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坡鎮是四川東北部的一個小鎮，可是，就算它是一個再小的鎮，那也比我們那的村啊鄉啊的大了許多，而且最重要的是，這里有集市！

也就是我們南方人所說的“場”。

高坡鎮的場是兩年前才開設的，即1983年，而在此之前，高坡鎮附近十里八鄉的人要想買賣東西的話，那就得再走上二十幾里路，到下一個比較大一點的行政區——東溪區。

自從高坡鎮開了場之后，遠近的人都往這個鎮上跑，于是這個鎮就開始熱鬧起來，而且經過兩年的發展，可以明顯看出，高坡鎮不再是以前那個一窮二白的小鎮了，至少，這里的一些高大建筑標志著這個鎮已經領先周圍其他鄉鎮了。

正是因為高坡鎮成了我們這農村商品市場的貿易點，所以一到開場的那一天，不管是下雨還是晴天，街道上都是人滿為患。

就像今天這樣，到處都是人的背影和人的吆喝聲，搞得我在街道上磨磨蹭蹭了半天，愣是沒擠進市場中心，反而有一種在不斷倒退的感覺。

我看了一眼快要落山的太陽，心想自己從早上天沒亮的時候就背著藥材來賣，連續走了六十多里的山路，好不容易趕來了，那時候別人也才剛吃過午飯，怎么著時間都還早，卻被這些王八犢子足足堵到了現在，心里那個氣也就可想而知了。

“這些人趕完場就該回家啊，在這里瞎他媽晃悠啥呢？”我實在忍不住了，發了一句牢騷后，兩手一奮力，就從人群中間擠了過去，但也被背帶把兩只肩膀勒得生疼，誰叫我背了一個大背簍呢。

聽見后面那些人在罵我，我心里雖然很氣，卻沒有時間去回敬了，而是直奔藥材收購站，希望那家老板還沒有打樣關店，否則算是白跑了一趟。

“喲嗬，小伙子，背了這么多的藥材還臉不紅氣不喘，好身手啊。”那藥材老板是個大胖子，老遠就在招呼我，等我站穩身子后，也是兩手一使勁，刷的一下，就把我背的那一背簍藥材給提了過去，然后說道，“這差不多有一百五十斤。”

“對的對的，老板，就是一百五十二斤，你就當一百五十斤來算吧，這樣好算。”我對老板笑道。

我爺爺為了防止我被人欺了秤，就去別人家借了個桿秤來，提前幫我稱了斤數，所以我知道我背簍里的藥材總共是一百五十二斤，而這老板不愧是行家里手，一過手就知道有多少貨。

“哈哈，收你們這些人的藥材啊，只能多算你們的，哪能少算呢？”老板哈哈一笑，明顯是指我不信任他，“小伙子，你放心，我這兒是高坡鎮有名的藥材收購站，是不會欺你的秤的。”

我一邊向老板賠笑，一邊向他問些關于其他藥材收購的問題，還特別強調是不是數量越多，價格就越高，盡量表示出我家還有多少存貨的樣子，引得他一陣高興，直說我們要建立長期合作關系。

其實呢，我就是等他算完了賬，拿了錢，然后拍屁股走人。

最后，那老板算完了賬，對我殷殷叮囑，說小伙子，我一看就知道你天生神力，背個一百五十斤的藥材就像背個空背簍似的，而且你今天的藥材質量不錯，希望你下次多背點來，至于價格嘛，那是很好商量的。

我滿臉堆笑地接過老板手里的錢，一數，多了五角，就跟他說多給了五角錢，老板說，我給你滿起來了，是按一百六十斤來算的。

我在心里一算，嗯，不錯，多出來的五角錢就是那八斤的錢，于是也不客氣，直接往兜里一放，說謝謝老板，下次再會，然后屁股一扭，走人了。

我之所以毫不客氣地收下那五角錢，一是向那老板表示我下次一定會來的誠意，二是五角錢對我來說，實在是個致命的誘惑，因為我爺爺對我管得很嚴，一分錢都不會多給我，而剛才我對老板說那些藥材按一百五十斤來算，都好比是吃了熊心豹子膽的，現在想想都覺得后怕。

這時，太陽已經完全不見了，街道上的人也少了很多，聽著肚子“呱呱”地叫，我只有向它屈服，但我不想吃兜里帶的火燒饃，現在我可是有閑錢的人啊！

于是，我走向路邊的一個攤子，問老板熱包子多少錢一個，老板說五分，我說，好，先來兩個嘗嘗味道。

我接過老板遞給我的兩個熱包子，給了他一角錢，然后準備咬一口的時候，卻忽然被人從背后撞了一下。

我心里很生氣，他媽的這誰啊，走路不帶眼睛，萬一撞落了我的包子怎么辦？

想到這里，我就把手里的包子緊緊地一握，然后轉頭看去，卻見一個中年男子正面帶笑容，對我甕聲甕氣地說道：“啊呀，小哥，對不起啦，這天兒有些黑，我一時沒有看到你，不小心撞到你了。”

