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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陰魂托夢(一)
【科幻傳奇】
陰魂托夢
作者:昆侖仙子
(一)
我叫康路生,死了一個多月了。我的陰魂始終未散,飄忽在半空中,游蕩在北國南天之間,我最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那年逾古稀的老母親,孤苦伶仃一個人,無依無靠多可憐。我只得托夢給我媳婦。不,還不能這么叫,是我的對象,是我的情人,我們已經同居了只是沒有辦理結婚手續,沒有法律保障的那種。
她叫崔曉梅,我倆是在深圳打工認識的。她是個苦命的姑娘,孤身一人到了深圳,舉目無親,已經幾天沒有吃飯,餓得兩眼冒金花,身體直打晃。那是一個傍晚,我正在路邊的大排檔吃飯,要了一盤芽菜干炒牛河剛要吃,她躲在柱子后邊的暗處,白亮的眼柱子快要掉到盤子里了。我能懂得人在極端饑餓狀態下的眼神,我朝她笑笑,把盤子朝她那邊推推,她像犯人獲得大赦一般喜形于色,以極快的速度抓起筷子,另一只手把盤子摟到跟前,還沒等屁股坐到凳子上,一大筷子的牛河已經塞到嘴里了。那真叫風卷殘云,只有眨眼的功夫,她就把一大盤子牛河吃了個干干凈凈。我又向老板要了兩盤干炒牛河,她一盤我一盤,她還是比我先把盤子里的牛河吃光。吃的有些急,她打嗝兒了。我給她端來一碗開水,她朝我笑笑,端起來水碗,咚咚咚喝了下去,看來她是個急性子人,吃飯喝水老是風風火火的。吃飽喝足,她那干黃的臉上微微泛出光亮。仔細瞅瞅長得并不難看,只是眼睛略顯小而鼻子有些上翹,年齡約莫二十剛出頭,身上穿的是那種山里人才穿的藍土布做的衣褲,有些破舊,個子不高而有些微胖,倒是敦敦實實的。
我沖她笑笑站起來要走,她也站起來順從地跟在我的后邊走出了大排檔。我在前邊走,她在后面隨,默默向前走,路燈把人影拉長然后又壓短,又拉長,又壓短。
我終于鼓足勇氣問她:“叫個啥?”
“崔—曉—梅。”字是一個一個蹦出來的。
“從哪兒來?”
“山—西—山—里。”還是一個一個蹦。
“山西?,我也是山西來的,是最北邊的那個城市。”我等著她提問,她卻不吱聲。
“我管得了你一頓飯,管不了你長遠。”我不想讓她對我有什么奢望。
“大哥,幫我找個活吧。”她終于說了一句連貫的話。
“打工?這里的老板心可黑啦,要榨干你的油。”我想著能否幫她湊夠路費回家。
“我能吃苦。”說得斬釘截鐵。
我瞅瞅她敦實憨厚的樣子,能打工也算是條出路。
當晚我帶她到打工妹白秀秀的宿舍借住,第二天領她到公司人事處報名,以我表妹的身份成了打工妹。
這個公司是港臺老板開的,專門給其他公司做貼牌小電器,沒有什么技術,全靠拼人的體力,每個崗位都有定額,完不成要受罰,超額了有獎,盡管獎金少的可憐,人們還是不要命地靠加班加點耗體力掙點錢,一天工作長達十六七個小時,把生命化為一分一秒去換錢。公司根本不管打工的死活,甚至鼓勵員工加班加點,每月都要評選“財富能手”,美其名曰“多勞多得”,鬼知道老板的算盤是員工“多勞”,他才能“多得”。長期睡眠不足,再加神經高度緊張,時間長了人會瘋瘋癲癲,還有的人跳樓自殺,卻全然查不出原因。
崔曉梅倒是很高興,樂呵呵的臉上多了一些紅潤,話也多了許多。頭一個月發工資,她跑來找我說要請我吃飯,還到那家大排檔,她說那里的干炒牛河太好吃了,是這輩子她吃的最好吃的東西。
她邊吃邊歪著頭問我:“大哥,為什么這個叫‘牛河’呢?”
我支支吾吾說不上個子丑寅卯:“大概……這是用米粉做的,又叫河粉,大概是用牛肉炒的河粉吧?”
突然,她調轉話題,很大方地問道:“大哥,你成家了嗎?”
