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6章 受排擠歷盡艱險 得英才宏圖大展

  • 五代十國
  • 宋福聚
  • 9584字
  • 2020-06-01 11:06:39

謝瞳整理一下衣襟,氣呼呼地說:“齊魯大地是豪杰云集之所,正因如此,黃巢才能夠起兵震驚天下。你既然只知道廝殺,沒有招納賢士的胸懷,我和你討論怎么取勝又有何用!”啊,真是碰見高人了。朱溫聽人講過不少諸如劉備三請諸葛亮之類的故事,忙效仿著堆起笑臉,沖謝瞳連連拱手:“有道是不打不相識,朱溫莽撞了,請先生不必介意。如今天下大勢如何,還請先生指教在下一二。”

李國昌帶領在接連慘敗中僥幸逃生的沙陀兵馬,一路風餐露宿,迤邐向北逃竄。但沿路之上的各游牧部落聽說他們因為反叛朝廷而被打敗,都唯恐連累了自己,誰也不敢收留,對他們冷眼相看。沙陀失勢之際,只能忍氣吞聲,繼續向北流竄。最后來到大漠深處的韃靼部落所在地。或許是天高皇帝遠的緣故,加之他們早年有過一些交情,韃靼部落的大酋長慕容扎齊熱情地接待了他們,并毫不猶豫地答應讓沙陀部族在他的地盤上駐扎休養,還頗為豪情地說,威震朝廷的李家父子來我這里,是我的榮幸,我這肥沃遼闊的草原,必定能把沙陀兵馬養得人肥馬壯。

走投無路之際能碰到這樣講義氣的朋友,李國昌當然感激不盡,再三表示只是臨時休整一下,等緩過這口氣,就另尋地盤安居,絕不長時間打攪。若是酋長有需要出力的地方,可以隨時調遣沙陀兵馬使用。

氣氛融洽的接風宴會結束后,還沒等賓主散開,慕容扎齊的弟弟慕容扎托終于忍不住,站起身說:“哥哥切莫只顧上豪爽,還得為沙陀李將軍著想嘛!李將軍如今所率兵力加上男女老幼等眷屬,數萬人之多,又有那么多馬匹,我們小小的韃靼部落供養起來很是吃力不說,從將軍的角度考慮,李將軍是干大事的人,總不能窩在咱們這窮鄉僻壤碌碌無為吧。所以說,我覺得,哥哥最好還是資助李將軍一筆盤費,請李將軍盡快圖謀大事,這才是朋友的做法。”

慕容扎齊是個直性子人,并沒聽出弟弟話里的意思,醉眼迷離地擺擺手:“當然要為朋友著想,先歇著,慢慢再說,慢慢再說。”李國昌和李克用等人雖然知道慕容扎托的意思,但也不好說什么,只能默不作聲地拱手告辭。

看李國昌父子走了,慕容扎托拉住慕容扎齊的手說:“哥哥,你太直爽了,當心叫壞人鉆了空子。李家父子是什么人?那都是殺人如麻喝人血吃人肉才壯大到這個地步的,他們骨子里有狼性!哥哥讓他們駐扎在我們這里,時間一長,他們還不取而代之?”

慕容扎齊這才明白過來他的意思,但仍不以為意地搖搖頭:“我草原上獅虎同為猛獸,但彼此都能相安。李國昌是我的老朋友,也是一條講義氣的好漢,你的擔心只是多余,快回家睡覺去吧。”

慕容扎托一臉的焦急,提高了聲音說:“哥哥你這只蒼鷹被軟風迷住了眼睛,已經辨不清方向了!你要知道,在生存和利益面前,義氣只能退居其次!中原百姓有句俗話,一山不容二虎,一個家庭不能有兩個主人。等把沙陀這只猛虎養得恢復了力氣,它要吞并我們草原,你就是韃靼最大的罪人!”

慕容扎齊這才意識到問題原來這么嚴重,頓時有些慌張:“那,那,我已經答應了收留他們,怎好再開口攆他們走開?”

