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個膽小鬼

陷入迷霧出不來

——《寄周的回憶錄》

俞然覺得這些日本客戶真的很麻煩，飯局結束以后，還要想去體驗一下中國的酒吧。

作為他們的專職翻譯，俞然硬著頭皮叫了車，選了一個最近很火，但安全性比較高的酒吧。

名字還很好聽，叫迷霧。

俞然選了一個卡座，她坐在暗紅色的軟皮質沙發上，耳邊是幾個日本人的侃侃而談，她就在旁邊陪著笑臉。

仔細打量一下這個酒吧，特別有格調。

不像其他酒吧那樣嘈雜的重金屬音樂，雖然也是五彩斑斕的燈光，但是卻有一種特別的氛圍。

不奢靡，卻讓人頓悟。

臺上有一個男歌手在唱情歌，我想說我會愛你多一點點，一直就在你身邊。

聲音清涼，歌聲繞梁，感心動耳。

有人說過，最怕酒吧里突然煽情唱情歌。

俞然想，她是喜歡這種感覺的，酒吧里煽情，最能帶動一個人的情緒。

在酒吧的二樓，一雙漆黑的眸子盯著卡座上笑得風情萬種的女人。

幾年不見，眼前的人，年少時一頭烏黑直發，現在被打理成卷兒，散在肩頭。

從他的視線可以看到俞然精致的側臉。

依舊是一雙鹿眼，眼神清冷冷的，笑起來時卻添了，幾股風情味。

她變了。

而且不止一點兒。

被脫下來的黑色風衣放在后側，身上是一件霧藍色的襯衫，很簡單的穿法，在她身上卻總是不一樣。

男人離開視線，右手摩挲著左手手腕上的東西，像是在憐愛一件珍惜品。

他慢慢掀起眼皮，明亮的桃花眼幽深黑亮，這雙眼睛依舊像星河中閃爍的繁星，看一眼就被牢牢吸引住。

他唇齒微啟，傳出清冷、低沉的語調，夾雜著喝過酒性感的味道，格外的好聽。

“江什，幫我把她的酒換成果汁。”

對面的女人聽見男人的話，抬起頭了然于心的笑了下說：“這才是你。”

男人自嘲似的扯下嘴角，輕哼一聲。

江什說完，放下手中的酒杯，站起身往樓下走。又想到什么，往后轉身，鄭重地交代了一句。

“放心！”

*

服務生在擺酒，其他的幾杯酒都是直接放到面前的桌子上，到最后一杯時，服務生看向俞然。

“小姐，這一杯是我們老板特別為你準備的。”

俞然頓了一下，腦海里在想有沒有開酒吧的朋友，但是怎么也想不到是誰。

她雖然有諸多疑惑，但笑著說了聲謝謝，伸手去拿盤子上面的“酒”，指間卻觸碰到杯壁的溫熱感。

這不是酒，而是鮮榨的果汁，還是熱的。

俞然提著的一顆心稍稍放下，沖面前的服務生笑下說：“幫我謝謝你們老板。”

隨行的翻譯有兩個，另一個女孩兒是剛進公司的姑娘，叫唐南。白凈的小臉，看起來唯唯諾諾的，俞然知道，她是一個很通透的姑娘。

幾個日本客戶自顧自的聊天，兩個隨行的翻譯自然就很輕松。

唐南挨到俞然的身邊，眨著杏仁似的圓眼看著她，臉上帶著探索八卦的笑，

說道：“俞姐，你認識這家店的老板呀？”

俞然當然知道唐南的小心思是什么，沖她眨了下眼睛，認真的搖了搖頭，“我也很想知道這家店的老板是誰。”

“我知道是誰呀！”

這句話提起了俞然的好奇心，她也想知道這個好心的老板是誰，俞然手里握著溫熱的酒杯，轉頭看向一臉興奮的小姑娘。

“誰呀？”

“這個酒吧好像是幾個人合伙開的，但是每一個人都大有來頭，最常露面的呢，好像姓陸。要是說我最有興趣的，還是那個叫江什的女老板。”

女孩一臉興奮，絲毫沒有注意到，在聽到江什這個名字的時候，俞然的表情呆滯了一秒。

“這果汁我還沒有喝，你拿著暖暖手吧。”俞然不好意思地打斷她的講話，壓低聲音對她說：“你在這陪著客戶，我出去一下。”

唐南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你去吧，這有我呢。”

