力氣嘛!”

李克寧的這個提議讓李克用吃了一驚,他從沒想過弄什么嬰孩。不料老漢聽后卻立刻來了精神,忙不迭地回身到茅屋中,抱出一個胖嘟嘟的男嬰,雙手托到李克用面前。“多謝兵爺,這年頭,想吃飽飯,除了當官當兵,哪還有別的出路?這孩子要是命大,是他的造化,要是兵爺打仗打得緊了顧不上,隨便扔了也行,那是他命不該活。只要別讓他當著我的面餓死了,就是兵爺們積德呀!”

聽老漢絮絮叨叨地哭訴著,看看眼前這個腿腳亂踢騰的孩子,手指頭含在嘴里,正眨巴著大眼睛看著自己,李克用忽然有些心動,竟然不舍得放下了。不過,如今正是行軍時節(jié),自己年紀輕輕,抱個孩子回去,算什么呢?他還是有些猶豫。

李克寧和李克修也覺得孩子可愛,他們慫恿李克用說:“大哥,不用擔心。咱們如今是去赴任當大官,又不是去打仗。等到了大同府,找個乳母給撫養(yǎng)起來,還怕什么?快走吧,爹見了一定會高興的!”

就這樣,李克用糊里糊涂地給老漢丟下幾兩銀子,真的把小孩抱回了營地。不過,讓他放心的是,父親李國昌很高興,他逗弄著小孩,眉開眼笑地說:“為父征戰(zhàn)半生,知道什么都可以硬搶或者花錢去買,唯獨真心不可強求不可收買。什么人最真心呢,當然是兄弟父子了。所以呢,兄弟父子的人數(shù)越多越好。這孩子生在靈秀之地,我看竹林中不斷有青煙升起,是個祥瑞兆頭,就給他取名叫李嗣昭吧。克用,他既然是你抱養(yǎng)的,年歲上也正合適,以后,他就算你的兒子了,你要好生照料他!”

李克用沒想到自己上山游玩一趟,竟然弄了個兒子回來,感覺有些好笑,就高興地答應下來。大家滿懷希望地重新踏上奔赴大同的征程。

上架時間:2020-06-01 11:05:32
出版社:華文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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