見哥哥醒悟過來,慕容扎托轉動著眼珠說:“李國昌不過是一個魯莽武夫,倒是他的兒子李克用有些心計。哥哥明天可以約李克用圍獵,試探他今后的打算,他若是一心要反攻大唐,那我們的威脅就小些。他要是沒有這個心思,要一直留在我們這里,那就得必須殺掉他們!”

李國昌等人回到駐地,心里很不安穩。他們知道,一個部落要收留另一個非本民族的部落,確實是犯了大忌諱,事情并沒有慕容扎齊允諾的那樣順利,單從他弟弟慕容扎托和其他頭領的臉色言行中就能看出來。但如今人在難處,也只好將就著看下一步的變化了。

第二天天剛亮,就有人過來傳信,說酋長安排了圍獵,想請大公子過去一同游樂,一來散散心,二來也可以熟悉一下這里的環境。

李克用沉吟片刻,看看圍在身邊的李存璋、李克寧、李克修、李嗣昭和康君立等人:“這么湊巧?昨天散席的時候,慕容扎托出言不遜,明擺著要趕我們走,今天就來邀請狩獵,我看其中必定有什么玄機。”

昨天的宴會大家也都參加了,紛紛點頭稱是。康君立微皺著眉頭說:“如今我們是深入虎穴,絲毫不敢大意。要不,我帶上幾百弟兄,遠遠地跟著,以防有什么變故。”

李克用立刻擺手回絕:“這樣不好。在人家的地盤上,他們若要加害于我,幾百人馬根本起不了作用,反倒給他們以口實。再說,他們若沒有加害我的心思,倒顯得咱們不夠朋友,也是自絕出路。”

大家都點頭稱是。李存璋想一想說:“那,這樣,我和公子一起去,大家留在駐地悄悄集合兵馬,一旦有什么變化,也好迅速應對。”

“這樣可以。”李克用點頭答應,“那咱們這就收拾好趕快過去,別讓人家覺出什么。你們要悄悄行動,不要讓他們看出異樣。”

再三叮囑之后,李克用簡單向李國昌說明情況,就帶著李存璋和幾名親兵,匆匆趕到圍獵場。慕容扎齊和慕容扎托率領百余名精壯衛士,個個全副武裝,看上去很有氣勢。大家彼此寒暄幾句,慕容扎齊便按照事先商量好的問:“李公子,我知道你們將軍父子都是忠勇干才,是我胡人的驕傲。我想請公子長期留下來,擔任韃靼部落的左賢王,幫我治理這方美麗的大漠草原。不知公子是否樂意?”

李克用一愣,原本以為他們會大講收留沙陀的難處,沒想到他們卻比昨天更加熱情。不過這倒更增加了李克用的警惕,他飛快地想了想,十分客氣地拱手回答:“唉,酋長錯愛,實在讓我更加無地自容。想我父子在朝廷為官,卻因為誤會而成了叛賊,我如今最大的心愿就是早日返回朝廷,把那些奸邪小人除掉,然后盡忠報國,使當今圣上知道我父子的忠心。眼下黃巢作亂日甚一日,我和父親謀劃著,稍微歇息幾日,就想辦法和朝廷取得聯系,早日南下。”

慕容扎齊滿意地點點頭,張了張嘴似乎無話可說。慕容扎托盯著李克用,似乎在觀察他是否言不由衷,場面頓時尷尬起來。“不是要狩獵嗎?太陽都老高了,趕緊開始吧,一會兒就晌午了。”李存璋見狀,忙打圓場招呼大家。

狩獵場是一片還算茂密的大樹林,大家各自帶領部下散開,約好一個半時辰左右在林外會合,看看誰的收獲最多。李克用帶著李存璋和幾個親兵,手持弓箭刀槍,小心翼翼地搜索著獵物。李克用沒注意到,在他的不遠處,濃密枝葉縫隙中,一雙眼睛正惡狠狠地盯著自己。慕容扎托剛才察言觀色,知道李克用所說的不過是敷衍之詞,哼,效忠朝廷,說得好聽,自己都成為被討伐的逆賊了,還效忠哪門子朝廷?不過是花言巧語哄人喜歡罷了。不行,無論如何不能把這群虎狼留在我韃靼的草原!哥哥不忍心,我就來個木已成舟,先把這個最勇猛最有心計的李克用除掉,然后借此挑起事端,殺光沙陀,占有他們的妻女和財物!

