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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逞英雄朱溫誤打誤撞 獻賀禮克用惹火燒身

  • 五代十國
  • 宋福聚
  • 10265字
  • 2020-06-01 11:06:39

李克用熱血沸騰,腦門子簡直要炸裂開來,他渾身顫抖著忽然怒吼一聲:“段文楚,你這個狐假虎威的狗東西,禍害百姓不算,又欺負到藩鎮頭上來了,爺爺今天叫你知道,沙陀不是泥捏的!”不等段文楚反應過來,李克用已經一把揪住他的衣領,一只手順勢抓住他的玉帶,“嗨”地舉過頭頂,對著窗戶扔了出去。伴著一陣窗欞斷裂的咔嚓聲,段文楚像個巨大的沙袋飛出窗外,外邊隨即傳來一聲悶響,然后就沒了動靜。

也是恰逢機緣。兩人星夜兼程地來到山東,正趕上黃巢義軍急于擴充兵將,他們很順利地就進了軍隊。由于兩人體格魁梧,渾身充滿英氣,沒隔幾天都成了小隊長,作戰時可以追隨在大帥黃巢的左右。幾次小的交戰下來,朱溫和朱存把打獵時練就的腿腳功夫和射箭本領都派上了用場,接連立了幾次戰功,更讓他們充滿信心。

順利占領冤句一帶之后,黃巢率領大隊人馬,直逼鄆州城下。負責鎮守鄆州的東平節度使薛崇并沒太把他們當回事,認為不過是一群饑民草寇而已,立刻出城迎戰。兩軍對壘,薛崇騎一匹棗紅色戰馬,身披鎖子連環魚鱗鐵甲,戴著四棱形青銅頭盔,手握一柄白光閃閃的開山大斧,威風凜凜。他身后的兵將也是盔甲整齊,十分威嚴。相比之下,義軍就寒酸許多,大半是原先的莊稼人裝束,破衣爛衫,少部分穿戴著從官軍死尸上扒下來的衣服,也是長短很不合身,和唱戲的差不多。

陣容的差距讓薛崇更加得意,他揮動大斧,沖黃巢高聲叫嚷:“喂,販賣私鹽的賊人,本節度使念你們愚昧無知,趕緊投降,尚有一條生路,遲了腦袋就搬家啦!”

黃巢臉色沉靜,催動戰馬上前兩步,不卑不亢地說:“你是什么人,竟敢口出狂言。想我義軍自從起兵以來,接連殺敗官軍,招降納叛不在少數。眼下李家江山氣數已盡,滿天下的百姓無不咬牙切齒恨不得早日推翻朝廷。你大睜著雙眼卻認不清形勢,豈不可笑?最該投降的,倒是你們!”

薛崇瞇起眼睛冷冷一笑:“我是誰?我是天朝東平節度使,堂堂的朝廷大員!和你們這幫草寇搭話,已經是屈尊降貴,別不識抬舉,一會兒哭爹叫娘地求饒,只怕就晚了!”

見對方張狂不堪,黃巢也不多說,回頭看看眾將領:“誰去替我收拾了這個張狂東西?”

部將孟楷急于立功,搶先答應一聲:“我來試試,活捉了這狗官!”放開戰馬揮舞著大刀沖上前去。不料薛崇言語狂傲,卻也有些真本事,只兩個回合,孟楷就氣喘吁吁,險象環生。黃巢怕他有個閃失,折了自家銳氣,忙令人鳴金收兵,把孟楷召回。薛崇也不追趕,更加得意地哈哈大笑,官兵士氣頓時大增。朱溫站在隊伍前列,看得清清楚楚,心想,大將交手也不過如此嘛,你一來我一往的,跟士卒們廝殺差不了多少。要是能在這個時候宰了這個節度使,那肯定是大功一件,也就出頭有日了!當下頭腦一熱,來不及多考慮地大喊:“大帥,給我一匹戰馬騎騎,我保證把那個節度使的人頭獻給大帥!”

眾人一愣,發現說話的原來是個沒資格騎戰馬的小隊長,都不以為然地笑笑。黃巢疑慮地遲疑一下:“你……練習過馬上對陣的本領?”

