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從日歷上悄悄過去，但暑氣沒能跟著離開。偶或有涼風吹過，帶來一絲清爽與舒適，隨后燥熱又圍了上來。

喬朋用襯衣擦了擦頭上的汗，慢條斯理地收拾著行李，理了理剛梳的中分，然后一屁股坐在行李箱上，坐等車來。

今日正是開學日。

“云城一中……還行吧。”喬朋自言自語道，他的成績不是很好，能考到這所高中已實屬不易。

“求求你行行好吧……”一陣嘶啞的聲音引起喬朋的注意，是一個衣衫襤褸的乞丐。

乞丐顛弄著他的破碗，像惡鬼一樣四處游蕩。長時間沒有修剪的、灰白的頭發已經垂到胸前，根本看不清他的臉龐，想必也是一張骯臟丑陋的臉。他沒有穿鞋，走到哪里都會留下長長一串黑腳印和一陣只屬于垃圾桶的惡臭味。

車站里的人們像看見什么野獸一樣避之不及，若是被這乞丐不小心碰臟了衣服，便回應一聲尖叫和一頓臭罵。即便如此，乞丐仍然堅持乞討。當然，大部分人都在低頭玩手機，根本沒空理那個家伙。

“手機……我也想要啊……”喬朋唉聲嘆氣，只有他一個人在觀察乞丐，畢竟閑著沒事干。

喬朋的家教很嚴，母親早已去世多年，所以喬朋沒來得及感受慈母之愛，整個童年都只有嚴父之威。

“想要手機就自己賺錢買，家里沒有那么多錢供你娛樂！”父親的兇相至今記憶猶新，這分明是不想買手機給他。

“唉……啊！”喬朋停止了回憶，抬起他那頹廢的頭，忽然嚇了一跳。

乞丐已經站在面前，倆個大眼珠子入神地盯著他。端著帶缺口的碗，似乎在等待著什么。

雙方對視了許久，誰都沒有說話。

“求求你行行好吧！好人有好報！”乞丐看了眼他的行李箱，先開口道：“你是學生吧，你一定能考上好高中！好大學！”

“那什么……”喬朋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從口袋中摸索出兩個硬幣，放在那空無一物的碗里。“就這么多了，真對不起啊……”

喬朋也不知為何要道歉，只是乞丐一直無言凝視著他，看得只讓他心里發毛。

突然，乞丐晃動了起來，身上的灰垢竟像下雪一樣，撲楞楞地往下掉。喬朋吃了一驚，趕緊躲到一旁。乞丐似乎在尋找著什么，到處翻搗著本就破爛不堪的衣服，過了一會，居然真就掏出一根項鏈，遞了過來。

喬朋徹底懵了，不知該收不該收。乞丐見他沒有要拒絕的意思，竟兀自把項鏈掛在他脖子上。

這時，他才發現，乞丐只有一只手。

“等一下，你這是……”沒等喬朋說完，乞丐就跑開了，速度之快讓他望塵莫及。

“趕著投胎啊！死鬼！”乞丐跑得太過匆忙，蹭到了不少人，罵聲此起彼伏。

“好高中啊……真諷刺。”喬朋看了看項鏈。說是項鏈，其實就是銹鐵鏈子拴著一小塊如同藍色碎玻璃的“寶石”，雖說不是什么稀罕貴重物品，卻異常干凈，仿佛是那乞丐渾身上下唯一一件整潔的物件。喬朋心中微微一動，決定還是不扔了，把它留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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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一起學貓叫，一起喵喵喵……”喧鬧的聲音充斥著整輛公交車，喬朋循聲望去，是一個扎著馬尾、戴著眼鏡的女學生在刷某個短視頻軟件，在她口袋中的耳機形同虛設。

聒耳的音樂或許能使公交車內的溫度上升，喬朋此時已是汗流浹背。這輛公交車的密度與二氧化碳濃度雙雙達到了有史以來的最大值，真可謂“人擠人，擠死人”！公交車暈暈乎乎地移動著，如同龜爬。每次轉彎時，司機都小心翼翼，生怕公交車因離心力而翻車。

“唉！”喬朋嘆了口氣，把車窗打開，空調根本不能改變車內的高溫。

“叮叮噔……丁帆站到了，請下車的乘客拉好扶手，下車請按鈴。下一站，九俊……”