李克用一行只顧在密林中尋找獵物,對身邊的巨大危險一無所知。慕容扎托心頭暗喜,悄無聲息地拉弓上箭,瞄準了李克用。李克用今天沒戴頭盔,只是用青布方巾扎在頭頂,更是一箭斃命的絕佳機會。或許是太過于激動,慕容扎托的手忍不住地有些顫抖,以至于把枝葉也帶動得簌簌作響。響動雖然輕微,但足以讓久經沙場警惕性極高的李克用覺察到,李克用忽然站住腳步大喝一聲:“誰?”

怒喝如同炸雷一般,讓本就心底發虛的慕容扎托渾身一顫,雙手略為松動,拉弓上弦的利箭飛出去,直射李克用頭部。雖然相距很近,但箭的力道大為減弱,被李克用輕巧地躲過,擦著面頰釘在旁邊的樹干上。不等慕容扎托反應過來,李克用已經幾步跳到跟前,鐵青著臉責問:“我們無冤無仇,你為何要暗箭傷人?”說著伸手去拽腰間寶劍。

慕容扎托自知不是對手,在這里拼起來肯定吃虧,忙一臉賠笑地打哈哈:“誤會,誤會,是我看花了眼,將軍勿怪,勿怪。”說著扭頭便往園林外跑。這時李存璋和親兵們也趕了過來,李存璋跳上戰馬要找慕容扎托去理論,李克用拉住他說:“事情已經再明白不過,多說也是無益。忍得一時之氣,可保萬年無虞,不用追了。既然到了這個地步,是去是留,我們必須作出決斷了。走,趕緊回去稟報給父親,請他拿主意!”

然而事情的發展比預料的還要糟糕。就在李國昌召集眾人商議何去何從尚未拿定主意時,忽然一個牧民打扮的人叫嚷著不顧侍衛阻攔,硬要往大帳內闖。李國昌起身一看,原來是韃靼部落左賢王慕容垂手下的大將張君政。張君政是回鶻人,曾與自己有過一面之交,感覺甚是投緣,彼此印象很好。張君政見到李國昌,喘著粗氣雙手亂擺:“李將軍,大事……不好,你們趕緊逃命去吧!”見李國昌一臉的驚愕,忙打住話頭,緩口氣才把話說清楚,“看我急的,是這樣,慕容扎托誣陷公子在狩獵時要殺他,還說公子親口揚言要吞并韃靼部落,永遠占據草原。慕容扎齊是個沒主意的人,也就聽信了,他們正集結兵馬,要在天黑后襲擊將軍。他們人多勢眾,好漢不吃眼前虧,你們快快離開這里!”張君政說完便抱拳轉身匆匆離去。

李國昌知道張君政是唯恐被人發現他的行蹤,也不挽留,感激之情一時也說不清楚,只是默默地站在帳外,看他的背影漸漸消失在大漠深處。

事情緊急,李國昌立刻命令,李克寧和李克修為前鋒,負責探路,康君立護衛著家眷,走在中間,自己和李克用、李嗣源、李嗣昭、李存璋等人帶兵斷后,給慕容扎齊和慕容扎托他們一個教訓。入夜時分,前鋒和家眷們已經遠遠地離開,寂靜如混沌初開的草原上,忽然出現無數的火把,如同螢火蟲般密集地竄向沙陀駐扎的營地。慕容扎托一馬當先,指揮眾人直撲各個營帳。不料卻發現營寨中早已是人去寨空,連零星細軟都沒留下,顯然是對方早有準備。“不好,怕要中他們的埋伏,快撤!”慕容扎托忽然醒悟似的大聲喊叫,自己帶頭向營寨外邊跑去。