不等朱溫回答,孟楷在一旁搶著說:“主公,讓一個小兵出戰,叫人家打死了不要緊,顯得咱們太丟人!”

朱溫急忙分辯:“站在這里是小兵,騎上戰馬就是大將,丟人不丟人要看結果。大帥,要是殺不了人家,我當場自殺來激勵士氣!”話一出口,連朱溫自己也吃了一驚,這不是把自己逼到絕路上了嗎?都是孟楷這個狗東西鬧的!但既然已經說出來,再怎么想挽回也不可能,只能拼死碰運氣了。

黃巢沉吟一下:“好,本帥成全你!”沖旁邊一揮手,“給他牽匹馬!”

在萬人矚目下,朱溫歪歪斜斜跨上戰馬,手中拎著單刀,跑到兩軍陣前。薛崇乜斜著眼看著這個破落戶一般的人物,雖然體格魁梧,眼神中流露出一股說不出的殺氣,但衣著實在太寒酸,怎么也不配跟自己交手。可是朱溫已經吶喊著沖到近前,薛崇懶洋洋地揮起大斧,當頭就是一下。朱溫猝不及防,急忙舉單刀招架。“當啷”一聲脆響,把朱溫胳膊震得酸麻發痛。好家伙,還真和士卒們打仗不一樣,力氣不小。朱溫在心里吃驚地剛閃過這個念頭,薛崇又是一斧頭劈下來,朱溫本想著閃到旁邊躲避,可他并不會使喚戰馬,一只手拽動韁繩卻不管事。沒辦法,只好咬牙再用刀抵擋一下,這次不但胳膊,整個身子都被震得快要失去知覺,肚子里五臟六腑似乎都在翻騰。更要命的是,胯下的戰馬不是時候地蹦跳了一下,把手忙腳亂的朱溫一下給掀翻在地,狗吃屎般重重地趴在地上,手中的單刀也被甩出老遠。薛崇見狀哈哈大笑,邊笑邊說:“小刁民耍個把戲給官軍開心,真有意思!”他身后官軍隊伍中的兵將也都立刻哄堂大笑。

朱溫知道自己已經到了絕境,即使這個節度使不殺自己,自己也沒臉再活著回隊。一瞬間他真后悔自己欠考慮,但倏忽轉念間,復仇的血氣和求生的欲望又讓他不甘就這樣了結,他忽然怪叫著,猛地撲上去,在薛崇不提防中一把把他拽下馬來,扭住廝打在一起。剛才在馬上交戰,朱溫深切體會到將官作戰和以前在鄉村打架不是一回事,現在廝打中,他卻立刻找到過去逞兇稱霸的感覺。薛崇雖然力氣大,但穿著鎧甲,手腳不利索,片刻工夫就被朱溫壓在身子底下,朱溫見他渾身上下硬邦邦的沒法下手,就狠命掐住他的脖子,任憑他怎么掙扎踢騰,就是不放手。

這樣的交戰實在太過奇特和突然,兩邊的兵將都看呆了,鴉雀無聲地注視著兩人在地上翻滾撕扯,誰也沒作出反應。等到官軍隊伍中有人醒悟過來,叫嚷著沖上前來要解救薛崇時,薛崇已經臉色鐵青地蹬直了雙腿窒息而死了。朱溫見狀大喜過望,撒腿往自己隊伍那邊跑,邊跑邊喊:“狗官死了,我把狗官掐死了!”

黃巢不失時機地揮動令旗大喊:“敵帥已死,沖啊,殺盡狗官軍!”

義軍被朱溫剛才的壯舉所激勵,立刻叫嚷著沖殺過來。官軍也看得很清楚,薛崇真的死了,沒了主心骨,兵與將都沒心思交戰,沒怎么抵擋就紛紛逃竄。原本以為會有一場惡戰,卻因為朱溫,義軍幾乎沒受損失就殺進鄆州城,大獲全勝。