俞然拿起身后的外套往外走，翻遍身上的兜兒掏出一盒香煙，吸煙的習慣是這幾年才有的，她煙癮不大，有時候煩躁的時候就會抽上一根。

就例如現在。

她感概這個世界還是太小，明明有意避了幾年的一群人，但還是這么不偏不倚的碰上了。

如果說酒吧是江什他們的，那么剛才的那杯橙汁，俞然就完全想通了。

周嘉誠也在吧。

俞然走到一個拐角，頭頂幽黃的燈光成束地打下來，她沒有喝多少酒，但還是覺得頭腦有些發脹。

她熟練地從煙盒里拿出一根，又翻出打火機。

“嘶”的一下，躥出一簇火焰，點燃，深吸一口，從紅唇中吐出的煙圈，縈繞在眼前，像是在訴說著心事。

俞然將面前的窗子推開一條縫，蕭瑟的秋風吹到臉上，讓她清醒了幾分。

吹散了她對往事的一些眷戀，理智重新占據上風。

俞然余光撇到一個女人的倩影，黑色齊肩直發，灰色吊帶長裙，腳上一雙馬丁靴。

是好多年沒有見的江什。

年少時的時候，江什是俞也特別佩服的人。相比于少年時她的一身清冷，現在更多了一份酷勁兒。

亙古不變的依舊是骨子里的傲氣勁兒。

“借根煙抽。”江什并沒有因為幾年不見變得客氣。

江什眼角畫著飛揚的眼線，雙手環在胸前，眼睛沒什么情緒地盯著她

俞也把煙盒遞給她，兩位美人兒并肩站在那里，引來身后經過的人頻頻駐足的目光。

真的養眼。

兩人都默契的沒有開口打破這沉默的氣氛。直到俞然一根煙抽完，在垃圾箱上碾滅余下的火星，清了清嗓子，轉頭看向身邊的人兒。

“謝謝江小姐的橙汁。”

對面的人輕哼一聲，似乎對這稱呼不太滿意。

“你還是沒變，依舊很奇怪。”

“你好像很了解我。”俞然不咸不淡地說。

“了解算不上，聽多了就知道了。”

聽多了，聽起來多么發人深省，一字一珠敲在她的心房。

俞然自知這么多年，誰都對得起，就是對不起周嘉誠。

可這有什么辦法呢？有時候上帝懲罰一個人，就只能看他對面走馬觀花，而另一人在遠方獨自牽掛。

可她又好過到哪里去。

她想好好活著，驕傲又燦爛地活著。

可是始終不容易。

罷了，俞然搖搖頭。

兜里的手機響了，俞然點開手機，一看是唐南發給她的短信。

客戶喝多了，姐，怎么辦

俞然明白她的慌張，她把手機放進口袋里，把及膝的風衣穿在身上就要往卡座那邊走。

“你也自信點兒。”

這句話俞然聽起來像是一種勸解，摻雜著帶點遺憾。

俞然沒有停下腳步，低下頭暗自笑了一下。很淺的勾了一下嘴角，帶了很多無奈，更多的是淡然。

*

俞然和唐南攙著人到門口打車，費了好大力氣把人塞進車里，關上車門的那一刻，俞然長呼了一口氣。

俞然拍拍唐南的肩膀：“你早點回去休息吧。”

忙了一天的工作也累了，小姑娘的臉上都是疲倦。

唐南臨走還不忘問她一下，“姐，你剛剛是找老板去了吧，怎么樣？陸老板很帥吧？”

“是！江老板長得很美。”俞然打趣著面前的小姑娘，看到她嘴里嘟嘟囔囔的不知道在嘀咕些什么。

“合著你找的是個女的呀，沒有瓜吃了，沒勁！”

繼而又想到了什么，驚呼道，“俞姐，你竟然認識這的女老板，你這朋友藏的有點深啊！”

“也不算是朋友了，就是一個故人。”俞然看著她黯淡下去的眼睛，“早點回去休息，明天還要繼續工作呢。”

“行，那我打車走了，你也早點回去吧。”

送走了他們，俞然倚在旁邊的樹上，粗糙的樹干透過衣料硌著背脊，秋風吹過的時候，全身的細胞都清醒了。

月影稀疏，月光透過光禿的枝椏照到地上，給這座城市蒙上一層薄紗。

回國后就來滬上，已經兩年了。

二十六歲的年紀，俞然認為她的生命中有過那個優秀的男孩已經足夠了。

現在的她也算是無欲無求，就是偶爾有點想他，這么多年見過和他背影相像的男孩子，都會忍不住多看幾眼。

但是像她這樣怎么驕傲怎么活的人，現在配不上他，或許以后一直都配不上。

所以她才會一直選擇離開。

俞然直起身體，現在滬上的天越來越冷了，她緊了緊衣服，拿起手機叫車。

旁邊的一行人吸引了她的注意，俞也往那看去，呼吸倏的一頓，盡管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可是看到他的那一刻，心臟還是會猛烈的跳動。

