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尋得一個等我的電話
- 昨日浮現
- 一也007
- 2770字
- 2018-12-20 23:13:01
第五章尋得一個等我的電話
“嗷嗷、嗷、嗷嗷嗷......”嘔吐,是我一九九九年8月到達坡腳(鎮名,又名鼎新鄉)的第一個記憶,如此猶新于我,長達四個多小時的山路顛簸教會了我隱忍和隱忍——暈車。沒錯,就是暈車,現在想來,真的如此猶新于我,因為它變成了我離家后的第一個難題。期間好幾次都已經吐到了喉嚨口,硬是被我忍了回去。再加上擁擠的小班車內,總有那么三四個聲音縈繞于耳畔,此起彼伏,嗷嗷直吐,正可謂是五味雜陳,熏人淚下。
下車,父親將我拉到一旁,隨后去了班車尾部,奮力擠進正在“搶奪”行李的人群。只見司機師傅一個人站在車頂貨架上,一邊解開繩子,一邊將行李一件件往下扔。
“輕點,別扔,我里面有東西,經不起摔!”
“你慢點放,師傅。”
“慢點......”
“給,接著......”
我則安靜站在一旁,慢慢環視這片新大陸。有山,和老家的大山差不多,鎮子坐落于山腳,位于一個大偏坡上。由于我們下車的地方處于居高臨下,很容易就看清了小鎮的容貌。房子很多,人也很多,路是水泥地,再加上我們來的這天,剛好是五天一次趕場天(趕集),那叫一個熱鬧和嘈雜。
父親拿過行李對我說道:“走!”
兩個特大號的牛仔包,一個背在父親身后,另一個提在手上,那時的父親還不忘騰出一只手來緊緊的拽住我,深怕我走丟了似的。
“等一下,爸!”沒走幾步,我便停了下來。
“怎么了?”父親問我。
“難受,這兒難受。”我指著自己的肚子說道。
“怎么會難受呢?來,我看看,是不是暈車,想吐?”
“嗯!”
“那吐出來吧,吐,吐出來就好了!”
“嗷、嗷、嗷.....吐不出來。”
“怎么會吐不出來呢?等等,我看看。”說完,父親放下手中的行李包,半蹲下看著我說:“來,張開嘴,張大一點!彎低一點,閉眼....”
我應聲張大了嘴,彎下了腰,就在閉眼的那一刻,只感覺一根手指伸進了我的喉嚨,輕攪了幾下。
然后,我就嗷嗷直吐了,直吐到顆粒不剩,腸胃當空。
“這就好了嘛!給,擦一擦嘴。”接過父親遞過來的紙巾,有氣無力地擦了一回,隨后,昏昏戳戳地跟著父親的拖拽,向著嘈雜的街市走去。
老街糧米市場,我們要去的地方。穿過又臭又臟的豬市街(當地稱豬屎坡坡),拐了個彎,下了個坡,便到了糧米市場,大姑媽家就在糧管所對面,很好找。大姑媽家在糧米市場有一個鋪面,她呢?就臨街做點小買賣。我與大姑媽見過多次,但那也是兩三年前的事了。
那時候,她家還住在大山里面,一個名叫蘑坡的地方。我很喜歡去大姑媽家玩,特別是寒假。因為她們那里的山比我們老家的要高、要大,最重要的是那里的冬天會下很厚的雪。我與大表哥家的兩個同齡小孩最愛去山上滑雪,還有抓野兔、山雞等等,總之,那里有我美好的童年回憶。最最最讓我難忘的,要數大姑媽家的大鵝了,不要問我為什么?我是不會告訴你的,因為大姑媽家的大鵝下的蛋又大、又好吃。
“小華友(父親的小名)!你們來了,快,快進家里面來!”但見大姑媽用圍裙擦干手,想去接過父親手里的行李。
“不用,姐,我拿得動!”父親一邊婉拒大姑媽伸過來的手,另一手順手將我拉倒大姑媽跟前,說:“來,叫人!”
我雖見過大姑媽,也認得她,沒有多大變化,還是那張如母親般慈祥的臉,除了兩鬢稍微發白。可是,我還是會害羞。
也不等我叫人,大姑媽直接將我拉進她的懷里,用她粗糙的手掌輕撫我的小臉,然后對我說道:“讓我好好看看我家小吉(我的小名),看看,又長高了,哎喲,越長越生得好,太讓人喜歡很。”邊說,邊將給我的擁抱,抱得更緊,緊到令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她的形廓,以至于今夜起筆,多了些眼角的溫潤。
“這孩子,越來越不懂事了,快,叫人啊!”父親放下手中的行李,轉向對我說道。
“大~伯!”