事后論功勞,朱溫當屬第一。黃巢把朱溫和朱存兄弟叫到大帳,仔細打量他們,見他們兩人雖然衣衫破爛,但體格高大強壯,五官粗獷,雙目閃爍著遮掩不住的兇光,倒很適合刀頭舐血地混跡于大亂年代。尤其是這個朱溫,雖然相貌與朱存相似,但眼睛里有股精明之氣,言談舉止粗俗中似乎有許多想法在其中,更顯得兇狠勇猛而有心機。不過,讓黃巢不大舒服的是,他發現,這個朱溫眉毛濃黑而粗短,黃巢看過一些相書,記得好像有這么一句話:眉毛如掃把,野心極其大。野心大的人,往往更愿意給你賣命,但賣到一定程度,就怕不好控制。這個念頭也只是在腦中一閃,黃巢并沒特別在意。因為他太需要人才了,至于以后,還來不及考慮得如此長久。況且通過和他們的交談,黃巢覺得,這個朱溫頗有幾分自己年輕時的豪情,令他感慨又喜愛,便當即任命他們為將官,侍奉在自己左右。

投軍沒有多久,就真的出人頭地脫穎而出,讓朱溫欣喜不已,雖然那是自己賭上性命換來的,也值了。從此以后,他便牢牢跟隨在黃巢身邊,和黃巢身邊幾員大將如葛從周、孟絕海、鄧天王、孟楷等人一起,成為重要領頭人物之一,攻城略地、殺奔中原,在接連作戰中得以磨煉,為以后他驚心動魄的一生作好了鋪墊。

就在朱溫兄弟追隨黃巢,憧憬著干一番轟轟烈烈大事業的同時,遠在長安的朝廷卻正沉浸在一片哭聲和哀號之中。唐懿宗李漼恰逢其時地丟下這堆爛攤子,駕崩了。

好在君王更迭有現成的模式,并不需要費太多周折。十二歲的太子李儼,在舅舅段文楚和大太監田令孜的主持下,于靈柩前繼位,他就是沾惹盡一身晦氣的唐僖宗。先皇大喪,當然要舉國哀傷,不過那是弄給死人的,純屬官樣文章,自然遠不及朝賀新皇登基那么熱烈隆重。

以前的朝廷大小事務,都是大太監田令孜說了算,段文楚作為外戚沒機會發威。如今好不容易熬成了國舅,野心和虛榮心如同春雨之后的荒草一樣瘋長起來。段文楚首先要做點能讓人看得見的成就。他借外甥之口,發號施令,說是為了各地官員朝賀方便,要在宮院內建造一座氣勢格外宏大的宮殿,取名叫“五鳳樓”,無外乎討個有鳳來儀的吉利兆頭。既然要借此樹威,段文楚當然要極盡奢華,上下全用合抱粗的上等木材卯榫相扣,樓頂用鎦金覆蓋,遠遠望去金光閃閃,如同天上宮闕。殿內則全部用金箔鋪就,站立其中,不由得令人心生敬畏。單是這座五鳳樓,就耗盡關中大部分人力物力,鬧得民怨沸騰,國庫空虛。段文楚還嫌不夠盡興,又發動各地官員,要求人人進奉當地寶物,務求朝賀的規格超越古今。

要求地方官員朝賀的文書散發四方,大江南北頓時掀起一片搜刮民財的旋風,如此利國利己的好事,官員們當然樂得奉命。遠在北方邊塞的大同節度使李國昌也接到了文書,他卻沒有內地官員們那種竊喜的心情,他并不太懂得做大唐官員的機關。他只是憂心忡忡地想,自從龐勛變亂之后,如今內地奸民四起,爭相鬧事反叛,邊塞之外的回鶻、突厥、韃靼乃至契丹,無不蠢蠢欲動,想借機入侵中原,分得一杯羹。在這個節骨眼上,朝廷又是要求準備賀禮,又是要自己離職進京朝賀,合適嗎?

