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的美好總被留在記憶里，那里有太多的匆匆和來不及，還有那么多的忙忙與回不去！在此離開之際，我們該以期待之心問自己，下一次的見面，我們還能遇見誰？最后，等著時間給的答案——我們又將錯過誰？(借第十五章《明天的記憶》)

(序言)

鬧鐘，想來是人類為了不讓公雞那么辛苦打鳴而發明的，用于提醒人們忙碌一天的開始。我和某些激情燃燒殆盡的新一代上班族一樣，通常會在第三遍或第五遍鬧鈴響后起床，花十分鐘洗漱，五分鐘更衣、擦皮鞋，有時會多花兩分鐘下樓倒垃圾，然后，上班……

上班的路程大約500米，用世界上最快的螞蟻“沙漠行軍蟻”的速度來計算，需要5個小時；如果是世界上最慢的蝸牛速度（0.7米每小時）來計算，大約需要一個月就可以到達公司門口，如果那只蝸牛夠勤奮的話，那么，“它”還得花費半天的功夫翻過三道樓梯和一個門檻才能溜進公司門縫。當然，無論是行軍蟻還是蝸牛，“它們”注定是要遲到的，而我呢？

而對于這條上班路，我走了936天，一千八百多次，我是真的累了，開始想家了！

通常這個時候，我會在心里盡力去構想出一個家的模樣，卻很難找到一個完整的模樣，一家人，總是分多聚少。而今天，又是一個不完整的父親節，2016年6月18，6月的第三個星期日，一個很容易讓人想起家人的節日，父親、母親、我，還有弟弟一家四口，因為生活，我們都天各一方，父親母親在蕭山，弟弟在安吉，弟妹和兩個小侄女在老家，我在P縣。

在P縣的這936天里，我以工作來充實除了睡覺以外的時間，感覺昨天和今天差不多，早餐吃面，幾乎是每天都吃一碗，這么算來，我已吃了九百多碗豬油、辣椒和每天用量都“差不多”的鹽醋拌面，中午12點吃午飯，晚六點下班又吃了一回飯，然后我通常會用加班來打發自己所剩無幾空閑時間。對于工作，我少有偷懶，在那已逝的936天里，我沒休過周末，沒有假期，在別人看來，工作似乎成了我的所有，這也許就是我會覺得昨天和今天以及之前的935天“差不多”的原因吧！其實，這段時間對我而言，并不是一句“差不多”就可以總結的，可真要總結起來，我也是無從起口的，竟又講不出多余的話來，但言一句“差不多”也罷！

就好像今晚和昨晚一樣，也差不多和以往的935天一樣，這也有可能是因為從古至今的每一個夜晚大概也都差不多吧！以至于我再想遠一點的夜晚，也和今晚差不多吧！

于是便有了接下來的回憶和思念……

第一章? 16年前，想家

“差不多了！裝不下了，再裝，明天坐車又得加錢了！”這是父親16年前的聲音，那是我即將離家，踏上我未知人生的前夜，亦是我此生回憶的起點，因為那晚過后，我并不知道，那是我與快樂童年的告別，更不知曉未來是個怎樣的人生。

“沒事，再加兩件冬天穿的衣服，這馬上就入秋了，天涼得快，再說，你買兩張票，本就可以帶兩份行李的，沒事！”母親一邊回應父親的擔憂，一邊為我收拾行囊，恨不得將她滿滿的愛全然塞進我和父親的背包。

“對了，鍋里還有5個雞蛋，別忘了帶上，”父親一邊吸著旱煙一邊說道。

“行了，記得呢！這天也黑了，估計晚飯也是過了的，你再去串一下門，想辦法再湊點錢，過那邊去估計還得多花錢呢！”母親說完，轉身去了火房。我聽得是雞蛋，也尾隨母親去了火房。父親則滅了旱煙，從電視柜頂上取下一包圣火牌香煙，那是家里來客或出門辦事時，父親才會去拿的，只見他輕輕吹了一下灰塵，隨手解開自己胸前的衣兜，把香煙小心地揣了進去，而后又將懷包的紐扣系好，再才出門。

我跟著母親到了火房，用一雙像是會流口水的眼睛看著母親小心翼翼地用小湯勺從鍋里將一顆顆白胖胖的雞蛋盛出，又一顆顆放進一碗涼水里，碗面的清水映著灰黃的燈光，搖曳著一顆顆白雞蛋，勝似好看，那景象對我而言，竟像是一碗人間美味放在我眼前，令我垂涎、讓我魂牽、叫我夢繞.....