一拍，一拍地，似乎在叫囂著多年壓制過的思念。

俞然打量他，他的肩膀比以前更寬，更結實。頭發從以前的黑色細毛變成了干凈利落的短發，身材修長，側臉也更精致。

現在穿著西服的他，長身鶴立站在那里，更加的有成熟味道。

襯衫的第一顆扣子解開，領口微敞，沒有打領帶。

手臂上挎著他的黑色外套，側著身，和身旁的人在講話。

不過大多都是對面人在講，他時不時插幾句。距離不是很近，俞然并不能聽到他們在說什么。

有人說，人的聽覺是最先開始失憶的，她好像真的有點記不起他的聲音了。

只知道他的聲音清冷低沉，帶著點兒慵懶感，記不起來的時候，才發現時間真的已經過去好久了。

但是記憶中他的眼睛永遠清澈透亮，濃密的睫毛，深邃的眼眶，笑起來的時候眼里藏著閃亮的星星。

或許是因為俞然的眼光太過熾熱，周嘉誠注意到她，側頭掃了她一眼，不過很快又別過去，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

很冷淡的一個眼神，連一分熱度都沒有。

她叫的車已經到了，俞然收回自己的目光，

她現在沒有自信，更沒有勇氣。江什的話，讓她心里很是壓抑。

*

俞然剛回滬上時，租了一個不算大的單人公寓，設備還算齊全，就是面積有點小。

她打開房門，亮起一盞燈，進門換上鞋。

俞然靠在房門上發呆，終于又遇見他了，依舊是記憶中的模樣，身長鶴立。

她好像現在有點明白，當年自己在京城和滬上做選擇地方的時候。

為什么選擇滬上了。

因為他在這兒！

盡管來滬上就等于選擇了出差的日常，每月飛去日本做交流，比在京城做白領要辛苦許多。

可她還是來了。

俞然望著天花板的燈光，眼里的淚花在光的照射下沁到眼角。

她不是故意離開的，現在說這些還有用嗎？

口袋里得手機開始震動。

俞然回神，擦拭掉眼角的淚。

怎么能哭呢？

俞然可是最驕傲的人！怎么瀟灑怎么活的人！

這個想法重新占據思想的至高地，她拿出手機解鎖，屏幕上方彈出一條微信。

【下周三第七視覺公司商業會議，外派翻譯人員：俞然、唐南。請準備好會議相關文件，于早上九點……】

俞然快速掃了一下，后面的內容不看也知道是什么，她撐起身體，走向洗漱臺。

洗把臉，算是趕走了內心的陰霾。她從衣柜里找出睡衣，準備卸妝洗澡。

唐南【俞然姐，下周的會議翻譯難度大，薪水低，公司怎么每次都把這樣的差事推給我們。】

俞然瞥見，嘴角勾笑，這姑娘可真是個直性子。

俞然回【有的公司底薪雖然少，但是獎金多。】

唐南【真的嗎？姐你怎么知道。】

怎么知道的嗎？！

回國后，發現同事是自己的老同學，老同學還和自己的頂頭上司有一腿。

差事被派的多了，自然就清楚了。

俞然【因為你俞姐可以上九天攬月，下五洋捉鱉。】

唐南【哎呀，俞姐，說的怎么高尚干嘛，不就是被打壓了嘛！】

唐南【沒事的，妹妹我不會戳破你的。】

俞然汗顏，不是說不戳破的嘛？！

她拿著睡衣走向浴室，舒舒服服洗了個熱水澡。

發稍還在滴水，頭發濕噠噠地散在肩上，沁濕了后背，俞然隨意拿毛巾擦了幾下，眼睛盯著屏幕看電腦上的文件。

鼠標一點點往下滑，她一目十行，將屏幕上的文字看了個大概。

正要關上電腦，眼睛掃到一個熟悉的名字。

游戲公司法人代表：周嘉誠。

俞然驀地一愣，眼底是波濤洶涌的駭然。

他終究是功成名就，成績斐然。

俞然躺在床上，腦海里是那個曾經立志學物理，保護國防的好男兒。

現在他是事業有成的商人，于情于理，無論那個身份他都是如此優秀。

意識逐漸模糊，她好像回到了那個夏天，那個十七歲的盛夏，那個有蟬鳴、有倦懶少年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