躊躇再三,李國昌覺得,朝賀不過是個形式,還是應當以大局為重。他召集身邊幾個兒子說:“你們也看到了,如今邊庭吃緊,雖然朝廷有文書下來,但為了以防萬一,我還是不能輕易遠行。俗話說,父不在,長子代。就讓克用代我去應付一下吧。”

父親發話,大家當然沒有什么異議。當下抓緊時間準備土特產,裝了滿滿六輛大車。李克用率領百余名隨行護衛,由貼身侍從李存璋陪同,擇個吉日上路,奔長安而來。臨行時,李國昌又把李克用叫到跟前,不無擔憂地說:“克用,為父知道你性情剛烈,遇事容易沖動,讓你遠行,實在是不放心得很。不過,其他人去,又顯得對朝廷不夠恭敬。唉,左右為難哪!”見李克用要急于分辯,李國昌擺擺手,“你只要記住為父一句話,可保萬無一失。常言說得好,弦緊容易斷,人強禍必隨。這次進京,你只管低頭送禮,不管別人說什么好聽難聽的話,一概裝聾作啞,半癡不癲,只要平安回來,就算大功一件。記住了?”

李克用明白父親的意思,連忙點頭答應。李國昌仍不放心地叮囑李存璋幾句,讓他一定起到勸誡和約束的職責。李存璋也是朱邪家族血統,世代忠心,他雖然年齡不大,遇事卻極有主見,李國昌父子對他也就分外看重。

一行人迤邐南下,將近一個月的工夫才來到長安。先把賀禮交到指定地方,住進驛館,等候入朝拜賀。看到淮南、天平等節度使也因為賊兵迫近,節度使并沒有親自趕來,也是派了兒子或副手代賀,李克用和李存璋都心里踏實許多。過了兩天,終于等到朝賀的日子。一大早,李克用穿戴一新,早早進宮,來到五鳳樓下。抬眼一看,果然是天子氣象,非同凡響。五鳳樓高大雄偉,樓頂聳入天際,每層的飛檐遠伸,如同鳳翼沖天飛翔。從正門進去,只見崇閣巍峨,玉欄環繞,到處金碧輝煌,實在是富麗至極。李克用暗想,難怪中原要出那么多造反的刁民,單是這一座沒大用處的樓,就要花掉多少百姓血汗,至于那看不見的,恐怕更是多得難以計數。唉,要是放在我身上,也非得反了不可!胡思亂想著,隨同眾人進到大殿,坐在大同節度使的位子上。滿眼的金雕玉琢中,只見正前邊的丹墀之上,鎏金衣鉤拉開大紅的撒花軟簾,簾下是朱紅色寬大御案,一個十二三歲模樣的半大少年正斜倚在龍床上,和幾個太監調笑玩耍,不用說,那就是新皇上李儼了。兩旁匆忙來去取送東西的宮女絡繹不絕,少說也有幾百個。丹墀下邊兩排包裹著黃緞的墩子,分別端坐著文武百官,領頭的是尚書左仆射蕭仿和尚書右仆射王鐸。和節度使們坐在一起的還有許多天竺、大食等國的藩王。整個大廳滿滿當當,嗡嗡嚶嚶的議論聲不絕于耳。

看看時辰差不多了,國舅段文楚代皇上宣布宴會開始。少頃,熱氣騰騰的飯菜端上來,頓時各種香氣攪混在一起,更加激起大家的興致,高低議論的說笑聲此起彼伏。好在新皇上也不管這些,只顧自己玩得高興。不大一會兒眾人已經接連幾杯酒下肚,言談舉止都完全放開。段文楚這段日子格外得意,不但成功壓過田令孜一頭,而且從修建五鳳樓中發了一筆頗為可觀的外財,這讓他感覺光明坦途已經在眼前鋪開。借著好心情,他瞇縫起醉眼打量下邊諸多官員,儼然有種君臨天下的感覺。不過,當他的眼光掃過李克用的時候,這個只有一只眼睛的年輕后生,卻引起了他的不愉快。他忽然想起,昨天檢點各路賀禮的時候,發現大家都不約而同地帶來各式金銀珠寶,價值連城的寶物不在少數,唯有這個毛頭小子,竟然弄來幾馬車蕎麥、毛氈、牛肉干之類的土玩意兒。看著一堆黑乎乎的禮物,段文楚在心里直罵娘,老子要的是實打實的硬家伙,誰稀罕這些臭烘烘的破爛!這個李國昌,是真傻還是裝傻,要是以后都進奉這等東西,還不讓老子喝西北風去?