那中年男子嘴里叼著一截煙卷，正往外噓著煙，一張臉皮枯黃枯黃的，看起來一副老實巴交的樣子。

我見他還在一個勁地賠罪，也就不好意思再給人家臉色看，只是連聲說道：“沒關系，沒關系。”

那中年男子一笑，然后轉身走去，可就在他轉身的一剎那，我忽然看到他眉頭之間綠青綠青的，隱隱帶著一絲黑色。

憑我不多的認知能力，我知道這個人一定被什么東西侵了體，但不是很嚴重，就喊了他一聲：“喂，叔叔，你等一下！”

不料，那人聽見我喊了一聲后，身子忽地抖了一下，然后撒腿就跑，搞得我莫名其妙的，我心想這樣也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小爺我是有心救你，你卻不領情，非要去趕閻王爺的大排宴，可就怪不得我了。

“小哥，你看看你的錢袋還在么？”我剛咬了一大口包子，還沒嘗到味兒呢，就聽見賣包子的老板對我說道。

一摸口袋，果然空空如也，一時間我想死的心都有了，在家還沒走的時候，爺爺就諄諄告誡我外面有扒手，專門對付像我這樣沒經驗的年輕人。

當時我還不屑地對爺爺一笑，說那些扒手是專門找你們這樣的老大爺下手才對，因為你們反應能力差，就算反應過來了，也不見得敢說出來，可現在我卻把我們祖孫倆半年的生活費給丟了……

想到這里，我就氣不打一處來，把包子一扔，撒開腳丫子就往剛才那人所跑的方向追去，心想你一副病癆鬼的樣兒，老子還追不上你，可跑了一會才發現，街上除了越來越靜，越來越黑，根本就沒有什么人！

當時我腦子里就是“嗡”的一聲，心想第一次出門就翻船了，更要命的是，這回去該怎么給爺爺交差啊！

呆了一下，我在心里盤算，反正爺爺也不會打死我，頂多就是戳我兩拐杖，然后罵我一頓，于是心里就變得舒坦了。

可聽著肚子“呱呱”叫的聲音，一時間我又想抽自己兩巴掌，他媽的，剛才追人就追人嘛，把包子扔了干什么？現在只好又回去撿了，也不知道有沒有被狗吃掉。

正走到一個小巷子口的時候，我忽然聞到一股有些嗆鼻的煙味，這不就是剛才那個男人抽的煙的煙味嗎？

我的心猛地跳了一下，看來爺爺對我的特別訓練還是有用啊，不然哪里聞得出來這股煙味，于是就朝巷子里面慢慢摸去。

巷子里面很黑，很窄，很靜，搞得我緊張兮兮的，偏偏爺爺的叮囑這時又在我耳邊響起，說有些人謀財害命就是選擇在這樣的小巷子里進行的，被害的人死了好久才會被人知道，但那時人已經爛得差不多了，認都認不出來，所以也就沒人去收尸，最后被人隨便挖坑埋了。

往往說到這里，爺爺都會抽一口卷煙，嘆一口氣，說那些人死得真可憐，然后就目不轉睛地盯著我，仿佛有一天我就會碰到這種事一樣……

想起爺爺的嘆息，又想到那人眉中間的黑氣，我全身就不自禁地打了個寒顫，于是撿起地上的一塊石頭，緊緊捏著，給自己打氣：管你是人是鬼，今兒你要是找小爺的茬，小爺就先給你一石頭！

“哐啷”一聲，好像是一個鋁制的碗從高處掉到了地上，卻把我嚇得差點失聲叫出來，而我還沒反應過來呢，又忽然感覺冷風襲面，暗叫一聲不好，“嗖”的一聲，一個黑影已從我面前閃了過去，同時我感覺臉上火辣辣的痛。

“喵嗚……”

巷子外傳來一聲詭異的叫聲，原來那黑影是一只貓。

我心里松了口氣，摸了摸臉上，感覺到有溫熱的液體流過手指，于是知道自己掛了彩了，唉，這他媽的也是晦氣，還以為有人會把我怎樣呢，沒想到卻被一只畜生給弄傷了，這回去叫我怎么給爺爺說啊？總不能說自己在小巷子里被一只貓給玩了吧？

這也太他媽丟臉了……

“哐啷啷——”

又是那個聲音，只不過這次的聲音變得更加清脆，更加綿長，顯然是那個碗在地上滾動，但有了上次的經驗，我已不再害怕了，心想你這次來條狗老子都不怕了，于是把耳朵豎得直直的，同時又使勁捏了捏手里的那塊石頭。

可是，在瞬間的熱血賁張之后，我迅速地冷靜了下來，而且直感到頭皮發麻，因為不管是貓是狗，它們都不會讓那個碗滾動起來啊，那么，這個碗是怎么滾起來的呢？

這時，我忽然看到有一對螢火蟲似的東西，那對東西發著綠幽幽的光，很淡，很暗，卻從巷子里面慢慢地向我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