“奸邪小人,哪里逃!”晴天霹靂般的一聲怒喝,李克用躍馬橫戟擋住去路。其他兵將見果然有埋伏,立刻吶喊著往外邊沖。李國昌也帶領眾兵將從黑暗中沖出來,雙方展開一場混戰。黑暗中也看不清沙陀兵馬到底有多少,只覺得四面八方不斷有人涌出,還有人在暗處放箭,韃靼兵將無處躲閃,死傷不少。混戰大半個時辰,眼看支撐不住,慕容扎托在親兵的保護下,奪路而逃,營寨內外丟下一大片韃靼兵將的尸體。

消了心頭惡氣之后,李國昌父子帶領斷后兵馬,追上前隊,經過幾天的行軍,遷移至陰山腳下。這里是陰山的背風處,土地肥美,草木豐茂,正適合游牧部落生存。大家欣喜異常,認為這是上天賜予的繁衍生息的大好機會,便安心駐扎下來,慢慢恢復元氣,謀求今后的發展。

慕容扎托大敗逃回后,認為一定是有人告密,否則李家父子不可能聰明到這種程度。查來查去,終于追查出張君政當天曾喬裝打扮去過沙陀駐地。慕容扎托怒不可遏,把怨氣全發泄到他身上,下令殺掉張君政全家,一個活口不留。大屠殺中張君政的小兒子僥幸逃脫,一路奔逃前來投奔李國昌。李克用感激張家為沙陀做出的犧牲,便按照沙陀部落的風俗,把恩人的兒子認作義子,給他取名李存信,百般愛護管教。

沙陀部落的生活暫時安定了下來,李國昌卻在連續不斷的戰亂和奔波流離中積郁成疾,此時略一松懈,便支撐不住地倒下了。延醫吃藥也不起什么作用,沒過多長時間就帶著滿腹的憂慮和迷茫離開了人世。整個部落為之哀傷,為他舉行了最為隆重的葬禮,大半年之后人們的心情才逐漸平息下來。作為長子的李克用繼承父位,號稱沙陀郡王,封李克寧為都督,李克修、李克恭、康君立、薛克勤和傅文達等人為偏將軍。年齡更小一些的李家將軍,依照年齡和文韜武略,李嗣源為大太保,李嗣昭為二太保,李存璋為三太保,李存信為四太保。在陰山環繞的豐美草原滋養下,沙陀部落一日勝似一日地強大起來,先后收服了吐谷渾猛將符存和韃靼部落左賢王慕容垂,兵強馬壯,一時稱雄北疆。

黃巢在江南縱橫馳騁的時候,奉命留守山東鄆州的朱溫,卻遭遇到格外嚴峻的挑戰。朝廷無力對付江南變亂,對于北方的零星反抗勢力就顯得毫不留情。尤其對于黃巢的老巢更是不遺余力,派出吐谷渾大將赫連鐸,率兩萬多如狼似虎的吐谷渾壯漢前來討伐,大有一舉踏平鄆州之勢。

聞聽戰報,朱溫連忙叫來丁會和胡真兩個副手,商議對策。丁會滿是恐慌地說:“這次來的赫連鐸,可不是一般的人物,真正是兇猛賽過野獸,再加上他手下的西北鐵騎,簡直是戰無不勝。當年龐勛和沙陀都是敗在他的手下。叫我說,咱鄆州城根本禁不起打,提前撤出避其鋒芒,還可以保存實力。”

剛剛出人頭地正要大干一番的朱溫卻不信邪,他不以為然地大笑著說:“你看你,黑臉都嚇成白臉了。他是大將,我也是大將,他打敗過沙陀,我掐死過薛崇。他赫連鐸要是敢來,我照樣死纏爛打地掐死他!”