“哎!~乖,快,走,我們進屋!餓不餓啊?等一會兒就吃飯了......”
大伯,這是我對大姑媽的昵稱,也是老家的風俗,雖是女性長輩,但其尊稱也按照男性長輩來稱呼。而大伯對我而言,她是我至今見過的幾百萬中國婦女中,最熱情、最質樸、最讓我掛懷的一個。
進家,大伯家里比外面街市上還要擁擠,外、中、內三間,只有內間人稍微少些,我們跟著大伯擠進了內間,放下行李,父親知道我暈車難受,從大伯家水缸里舀了半瓢水遞給了我,說:“給,喝點,簌簌口會好過點。”
“他怎么了?那里不舒服?”大伯問父親。
“沒什么事,姐,他就是有點暈車,歇一歇就好了!”
“哦,暈車啊,吐了沒?”
“吐了!我剛才給他攪吐了的,一會就好!”父親得意的回答道。
大伯摸著我的頭說道:“嗯,吐了好,吐了一會就好,肯定肚里都吐空了,你等著,大伯這就給做飯吃”。
“沒事,姐,讓他歇一下,我做給他吃,你快去忙吧,門口攤子都沒得人看,對了?我姐夫呢?”
“吶!那不是他是那個!”說完,順手指給我和父親看。
我在那之前,是沒怎么見過大姑父的,因為我去他老家的時候,他在鎮上工作,很少見著,所以,那天之前,我還不算認識大姑父的。
“大姐夫、大姐夫.....”父親向著一位坐在人群中間的老者喊去。
“咦?你們來了!來多久了?”
“剛來!你忙.....”
父親的話音剛落,只見另一邊的大姑父拿起電話大聲喊道:“喂!哪位?....找哪個?......哦,周家平啊!好,稍等、稍等.....”說完,大姑父又向人群中喊道:“快,快走外面喊一聲周家平,他家兒打電話來了”。
“周家平!”
“周家平!”
“周家平,快來接電話!”
.......
一個接一個的聲音往外傳了出去。
“來了,來了!”
......
后來的一小段日子,我才明白大姑父家為什么這么多人、這么擠。原來,大姑父家做的生意,臨街小百貨攤和一個油炸洋芋攤由我大伯照看,里屋有一臺電話和鋪面由我大姑父照管。那時候,一到趕場天,屋里就會擠滿等電話的人,大多是大姑父他們老家那邊的人,他們老家,每個人家至少有一兩個年輕力壯的人在外省打工,所有的噓寒問暖、家人囑托,都得等一通長途電話。大姑父更多的時間是用一個筆記本記錄著電話遠方的預約,比如,某某會在某天某個時候打電話過來找某人,然后他再根據筆記本上的記錄,讓來他家等電話的人相互轉告通知,按照約定日期來他家接電話,而那個約定的日期往往都是五天一次,一次呢,大姑父可以收取一塊錢的中介費,而且大多數的人家都會約定在趕場這一天。只有我不一樣,因為我的等待往往是30天一次,只在月初或月末。
很多年以后,我還是會很想念大姑父的筆記本,每個月初或月末。我還想從他那記滿密密麻麻的約定中,尋得一個等我的電話.....
嘟~嘟~嘟~
“喂!吉兒,最近過得怎樣?在學校有沒有同學欺負你?有沒有好好聽大伯的話?有沒有......”
“媽媽.....”嗚~嗚~我的嗚咽聲,阻斷了電話另一頭母親的問候。
“嗚~嗚~”電話另一頭的抽涕嗯噎帶著母親的問候。
而我的問候也會通過電話,傳到電話的另一頭。
“媽媽,嗚~嗚~我想你了.....”
那一年,我離開了家,爸媽也去了外省打工,只有年邁的外婆在老家獨自帶著弟弟過活。一家人,天各一方,電話,便成了彼此僅有的問候和哭泣的理由。此刻的想起,我仿若又一次看到了母親哭紅的雙眼和電話那頭——弟弟的告白,還是那句嗯噎著哭聲問候:“媽媽,嗚~嗚~我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