昨天的惱恨讓他到現在還未消盡,李克用那灼灼閃光的獨眼模樣也就格外讓他不舒服。乘著酒性,段文楚信步走到節度使和藩王們就坐的席位中間,先是隨意接受了兩個人的敬酒,似乎漫無目的地踱步來到李克用跟前,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問:“這位少將軍,莫非就是大戰龐勛叛賊的大同節度使李國昌將軍?”

李克用來不及咂摸他的語氣,忙起身拱手回答:“回稟國舅,在下是其長子李克用。如今邊境形勢吃緊,家父率兵鎮守唯恐有所差池,故此命我代他進京朝賀。”

段文楚斜視著他,鼻孔里哼一聲:“李國昌身為節度使,怎么連個替身也不會找,弄了這么個東西來,豈不叫人看笑話?”

李克用這才回過神來,怒火騰地竄上頭頂,圓睜了那只獨眼,憤憤地盯住段文楚。不過,父親臨行時的吩咐讓他敢怒不敢言,只好咬牙不吭聲。

對于沙陀將領的野蠻稟性,段文楚本來是有幾分顧忌的。而李克用的沉默,則無意中助長了他的氣焰。段文楚覺得,成了國舅果然就是不一樣,任你什么沙陀還是韃靼,在權力面前,還不都是狗屁,澆你一頭狗屎你都不敢擦。“怎么,本國舅說你,你還不服氣?”段文楚陰陽怪氣地提高了聲音,“李克用,你放眼看看,我大唐江山萬里,人才濟濟,什么樣的人物拿不出來,怎好偏偏讓你這相貌丑陋的獨眼之輩在此現眼,叫外邦使臣看了,豈不笑我朝廷無人?快喝了這杯酒,趕緊下殿到外邊去,本國舅向來慈悲,給你另備一桌酒席,躲到角落里悄悄享用去!”

這話已經是無比尖刻了,更何況還有不少人討好段文楚,跟著起哄發笑。李克用熱血沸騰,腦門子簡直要炸裂開來,他渾身顫抖著忽然怒吼一聲:“段文楚,你這個狐假虎威的狗東西,禍害百姓不算,又欺負到藩鎮頭上來了,爺爺今天叫你知道,沙陀不是泥捏的!”不等段文楚反應過來,李克用已經一把揪住他的衣領,一只手順勢抓住他的玉帶,“嗨”地舉過頭頂,對著窗戶扔了出去。伴著一陣窗欞斷裂的咔嚓聲,段文楚像個巨大的沙袋飛出窗外,外邊隨即傳來一聲悶響,然后就沒了動靜。整個大殿立刻炸開了鍋,文臣武將們慌忙躲到一邊,兩側武士刀槍并舉,做好廝殺的準備。李克用的怒氣立刻消解,他這才意識到,壞了,闖下大禍了!愣怔中,大殿衛士已經沖到跟前。李克用此時只想著怎樣才能挽回過失,沒怎么抵擋就讓人按倒在地,捆綁了起來。

幾乎與此同時,有人哭著跑上來稟報:“不好啦,國舅爺從樓上掉下去,腦漿迸裂,已經沒治啦!”

唐僖宗雖然少不更事,但也知道舅舅讓這個家伙給摔死了,第一次自作主張地拍打著御案:“好啊,造反造到家里啦,趕緊把他殺頭,還等什么?快點,就在這里殺!”

新皇上發話,侍衛們不敢怠慢,把李克用推搡到大殿門口,舉起兵刃就要動手。李克用此刻追悔莫及,不甘心又無可奈何,還擔心朝廷會連帶著追究父親的罪責,心亂如麻中已經顧不上害怕。

就在刀光閃動的同時,一個尖細的聲音突然響起:“慢著,我有話說!”

聽聲音,大家就知道是當朝最大的紅人,大太監田令孜田公公。田令孜是先皇唐懿宗最得力的助手,說話比宰相管用得多。如今換成了小皇上,除了國舅,恐怕還要數田公公,畢竟小皇上就是人家調教出來的。見場面立刻冷靜下來,田令孜面無表情地走到唐僖宗跟前,不緊不慢地說:“皇上,恕老奴多嘴。李克用狗膽包天,竟敢大殿之上毆打國舅弄出人命,誅滅他的九族也不過分。不過,如今的天下不比以往嘍,刁民叛賊攻城略地四處橫行,邊庭內外也不省事,全指望著這些藩鎮節度使給支撐著。尤其是這個大同沙陀部,兵力不弱,要是把他們給逼急了,整出事來,陛下可就不是丟個國舅那么簡單嘍!”