見朱溫這么自信,胡真只好順著他的意思提議說:“要是決定堅守鄆州,就得趕緊招兵買馬,到時候咱們人多勢眾,一擁而上,踩也踩死他們!”這話正對朱溫的脾氣,當即讓兩人負責招兵,只要有報名的,不管什么人都收,多多益善。

十多天后,赫連鐸率領他的西北鐵騎浩浩蕩蕩開到了城下。朱溫站在城頭上望去,吐谷渾陣容果然非同一般,烏亮的盔甲如同山石般叫人感覺堅不可摧,一隊一列地整齊排出去,旌旗蔽日威武雄壯。位于隊列正中央的赫連鐸人高馬大,好像半截子鐵塔。朱溫這才意識到,丁會的話不是虛言,這個赫連鐸絕非自己掐死的那個薛崇所能比。但敵人已經來到眼前,好歹總得應付。朱溫硬著頭皮下令:“城中所有兵將,全部出城迎敵,叫他赫連鐸也看看,我鄆州軍民可不是好惹的!”

伴著幾聲沙啞的擂鼓和一陣破鑼敲響,鄆州城門大開,朱溫帶領隊伍吶喊著沖了出來,聚積在吐谷渾兵馬的對面。赫連鐸被這嘈雜放肆的陣勢嚇一大跳,凝神望過去,更是為之一愣。對面雜亂無章地站立著一大群人,衣服長襟短袖花花綠綠無所不有,從七八歲的小孩到七十歲的老翁無所不包。這些人個個手拎刀槍棍棒,有些則扛著鋤頭鍬耙,給人感覺似乎不是打仗,倒像是趕來湊熱鬧。

“真是瞎胡鬧,和這幫泥腿子對陣,傳出去還不大大折損了我吐谷渾的名頭!”赫連鐸黑著臉,暗暗惱恨朝廷,皇上把賊兵說得多么可怕,說是官兵已經嚇破了膽,非得調我鐵騎過來,原來賊兵就這副德性!真是的,朝廷養著那么多官兵是干什么吃的!

朱溫騎在戰馬上,盔甲整齊,倒有一副猛將的模樣。他叫嚷著讓隊伍安靜下來,然后躍馬跳到兩軍陣前,橫刀大叫:“哪個是赫連鐸,快點放馬過來與我決一死戰!”

也是朱溫命大,赫連鐸根本沒將這群烏合之眾看作對手,他不屑于和朱溫對答,揮動令旗大喝一聲:“殺掉,全部!”便撥馬閃到旁邊。

面對這些雜七雜八的所謂軍隊,吐谷渾騎兵猶如打開籠門的猛獸,先從兩側開始包抄,然后是正前方迎頭沖擊,三股力量似旋風如洪水,轉眼沖到跟前,一點沒有給他們對抗的機會,砍瓜切菜一般,義軍兵卒挨個受死,頃刻間倒下一大片。隊列后邊的人眼看就要輪到屠宰自己,都慌了神,哭爹叫娘地扔了棍棒鋤頭往城內跑。朱溫在人馬雜沓中見勢不妙,也混雜在人潮中擠進城內,一迭聲地吆喝:“快關城門!快!”

吐谷渾騎兵暫時被阻擋在城墻外,朱溫本想喘口氣再商議怎么固守待援。可是赫連鐸已經在城下準備好器械,午后開始攻城,隨著一聲令下,沖車轟隆隆地猛烈撞擊城門,弓弩和拋石車一字排開,箭鏃和石塊如雨點般飛上城頭,接著云梯搭起,吐谷渾精兵個個身手矯捷,手持利刃飛快地向上攀爬。守城士兵大多是剛剛從田地里召集起來的莊稼漢,何曾見過這等陣勢,不到一個時辰,已是死的死跑的跑,城頭上幾乎無人敢去防守。丁會和胡真趕忙勸朱溫說:“快趁亂突圍吧,敵軍一時半刻就要殺進來,保命要緊,用不著和這小城共存亡!”朱溫一邊哈腰躲避頭頂流箭一邊擺手:“快點,能跑的都從北門往外跑,那邊暫時還沒發現吐谷渾的兵馬!”