母親自然將我的一臉饞像看在眼里，對我說:“想吃啊？”

我極力地點頭回答:“想！”

“等一下就好，還燙著呢！去找兩張紙來，我給你包上，明天路上吃。”我應聲去找了兩張用過的作業本紙張，交給母親，又見她將一個個白胖子包起來，但留了兩個在外面，隨口對我說道:“去，把弟弟叫回來，一起吃！”

我如接過令旗一般，飛出家門，想也不想的往村里最大的商店跑去，弟弟果然在那里，因為那家商店有所有小朋友都喜歡的糖和餅干，雖然到了晚上，商店已經關門，但是那里有全村最亮的路燈，是小朋友們晚飯過后不約而同的嘻戲據點，玩跑趟子、木頭人、躲貓貓，牽羊擺尾等等各式玩法天天換。

“小羅雄，媽媽喊你回家吃雞蛋……”任由小朋友們的歡聲鬧聲多么嘈雜，但聽到吃雞蛋幾個字時，所有的嘈雜將會頓時安靜下來，因為那時，吃雞蛋幾個字不像是從耳朵里傳進小朋友心里的，而是直接從每個小朋友嘴里穿進去的，早就讓饞出的口水堵住了話音，而后只聽得喊了小羅雄，又一個個失望著和羨慕著。弟弟自然高興沒話說，第一個從嘈雜人群串出，直奔家門而去，我也緊跟其后，最后我和弟弟一同消失在小朋友艷羨的目光中。

回到家中，我和弟弟一人一個從母親手里接過熱乎乎的“白胖子”，剩下的被母親包了起來，塞進了父親的麻布背包里。還沒等剝殼，弟弟拿著雞蛋就往外跑，而后響起母親想攔也攔不住的聲音:“不準跑，吃完再去玩……”

弟弟興許跑得比母親的聲音還快，直奔門外，超音速般回到小朋友艷羨的目光中去了。我也想去，只是我又聽得母親的話:“你不能去，明天就要去鎮里讀書，趕緊把課本收好！”

“哦！”我自小就很聽母親話，但也嫌她嘮叨，更有懼怕她老人家三分，所以就沒跟著弟弟出去，不過，比起現在的孤獨，那些嘮叨和懼怕又何嘗不是此間的想念呢？

夜，隨著小朋友們散去的吵鬧聲而漸漸安靜了，弟弟和鄰居家孩子由遠而近地向著家門嚷嚷著走來:“各人回家家，夜貓扣渣渣，各人回家家，夜貓扣……”

弟弟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問我:“哥，還有雞蛋沒有，小星星說了，明天再給他半個雞蛋，他就還我一個雞蛋。”

“還有……”還沒等我說完，母親趕緊上前來打斷我們的對話，急忙說道:“沒有了，那里還有雞蛋，就兩個”，一邊說一邊同我比手勢，勢要我陪她一起哄過弟弟，我也就沒多說話了！

母親聽得我和弟弟的談話，就隨便把話接了過去，指責弟弟說道:“你笨啊！他哪有雞蛋給你，說，今天雞蛋是不是分給小星星吃了，他騙你的，他家根本沒養母雞，哪有雞蛋給你，憨絲兒！”

“就給了他一小半，有一半被小軍二打落在地上，被小羅志撿吃了！”弟弟委屈地回道。

“我就說你是憨絲兒你不信，自己都沒得吃還拿給別人吃了，他們騙你的，曉得不？叫你吃完再出去玩你不信，這下好了吧！活該你吃不著！”母親已經很多次預測了這樣的結局，早就知道弟弟的雞蛋是要被騙的，所以生氣地對弟弟嚷道:“快去洗腳洗臉睡覺”。

弟弟應聲去了預先為他準備好的小木盆旁，用小手往盆里拿出毛巾，費勁地紐了一把，而后囫圇吞棗般擦過眼、鼻、口，而后又響起母親的嘮叨:“你沒長耳朵嗎？為什么不洗耳朵，給你講過好多次了，記得洗臉要洗耳朵窩窩”，一邊說著，一邊從弟弟手里接過毛巾，往盆里透了幾下，發現全是泥污，又氣憤著捏了一把弟弟的耳朵說:“你又去玩泥巴了，再不懂得干凈，就不給你衣服穿了！聽到沒有？”

“聽到了！”弟弟含著不知溫潤的淚水說著“聽到了，以后不敢玩泥巴了”。

在洗干凈弟弟之后，媽媽讓我把弟弟背到床上去睡覺，剛放到床上躺下，弟弟又用那雙淚跡未干的眼睛看著我問道:“哥，我們家還有沒有雞蛋？”

“噓…小聲點，有，還有雞蛋，明天給你。”

“真的？不騙我，媽媽說小星星他們是騙我的，不會給我雞蛋，可是，哥，你不可以騙我的，明天一定要給我雞蛋哦？”

“不騙你，騙你是小狗！快睡吧，明天給你。”

“好，我們拉勾，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許……”

那天晚上，我和弟弟拉完勾后，他就睡了，做著數雞蛋的夢，那晚的他一定睡得很香很香。他并不知道我要離開，也不知道我的離開，其實，我也不太知道那種感覺叫離開。

時間，隨著我的回憶慢慢走向深夜，母親像是有說不完的叮囑于我，以至于我此刻的思念中多了一些愛的嘮叨，媽媽說:“在鎮上不比鄉下，不可隨意和人打鬧，你有時候不注意弄傷城里人，人家就會騙你錢，我們家窮，賠不起的，知道不？”