這話似乎提醒了眾人。不等唐僖宗說話,尚書左仆射蕭仿湊過去稟奏:“陛下,田公公言之有理,情形確是如此。如今天下洶洶,再也經不起任何沖擊。李國昌李克用父子統率沙陀兵力,雄踞塞北,一旦激起事變,后果不堪設想!再者說,剛才的情形陛下也都看見了,實在是事出有因,是國舅戲弄李克用在前,李克用負氣動手在后。倘若傳揚出去,又是個朝廷輕慢大臣的不良名聲。所以說,殺不殺李克用,還請陛下三思!”

唐僖宗并不知道,田令孜之所以第一個跳出來阻攔,是要在新皇上面前樹立自己的權威。更何況段文楚被摔死,正是田令孜求之不得的好事,他當然會趁機收復險些脫手的權柄。不過,他們一唱一和的勸阻,卻讓唐僖宗感到事情的嚴重性。國舅死了事小,自己當不成皇上享受不上快樂,那才真是要命呢!唐僖宗年齡雖小,這個道理卻還是立刻就能想清楚的。他馬上一改怒容,探頭看著田令孜和蕭仿問:“那怎么辦,打死人就白打了不成?”

“那倒不至于。”田令孜不動聲色地一笑,“李克用大殿行兇,罪不可恕。陛下可念其事出有因,暫時押到大牢,由刑部會審以定罪名。大同節度使李國昌教子不嚴,當降職為大同防御使,令其戴罪立功。如此一來,既為國舅出了惡氣,也起到恩威并施拉攏邊庭將帥的作用,兩全其美呀!”

沒了舅舅的唐僖宗,只能把主心骨轉移到田令孜身上。見眾人也都隨聲附和,便點頭應允,一一照辦。

等候在驛館里的李存璋等人,聞聽消息后焦急萬分,但事關朝廷和皇上,他們也只能干著急卻無可奈何。但不管怎么樣,得先弄清楚事情的原委。李存璋帶了些銀兩,接連給各道把守的兵卒行賄,終于見到李克用。低聲詢問幾句,還沒等問出個頭緒,那邊已經催促著叫趕緊離開。“公子千萬不要再魯莽行事,我這就設法救公子出去。”李存璋安撫一句,匆忙走出烏黑一片的大牢。

漫步走在街市上,李存璋頭腦混亂,京城的茫茫人海中,一個熟識的面孔也沒有,要想救出朝廷要犯,真比登天還難呀!他長嘆一口氣,無奈地搖了搖頭。

“咦,這位小公子,看樣子是沙陀人吧?”忽然有個聲音在耳畔響起,嚇了李存璋一跳。急忙轉臉看時,身邊站著兩個大漢,一個臉色煞白,一個紫紅色臉膛,都穿著灰土布衣褲,毛乎乎的胸膛半露在外邊,看上去粗獷而兇惡。李存璋看他們不像好人,加之有緊急事情要處理,便裝作沒聽見,側身閃到一旁。那兩個人卻不依不饒,白臉大漢湊近了盯住李存璋:“喂,這位兄弟,出門在外鄉土最親,大家都是一路人,何必躲躲閃閃的?”

李存璋心頭一動,忍不住好奇地問:“這么說,你們也是沙陀部的人了?”頓一頓又想起來,“你們如何知道我是沙陀人?”

紫紅色臉膛大漢呵呵大笑:“咱沙陀人久居塞外,風沙侵蝕的印記都刻在臉上呢!再說了,你追隨李大帥經常帶兵外出,走在街面上,你不認得大家,大家卻記住了你的模樣。少年有為呀!”