在赫連鐸殺進鄆州城之時,朱溫帶著兩三千兵丁終于闖出北門,一路不敢歇氣地撒腳跑出二三十里,躲藏在山林之中。良久發現吐谷渾騎兵并沒有追趕而來,大概是忙于在城中燒殺搶掠了,大家才松了口氣。

在樹林中一直蜷縮到天黑,外邊仍沒有追兵趕來搜尋的跡象,大家徹底放下心來。這時才感覺到腹中饑餓難耐,一個個躺倒在地上不愿意動彈。朱溫心有余悸,唯恐大隊人馬走出山林會驚動赫連鐸,只好派貼身護衛氏叔琮帶上兩名士兵,換成普通百姓裝束,下山探查哪里能弄到吃的,最好先搬運一些來救急。氏叔琮是本地人,平時小偷小摸,被官府捉拿要去坐牢,迫不得已投奔到義軍隊伍中。他平日里言辭乖巧,善于察言觀色,很對朱溫的脾氣,一直被朱溫帶在身邊。

氏叔琮答應著帶人摸出山林,鉆進茫茫夜色中。眾人耐心等待一個多時辰,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氏叔琮氣喘吁吁地回來了。大家滿懷熱望地圍上去,卻見他兩手空空,兩名士兵扭住一個身材高大的書生跟在身后。朱溫不解地指指書生問氏叔琮:“這是……你弄來的糧食呢?”氏叔琮一屁股坐在石頭上:“唉,眼下兵荒馬亂的,跑了幾十里的路,別說糧食,活人也沒見幾個!正好,回來時碰見這個倒霉家伙,就順便捉來了,剁碎了煮幾大鍋,連湯帶肉的,也湊合一頓,總比吃樹葉子強。”

朱溫踱步走上前,打量一番這個書生,見他青色衣帽,雖然幾處被扯破,但穿著還算整齊。特別是他毫不畏懼的眼神和軒昂的神態,讓朱溫心頭一動,他順手扯下那書生嘴里塞的破布,不動聲色地問:“你叫什么名字,一個人深更半夜亂跑,要干什么事情?”

那書生直視著朱溫,眸子在夜色中閃閃發亮,不卑不亢地回答說:“鄙人姓謝名瞳,字子明,正要趕去會見一個朋友。”

朱溫點點頭:“這年頭敢深夜外出會朋友的,必定不是一般人。你騎馬射箭的技藝還不錯吧?平時使什么兵器?”

謝瞳掃視幾眼朱溫旁邊這些東倒西歪的士兵,停頓片刻說:“我是一個文弱書生,平日里以讀書思索為要務,既不會騎馬射箭,更不曾耍弄任何兵器。”

朱溫冷冷一笑:“你也不看看眼下是什么世道,還談什么讀書思索。這年頭,不能騎馬射箭拎刀廝殺,就只能下鍋做成一道菜啦!”說著一揮手,氏叔琮會意,趕忙上前拉住謝瞳往旁邊拖,要殺掉吃肉。謝瞳掙扎著甩開氏叔琮,大聲沖朱溫說:“哼,說的好聽。這年頭怎么啦,有人自詡能夠騎馬射箭,不照樣成了敗軍之將,讓人追殺得鉆進山林不敢出頭?可惜我謝某沒遇見識貨的,讀書思索照樣力敵千軍縱橫天下!”

這幾年的軍旅生活,讓朱溫長了不少見識,他知道往往有異人高手隱藏于鄉間,也懂得搜羅人才是稱王稱霸之根基的道理。他見這個謝瞳出言不凡,似乎不是普通鄉民,忙招手制止住氏叔琮:“謝瞳,你說我是敗軍之將,可惜你沒看見,吐谷渾騎兵有多厲害,要是換了你,難道還有辦法取勝?”

謝瞳整理一下衣襟,氣呼呼地說:“齊魯大地是豪杰云集之所,正因如此,黃巢才能夠起兵震驚天下。你既然只知道廝殺,沒有招納賢士的胸懷,我和你討論怎么取勝又有何用?”