公交車搖搖晃晃地停了下來，人流與尾氣一同開始開始向下涌去，車上只有不到十人，整輛車看上去好像瘦了一圈。

“咣當”一聲清脆之響，是兩枚鋼镚兒的碰落聲，只有一個人上車。

喬朋不再發呆，他假裝欣賞著窗外那千篇一律的風景，實際上在用余光端詳那位剛上車的乘客。

那個人真奇怪啊，在如此炎熱的天氣，卻穿得嚴嚴實實的黑口罩、黑帽兜、黑墨鏡一應俱全，簡直就像生怕被粉絲發現的某個明星一樣。而且最奇怪的是，車上明明有那么多的空位，他卻選擇站在那里。

車的重量已是減輕不少，速度也隨之快了起來，窗外的微風緩緩地流了進來，時間也在慢慢地流動著。雖已入秋，驕陽卻仍在烘烤著大地，馬路上的行人娛樂車輛漸趨稀少。有那么一瞬間，喬朋覺得整個世界都安寧了下來，不再躁動，他脖子上的項鏈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突然，“黑口罩”暴起，一個箭步沖向了司機的位置。

“嘿！你干什么？！”司機驚恐的大喊，與“黑口罩”糾纏起來，公交車晃蕩晃蕩，開始呈S型路線行駛。

喬朋立刻反應了過來，他是要搶奪司機的方向盤！

“啊啊啊！！！”車內立馬陷入了混亂，踩踏聲、尖叫聲、哭喊聲、碰撞聲混雜紛亂，難以想象。

喬朋二話不說，三步并兩步走，飛也似的沖向“黑口罩”，兩人正好撞個滿懷。

司機眼疾手快，趁此機會立刻停車開門，眾人好像被腳踩到的螞蟻，齊齊奔向車門口。

“別踩我！”

“別擠啊！”

“讓我先下車！”

僅僅是八九個人，爭先恐后地堵在門口，竟一時下不了車。

“真是可笑啊！你們這群家伙，只知道大難臨頭各自飛！”黑口罩狂笑著，一揮手推開喬朋，然后上去就給了司機一拳，司機立馬昏倒在座位上，趴在方向盤上，車喇叭長鳴不絕。

“住手！”喬朋一躍而起，又沖了過來，與“黑口罩”扭打在一起。

趁此間隙，車上的人都慌慌忙忙的擠下了車，做鳥獸四散狀，竟無一人想起報警。

喬朋與“黑口罩”纏斗起來，兩人一時相持不下。喬朋相對力大，眼看就要壓制住“黑口罩”時，“黑口罩”突然從懷里掏出一個明晃晃的東西。

是一把輕短的匕首！

“黑口罩”一瞬間占據了上風，只見他拿刀指著喬朋的鼻尖，緩慢地在半空中畫了一個圓。

喬朋大驚失色，馬上被“黑口罩”的刀逼停了手。他兩眼的目光像中邪了一樣，以人無法忍受的緊張狀態隨刀口轉了一圈。

“黑口罩”毫不猶豫，他上去就是給了喬朋一刀，喬朋剛才受到了太厲害的驚嚇，竟一時忘記了閃避。待到他反應過來，冰冷的、鋒利的刀刃已經深深插在他的肩上。

“黑口罩”似乎有些癲狂，剛才的一刀被他顫抖著砍歪了。為了防止喬朋的反抗和錯失武器，他趕緊伸手奮力把刀拔出，鮮血如激流隨刀片噴射，濺在了車內。

“黑口罩”無情地盯著他，匕首于空氣中劃了一道完美的弧線，刀面上流淌的血液被揮灑在車窗玻璃上。

整個過程中，喬朋都沒有大喊大叫，因為他太害怕了，作為一名高中生，在他不到二十年的人生履歷里，第一次如此接近死亡，以致于他嘴巴大張卻不做聲。極度的恐懼、劇烈的疼痛和大量的腎上腺素交織在一起，通通涌上頭頂，使他大腦一片空白，仰面向天，倒在地上。

鮮血沒有像大動脈割斷一般泉涌而出，而是股股細流，緩緩地形成血泊。血染紅了喬朋的一切，包括那根破項鏈。他依舊半張著嘴，只是閉上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