哦,是這樣。李存璋心里踏實許多。見李存璋默認了,兩個大漢不由分說,拉起他的胳膊走進一家酒館,點了幾樣小菜,斟滿三大碗烈酒,咕咚幾口下肚,情緒更加熱烈。三人相互通報姓名。白臉大漢名叫安休休,紫紅色臉膛的叫薛阿檀,兩人從小喜歡舞刀弄槍,練就一身的好武藝,本打算到李國昌營中投軍,又聽人說長安是高人聚居的場所,便一起來到這里,希望多增長些見識再參軍立功。“兄弟,你怎么一個人跑到長安來了,莫非,李大帥也來了?”安休休疑惑地問,“對了,今天街上吵吵著說有個沙陀將軍因為打死國舅被押進大牢,十有八九是活不成了。難不成是李大帥?”

人在難處時心理防線就脆弱許多。面對難得的兩個同族同鄉,李存璋也不隱瞞,把李克用的事情說個大概,說到救人無門時,忍不住流下眼淚。

“昏君當道,奸賊得志,指望他們,天下不亂才怪呢!”薛阿檀壓抑不住氣憤,“如今的朝廷,文官愛財如命,武將貪生怕死,碰到好處如同蒼蠅見血,要想找個主持公道的人,比上天還難,別指望了!”

“是啊,”李存璋長嘆一口氣,“我奉大帥之命護送公子來京,沒承想……唉,沒法回去交差是小,萬一折損了公子,那罪責可就大啦!”

沉默片刻,安休休看看周圍沒什么人,壓低了聲音說:“兄弟,叫我說,通過正當渠道救人,想都不用想!干脆,咱們來個硬碰硬,把公子搶出來拉倒!”

“你是說……劫獄?”李存璋心頭“咯噔”一下,眼中亮光閃動片刻隨即黯淡下去,“朝廷天牢戒備森嚴,就咱們三個,實在太冒險了。只怕人救不出,連兩位壯士也得搭進去。不行,不行。”

薛阿檀卻不以為然:“我覺得安兄說得有道理。劫獄這種事情,人少才機密,多了反而鬧出動靜沒法收場。我聽說,如今朝廷腐敗,從上到下都是人浮于事,根本沒人真心辦差。天牢怎么啦,也不過如此,防守松散得很。只要咱們籌劃得當,沒有不成的道理。”

李存璋心頭突地一動,除了這條過于冒險的出路,也實在沒有好辦法可想了。他滿臉感激地捧起酒碗:“沒想到能得兩位壯士相助,可見天不絕我家公子。事成之后,兩位當記第一大功。不過,事不機密則害成,咱們一定要小心仔細。來,我敬二位一杯!”

三人用完了酒飯,一同回到驛館。李存璋把百余名隨從召集起來,簡單說明當下的情形,要他們分批悄悄出城,就在北門外候著,等自己救出公子沖出城后及時接應。安排好后,看看窗外已是薄暮時分,李存璋和安休休、薛阿檀三人換上緊身衣褲,各自一柄短刀斜插在背后,外邊再罩上粗布大衫,乍一看也就是普通百姓,沒什么異樣。

在李存璋帶領下,他們很快來到刑部衙門外邊的大牢門口。門外的獄卒已經認識了李存璋,皮笑肉不笑地打招呼:“怎么,又來看你家公子啦?剛才上邊關照過,他是朝廷重犯,輕易見不得的。你還是快回去吧。”

李存璋何等機靈,逢場作戲地嬉笑著搭腔:“知道爺們辛苦,替我們擔著風險。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也不能白叫各位大爺受累不是?”說著從懷里摸出一錠足有二十兩重的雪花馬蹄銀,明晃晃地遞到領頭獄卒手中。“改日再請各位到酒樓謝恩。說好了,長安城最大的酒樓,永春軒,不見不散!”見獄卒笑瞇瞇地把銀子接過去了,其他人也都喜笑顏開,李存璋趁機拉過安休休和薛阿檀兩人,“各位大爺,他倆是我家公子身邊看管庫房的,上次我家公子叮囑我,一定要見他倆一面,有些賬目得交代清楚。求各位開恩,反正我家公子也沒幾天了,活人不跟死人較勁,就讓我帶他們進去說幾句話,保證片刻就出來。”

眾人正在興頭上,對這點事情并沒在意。領頭的獄卒呵呵笑著說:“看不出,你家公子小小年紀比我們還看重錢財,死到臨頭了還想著賬目。去吧,快點出來,別讓上邊的人正好撞見!”揮手叫一個年輕獄卒領他們進去。