啊,真是碰見高人了。朱溫聽人講過不少諸如劉備三請諸葛亮之類的故事,忙效仿著堆起笑臉,沖謝瞳連連拱手:“有道是不打不相識,朱溫莽撞了,請先生不必介意。如今天下大勢如何,還請先生指教在下一二。”

謝瞳鼻孔里哼一聲:“眼下連肚子都混不飽,何談天下大勢,豈不是癡人說夢?我看,你們還是把我做成菜吃上一頓,然后等著做吐谷渾的刀下死鬼吧。”

朱溫知道高人都是要耍一下小脾性的,也不氣惱,拱著手繼續賠笑:“方才一時誤會,先生何必當真?朱溫乃是一介莽夫,自從追隨義軍以來,只知道殺盡官兵解救百姓,卻不懂得如何順應天下形勢,以至于如今敗落在此地,走投無路。我想請先生為軍師,解救萬民于危難。此等利國利民的事情,先生想來不會推辭吧?”

見朱溫言辭懇切,勢已做足,謝瞳也放下架子,拱了拱手還禮說:“謝某雖然飽讀詩書,卻并不迂腐,平素以解救天下蒼生為最大快事。今幸得將軍賞識,可謂天意。謝某當竭盡綿薄之力,以報將軍知遇之恩。”頓一頓見眾人都伸長脖子等著下文,知道大家的心思,便抬手指指山下,“如何順應形勢反敗為勝,尚可退一步再仔細商量。眼下先填飽肚子為要務。謝某今夜趕去要會見的朋友,是臨濮縣的張全義。此人家道豐裕,廣有良田,錢財糧食積蓄頗多。張全義武略儒雅俱有過人之處,又胸懷大志,以振興天下為己任。而且,他喜好結交各路朋友,惜老憐貧,幾年來在鄉間搭設粥棚,不知解救了多少受難百姓。將軍若是愿意隨我會會此人,糧草給養的事情,也就暫時不用擔憂了。說不定,還可以借此大大擴充一下兵力。”

“那再好不過了!”朱溫眉開眼笑地一拍大腿,“我就知道先生高人自有高招。那就快走吧!”

兩三千殘兵敗將趁著夜色作掩護,忍饑挨餓趕了大半夜的路,終于在黎明前來到臨濮縣郊外的張全義家。張家果然是了不得的大戶人家,門樓巍峨高聳,高高低低的房屋院落綿延出一里多地。見此情形,朱溫放下心來,心中暗想,這下糧餉有著落了,實在不行,搶!

謝瞳示意大家遠遠地站著,讓朱溫跟在自己身后,走上臺階,輕輕拍動門環,略過片刻,大門開了一條縫,有個腦袋探出來張望。謝瞳和顏悅色地說:“啊,那就有勞通告公子一聲,就說謝子明前來求見,有要事商議。”

門內的人點點頭,隨即把門關上。

又過了一炷香的工夫,兩扇大門同時敞開,一個身材高挑穿著白色長袍的年輕男子大步走出來,沖謝瞳拱手笑著說:“算計著昨夜就該到了,怎么現在才來,害得我一夜沒睡好!”說話間見謝瞳身后的朱溫,忙指了指問,“這位壯士是……”

謝瞳拉朱溫走進門內,低聲說:“他就是追隨黃巢起兵的義軍頭領,朱溫朱頭領。”

“啊,久聞大名,幸會,幸會。”張全義顯然一愣,隨即回過神來,“咱們到里邊說話。”

拐彎抹角來到后堂,彼此謙讓著坐下。仆人端上茶水,張全義吩咐:“到外邊去看著,什么人都別讓進來,我們有重要事情商談。”

看仆從答應一聲走出門去,張全義仍掩飾不住內心的不安,沖朱溫笑笑說:“朱頭領乃是黃巢大帥帳下遠近聞名的好漢,不知此刻來到鄙處,有何見教啊?”