一句話問得我臉紅脖子粗,嘆了口氣說:“沒,我沒資格成家。”她并不追問,只是瞪著眼直勾勾地看著我,像是警察審問犯人那樣地等待我的回答。
我深深地低下頭,面對如此坦誠的人,不得不竹筒倒豆子,把我的一切徹徹底底地向她坦白了。
我家在山西北部的一座城市,有個造火車頭的工廠,我技校畢業進廠當了一名開數控車床的工人,成了造火車頭的人,開始很自豪,工作也挺賣力。然而,當工人的收入是有限的,看到別人穿名牌,開好車,眼饞的很,也想多掙錢過好日子。后來,在酒肉朋友的慫恿下,我染上了賭博,而且是那種不要命的大賭。玩賭我有點靈氣,開始手氣不錯,屢屢得手,很快就贏得盆滿缽滿。錢來得容易出去的也快,有了兩個臭錢班也不上了,整天狐朋狗友上飯店住酒樓大吃大喝,后來還買了一輛汽車,成了聞名地區、開著汽車去賭博的大賭徒。父親知道我賭博不上班,非常生氣,拿著搟面杖追到街上打,嚇得我幾天沒敢回家。媽媽心痛我,托入捎話:“浪子回頭金不換,你只要改掉賭博,好好上班,媽保證你爹不再打你。”
我回廠上班了。人爬坡向上很困難,很吃力,順坡向下出溜卻是極容易的,而且,順坡向下的慣性極大,一旦出溜了再想向上爬,真比登天還難。我又去了賭場。俗話說,“人走時氣馬走膘”,人要是倒霉喝涼水都能塞牙縫,放屁都砸腳后跟。時運變了,怎么賭怎么輸,越是想翻本越是輸,越是不甘心越是輸。沒有多長時間,老本輸光且把汽車抵了債不算,竟然欠下金二駒的高利貸賭債十幾萬元,對于一個工人來說,這就是一筆巨債。那幫家伙,翻臉不認人,有錢時稱兄道弟,欠錢了逼債比虎狼還兇。父親知道我欠下賭債,當時就氣得吐了血,住進了醫院。我得到信兒,真是腸子都悔青了,跑到醫院“咕咚”一聲跪在了父親的病床前,發誓永不再賭。躺在病床上的父親自然已無力追打我了,我想挨罵是逃不脫的。沒有想到,那么血氣方剛的老父親說的第一句話竟然是:“你要照顧好你媽!”我當時哭得死去活來,沒有想到這竟然成了父親的遺言。
家里死了人,逼債的人仍然不依不饒。
安葬了父親之后,媽媽對我說:“出去躲躲吧,這幫槍崩猴啥事都干得出來。”
“我走了,你咋辦?”
“嗨,我一個老婆子,怕他們不成。”
話是這么說,我還是不放心。托了朋友跟金二駒說好,并由朋友作保,按月還錢,加息滾利,時限三年。這樣我才來到深圳,拼命打工,按月把還債的錢寄給作保的朋友。轉眼就是三年,上個月我算是把賭債全還完了。我打算再拼命干幾個月,攢點錢回家看看老媽。
聽完了我的故事,崔曉梅也把身世全對我講了。
她的命運,那更是一個“黃連拌苦膽”,苦上加苦。她在兩三歲時被人販子從四川販到山西太行山的大山里,賣給人家當童養媳。具體是什么時間和從哪里來,她全然不知道,是后來聽人說的。她的男人叫狗剩,是個半傻子,當她懂事以后知道狗剩就是自己未來的丈夫。前年,家里給他們圓了房,其實狗剩啥也不懂,糊弄糊弄就過去了,他根本就沒有碰過她。后來,狗剩跟著村里的后生下煤窯,不料頭一次下礦就趕上瓦斯爆炸,可憐的狗剩葬身煤海了。崔曉梅聽到噩耗整整哭了大半天,哭命短的狗剩,也哭自己的不幸。她想這就是命,公婆也都上了年歲,從小拉扯自己不容易,她是家里的主勞力,家里地里的活全靠她張羅,就這樣守著公婆過吧。她沒有想到的是,狠心的公婆要把她轉賣給別人。想想自己這一生,不能總是聽任別人擺布。橫下一條心,偷偷跑出了大山,一直跑到了深圳。
講起自己的身世,鼻涕一把眼淚一把。崔曉梅擦干眼淚對我說:“大哥,你要不嫌棄就收下我吧。擔子一個人是挑,兩個人是抬,咱倆好好干,攢幾個月錢,我跟你一起回家孝敬你媽。”我已是三十大幾的男人了,聽到女人跟自己掏心掏肺說這話,心里的感動直往上沖,眼淚在眼眶里直打轉。我這是傻董永遇上了七仙女,還有啥愿意不愿意的,兩人緊緊地抱在了一起。
我倆租了個簡易的小板房,湊合著住在了一起。我們決定再干三個月,爭取元旦前后辭職回家看望老媽。這三個月我要玩命的干,多多掙錢,回到家中給崔曉梅補辦一個像模像樣的婚禮。早晨,天剛放亮我就起床,給她買好早點就跑到車間,第一個開工干活,晚上和上二班的人一起出廠。崔曉梅也是早出晚歸,成了車間超工時的第一人。我憧憬著見到老媽的動人情景,老人家不但見到了自己日思夜想的兒子,還給她帶回來一個溫順的兒媳婦。從此,一家三口樂樂呵呵過日子,轉過年來,崔曉梅再給生個大胖小子,老媽一定樂得合不攏嘴……
人的體力是有限的,我這樣玩兒命干終于身體透支了,總覺得昏頭轉向的,走路有詩會突然打晃。崔曉梅心痛地勸我,要注意身體,來日方長。
出事了。那天下了夜班我往回趕,走了三條街剛拐過一個路口,迎面來了一輛運渣土的大卡車,雪亮的車燈突然射過來照得我睜不開眼,就在那一霎我突然頭昏腦漲,瞬間身體失去控制能力,不但沒有躲避駛來的汽車,而是踉踉蹌蹌朝著汽車沖了過去,汽車司機被這突然發生的事情驚呆了,急踩剎車,只聽“嚓——”一聲尖響,我鉆到巨大的車輪之下,當時就鮮血四濺斃命了。心臟停止跳動的瞬間,我的腦子里反復出現的詞匯就是“回家—看老媽,回家—看老媽。”
崔曉梅得到噩耗,哭得死去活來,強忍悲痛給我料理了后事。交警介入,我屬違章逆行,且似有自殺故意的嫌疑,應承擔主要責任。汽車的運營單位賠償了5萬塊錢。崔曉梅把這些錢連同這兩個月我倆一起攢的一萬四千元,都給我媽寄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