“嗯！知道了”。

“還有，不可偷拿別人東西，你平時在鄉下偷幾個蘿卜和果子是沒什么大事，但鎮上不比鄉下，你哪怕偷人一根針，都是犯法的，知道不？”

“嗯，知道了！”

“記住，不是你的東西你別拿，要知道老人家教的——銀子窩窩睡得，不是自己的就不要，不能貪心，知道不？”

“嗯，記住了！”

“還有就是，出門在外，要多學多看多做，知道不？遇到不會的事情，就多向會的人學習，要看在眼里，學在心里，做事多用心，千萬記住了！”

“嗯，記住了！”

“還有最重要一點，干什么事都千萬不能偷懶，偷懶的人會被人看不起的，學習也是一樣的，不可懶惰，好記性不如爛筆頭，要多讀多寫多問。你去那邊是暫時住你大伯家，做什么事要勤快一點，你大伯喜歡勤快的人，知道不？”

“嗯！”

“記住了，千萬不能和同學打架，要好好相處，多和成績好的人玩，有人欺負你，就告訴老師，不要害怕，你越害怕，就越容易被人欺負，有時候要勇敢一點，知道不？”

“嗯”……

“還有……”母親的教誨總是說不完，小時候會有覺得厭煩，但長大后，總是聽不夠。有時候我會覺得嘮叨是一種幸福，有時候又是一種煩溺，不過，不管怎樣，我都非常感謝——感謝我有一個不厭其煩的母親。

隨著母親一遍又一遍的教誨，深夜已變成寂夜。父親帶著滿臉的醉意和笑意回來，錢多半是湊著了！

母親趕緊丟開對我的教化，迎上剛進家門的父親問道:“錢收回來沒？”

“沒有，老張家賒的兩包米錢說下個月給，李季民（化名）家欠的煤炭錢要等年底賣了豬才能還，其他幾家一共只收得一百多塊。”父親帶著一臉醉意和笑意點算著每一筆款項，一一向母親道來。小時候我是不知道每一筆錢都是來之不易的，我只知道每次考試或測驗拿了好的名次，就會得到幾毛錢的獎勵，多得時候會有一塊多兩塊。那時候家里有一臺打米機兼著賣點米和雜貨，父親是一個小煤老板，一家人生活還算可以，也住進了小平房，可是，當一切生活的美好都在向人們預示著幸福的時候，生活其實，只是剛好拉開序幕而已，因為那不是故事的結局，特別對我來說，那只是開始而已，而那樣的開始太過幸福，太過美好，以至于我現在的努力和追望，就是為了重塑那時的美好……一家人，還是那五個雞蛋，一起吃，不夠就分著吃，不要被帶著，路上吃。

那時候的我并不知道16年前的那個晚上，竟成了一家人分離的日子，那也是我長大后才知道的事——父親的煤礦出了事故，好在沒有人員傷亡，只是煤礦坍塌，導致附近民房不同程度受損，但是高額的賠款已然足夠將一個剛好完整幸福的家庭摧垮擊散，父親幾乎賠光了家里所有的錢，還欠下了不少的債務。在那之后，不，應該是在那晚之后……

“還是不夠嘛！現在總共只有三四百塊，除了學費、第一個月生活費，就剩不到啥了，娃兒在鎮上還要考慮給點零花錢，咋個辦嘛？”母親也把一筆筆開銷算給父親聽，父親聽完，順手從原本裝香煙的懷抱里掏出一小疊人民幣來，十塊的幾張，五塊的幾張，一塊也有許張，還有占據厚度一半之多的角票若干。

母親又問:“你錢哪里拿的”？

“借的，向劉二哥借的！加起來有五百多了，這回應該夠了！”說完，把手里一個很新的塑料口袋遞給我說:“你看看，剛買的，試一試合腳不？”

“嗯！”我接過父親給的袋子，像收到新年禮物一樣的快樂，因為里面裝的是一雙嶄新的白色膠釘鞋。在那個年代，我們村從老至少，幾乎人人都穿解放鞋，當然那不是因為流行，而是因為貧窮，一雙解放鞋6塊左右，而一雙膠釘鞋起碼要在12塊以上。當然我喜歡膠釘鞋不光是因為它要貴一些，而是因為它防滑，因為在我對家鄉最美的記憶中，有一種美一直被我掛念著，那就滑溜溜的泥濘小路，而有了那雙膠釘鞋，我就可以走得穩穩的了。那時候的家鄉處處是泥土的清香，不像現在，各色垃圾成災、到處是硬化水泥地板，最讓人痛心的是村橋下的小河，不再清澈流淌，反而成了人們傾倒垃圾的填埋廠。不過，正是因為后者的污染，反而讓我更加懷念之前的泥土香，懷念我的白色膠釘鞋，懷念那清香泥土上留下的膠釘鞋印。

“別試了，合腳就好了，快去洗洗睡吧！”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