李存璋千恩萬謝地連聲答應著,拉住安休休和薛阿檀緊隨其后。大牢內黑咕隆咚,走出十多步才逐漸適應過來。沿臺階往下走了約一丈多,便進入到關押重犯的地方。兩側每隔幾步遠就有兵卒把守,他們手持明晃晃的兵刃,在黑暗中格外刺眼,李存璋三人有獄卒帶領,他們倒也不過問什么。狹長的過道兩側,豎立著大腿粗細的木樁,從木樁縫隙中看去,里邊東倒西歪的全是犯人,他們或坐或躺,死人一般地沒有聲息。李克用關押在最里邊的單人牢房中,走出好大一截才來到跟前。“到了,有話快說,大家可都擔著責任呢!”獄卒閃身站在一邊,聲音在陰森而空曠的牢獄中嗡嗡作響。

“大爺,您就干脆好人做到底,”李存璋用哀求的語氣說,“打開門讓我們進去,說話更方便些。”

“看看,你這就得寸進尺了。”獄卒不耐煩地嘟囔,“隔著柵欄能說上話就不錯了,還想進去。進去干什么,還想搞什么密謀不成!”

李存璋忙賠著笑應付:“大爺說笑了。在這種地方,我們連個螞蟻都不是,哪里談得上什么密謀。不過是想仔細看看公子的情況,有些話不便大聲喧嘩。反正這是最后一回,完了我回大同也好有個交代。法理如鐵,順乎人情,求大爺網開一面。”說著又從懷里摸出一錠銀子塞到獄卒手中。

獄卒做出不耐煩的樣子,把銀子揣起來,拿出一串鑰匙放在眼前仔細看著,找出其中一個,鐵鏈嘩啦響動,牢門被打開了。李存璋沖安休休和薛阿檀使個眼色,兩人會意,安休休趁獄卒背對著自己的當口,一拳砸在他的天靈蓋上,獄卒立刻悄無聲息地癱倒在地上沒了動靜。李存璋推開牢門,一個箭步沖進去。李克用半臥著斜倚在墻角,已經聽到了外邊的動靜,也聽出了是李存璋的聲音。他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騰地跳起來,胳膊和腿腳上的鐵鏈一起亂響,嚇李存璋一跳。

“公子不要驚慌,我們來救你了!”李存璋趴在李克用耳旁低聲說。安休休隨后跟進來,薛阿檀則按事先謀劃好的,三下兩下把獄卒的衣服扒下來,將尸體拖進牢房。安休休從背后拔出短刀,猛地發力,幾下剁斷李克用手腳上的鐵鏈。“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來,換上衣服,快走!”李存璋低聲招呼大家,接過薛阿檀遞過來的衣服,讓李克用套上。四個人順著過道疾步往外走。

把守在過道兩側的兵卒已經感覺到了這邊的不對勁,四個人朝這邊走過來,正好和他們迎面撞見。“站住!”一個領隊模樣的人湊近他們,昏暗中發現他們還是四個人,其中一個是獄卒打扮,這才長出一口氣,“慌張什么,嚇老子一跳,以為碰上劫獄的呢!”

李存璋他們打個哈哈,疾步從他們身邊走過。反常的動作讓兵卒們更加奇怪,卻誰也不愿意多事,放他們走出過道。四人很快登上臺階,再往前走就是大門了。“里邊的人可以蒙混過關,外邊就不行了,他們都認識,一眼就能看穿。”李存璋抽出短刀,“一定要速戰速決,時間一長咱們就更難脫身。要是萬一走散了,北門外邊集合!”話音未落,忽聽身后傳來嘈雜的大聲呼叫:“有人劫獄,別讓那四個人跑了!快!”

“糟了,到底被他們發現了!”四人來不及多想,飛跑著沖到門口。把守在門口的眾獄卒尚沒明白過來發生了什么,就被安休休和薛阿檀從天而降揮刀亂砍,霎時間連死帶傷,倒下一大片。等后邊的兵卒沖到門口時,到處一片血肉橫飛,而這幾個人已經消失在茫茫夜色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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