朱溫扭頭看看謝瞳,一副誠懇的神情回答:“在下追隨黃大帥解救百姓危苦,幾年來屢次大敗官軍,震動朝廷。不料眼下糧餉匱乏,自古無糧不聚兵,真叫人著急啊!久聞張義士仗義鄉里,甚為敬仰,幸好謝先生……”

謝瞳在旁邊冷眼旁觀,見張全義臉色漸漸變得很是勉強,忙搶過話頭說:“張兄,不是小弟要給你找麻煩。如今天下大亂,朝廷昏暗,閹黨田令孜一手遮天,各地軍閥紛紛割地自立,皇帝詔令僅通行于長安城內,似這樣下去,改朝換代勢在必然。張兄平素胸懷大志,經常表示要干一番大事業,大好的機會就在眼前,現在不趁機著手,還要等到什么時候?”

張全義沉吟良久,忽然長嘆一聲站起身,手拍桌案大聲說:“是啊,人生短短數十年,大丈夫不振臂救護天下蒼生,窮守一點家業,有什么意思!朱頭領,張某家中所囤積的糧食,與其將來被官府征調,何如接濟我義軍弟兄!不僅如此,我愿捐獻出全部家產,追隨義軍效力!”

“哎呀,真是義士,爽快!爽快!”朱溫大喜過望,騰地跳起來,抓住張全義的手使勁搖晃,“張公子救我義軍于水火,將來我必稟報大帥,請公子擔任一軍之主!”

此刻天已大亮,張全義招呼守候在門外的義軍都到家中,點火做飯,大家飽餐一頓,然后整理家中財物糧食,能帶走的都讓義軍帶走,帶不走的,則留下作為家眷的度日本錢。

有了糧餉,朱溫立刻又變得豪氣沖天。他揮舞著手臂對著謝瞳等人叫嚷:“走,殺回鄆州,宰了赫連鐸個狗日的,替咱們死難的弟兄和百姓報仇!”

丁會和胡真沒有異議,張全義不明形勢,也無話可說,謝瞳站出來說:“將軍不可莽撞。赫連鐸兵強馬壯勇猛無比,吃過一回虧切不可再重蹈覆轍。眼下最好的去處,是向北占據營州作為立腳的地盤,然后再慢慢想辦法擴大勢力,和赫連鐸爭鋒。營州防守薄弱,容易得手。更重要的是,到了那里可以邀請王鐵槍兄弟加入義軍。有了他們,比收復十個鄆州更有意義。”

聽謝瞳如此高抬什么王鐵槍兄弟,朱溫不解地眨著眼睛說:“謝先生,聽你的意思,王鐵槍也不過就是個練武的人嘛,有這么重要,抵得上一座城池?再說,我現在文有先生和張義士,武有丁會和胡真,犯不著為一個人長途奔波吧?”

謝瞳搖頭笑笑:“將軍分明是故意裝糊涂了,自古都是千軍易得,一將難求,成大事者必定是身邊才俊云集,否則一切都是空談。縱觀山東河北,營州有王彥章,也就是王鐵槍;鄄城有葛從周,清河有張歸霸,幽州有高思繼,朔州有周陽五。這五個人都是天下豪杰之冠,得五人則輕松得天下,失此五人則必定功敗垂成。如今葛從周和張歸霸已是黃大帥部下得力戰將,高思繼和周陽五遠在千里之外,將軍一定要抓住機會請到王彥章,其中好處日后自然會體會得到。”

雖然相處才不過一日,但朱溫已經把謝瞳當作了軍師,聽他分析得如此透徹,當然樂意聽從。

主站蜘蛛池模板: 中超| 南宫市| 星子县| 周宁县| 松桃| 山阴县| 涟水县| 乌兰浩特市| 万宁市| 郴州市| 阿巴嘎旗| 突泉县| 峨边| 绥阳县| 江安县| 宜黄县| 济宁市| 冕宁县| 宜阳县| 高碑店市| 连山| 纳雍县| 岱山县| 宝坻区| 丹巴县| 周宁县| 昂仁县| 韶关市| 崇州市| 本溪市| 乐都县| 淮滨县| 大兴区| 扶绥县| 深州市| 龙州县| 博湖县| 招远市| 疏勒县| 义乌市| 叙永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