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京劇有一出戲《探陰山》，說的是少女柳金蟬自幼許配表哥顏查散，柳父嫌顏家敗落，不允完婚。柳金蟬贈金釵給表哥，以示決心。正月十五觀燈，柳金蟬與家人走散，被壞人李保撞見，誘騙至郊外，謀財害命。顏查散路經此地，被衙役抓獲，從身上搜出金釵，以為贓物，判斬刑。少年顏查散含冤，立尸不倒。顏母到開封府伸冤。包公為查清冤案，親下陰曹地府，過五殿，斗閻羅，與營私舞弊的判官斡旋。他帶人過望鄉臺，來到陰山背后，找到了冤鬼柳金蟬。少女說出殺害她的兇手是判官的外甥李保。包公憑實據，鍘了判官，返回陽間，捉拿李保，歸案正法，為少年顏查散平反冤獄。戲曲為追求“大團圓”的結局，讓柳金蟬和顏查散復活，喜結良緣。人死了是不能復活的，這樣的結局純屬杜撰。包公下陰曹探陰山，也都帶有迷信色彩。唯有包公找到柳金蟬的冤魂，讓她指認兇手，應該是可信的。柳金蟬被害致死，陰魂不散，通過收集她的腦電波，還原事實真相，這應該是符合科學規律的。

我給崔曉梅托夢，完全是腦電波發揮作用。在夢中，崔曉梅對我訴說了她的痛苦與無奈。既然不能給老人家養老送終，還不如現在就離開老人家，免得老太太把房子賣了，最后落個人財兩空。我面對如此棘手的復雜事態，拿不出一個妥善的解決辦法，只好由他們自己處置吧。

康大媽一覺醒來發現有些不對，睡在她身邊的崔曉梅不見了，連她的衣物和用品也都不在了。康大媽急忙起來，在桌子上發現了一封信。康大媽打開信，看得淚流滿面。

“媽媽：我走了。你不要找我，我會走得很遠很遠的。我得了這種病，是沒有希望治好的，既然如此，干脆就不治了，從苦難中來，從苦難中走，一切聽天由命吧。

“媽媽，我是您的閨女，我是您的兒媳婦，您是我的媽媽，您是我在世上唯一的親人，我不能為您養老送終了，請原諒我的無奈。我本來想，既然得了這種病，不能給您送終，就用我剩下的有限的生命陪伴您再過些日子。誰知您非要把房子賣了，給我治病。我打心眼里感謝媽，您愛我，您疼我，您是我最親最親的親人。但是，那房子是您唯一的財產，是您養老的本錢啊，那是您的家啊。您把房子賣了，我的病也沒有治好，最后豈不落得個人財兩空，剩下您老人家一個人，以后的日子您怎么過啊？您何處安身立命？老了老了最后連自己的一個窩都弄沒了，讓您流落在外，讓您居無定所，讓您無家可歸，我的心都要碎了，我無顏到那邊去見我的路生哥，我不但沒有照顧好您，沒有做到給您盡孝，反而把您連累了，反而把您害了，這樣做會讓我死不瞑目啊！

“媽媽，您的閨女命苦啊。我兩歲上被人販子從四川賣到了太行的大山里，給人家當童養媳，男人是個半傻子。苦撐苦熬二十年，好歹熬到圓房啦，沒成想男人下煤窯發生爆炸死在窯坑里。心想，守著公婆過吧，沒想到公婆要賣我。這才跑到了深圳。

“媽媽，我遇到路生哥是我這一生最幸運的事。路生哥為人正直，樂于助人，與人為善，他幫我找了工作，安頓了下來。他是我可以托付一生的好男人，我們就住在了一起。本打算再干半年就回來看望您老人家，回家后辦個像模像樣的婚禮。萬萬沒有想到路生哥出了車禍，要了您好兒子的命。我哭得昏天暗地，我哭得天轉地轉，是我的命硬克死了他，妨死了他。

“媽媽，我對不住您老人家，我克死了您的兒子，卻沒有能給您兒子留下個一男半女，我有愧，我有罪。如果有下一輩子，我給您老人家當牛做馬，贖我的罪，報您的恩。

“路生哥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您老歲數大了，孤苦伶仃，身單影只，他托夢給我，讓我回家給您養老送終，替他盡孝。咱娘倆有緣，讓我認您做了干媽。我本想早些告訴您關于路生哥的事，可您受傷了，傷得那么重，我不忍心在您的傷口上撒鹽，這才噤口未說。您老當初要把房子過到我的名下，我知道您老的良苦用心，您怕我走了，想留下我，把我留給我的路生哥。我感激您老，咱娘倆心貼心，不用這個辦法我也不會走，我發誓要給你養老送終。

“對于路生哥沒有音信的事，您已經有所察覺，我這才想方設法讓深圳的女友按月給您寄錢。可是仍然沒有瞞過您老。在您知道了一切之后，我就打算給您當養老送終的兒媳婦，陪著您老人家生活。沒有想到，我得了這個不爭氣的賴病，我不能拖累您，我不能給您添一絲一毫的麻煩。

“媽媽，我走了。在沒有我的日子里，您要保重自己，要記住按時吃藥，老年人的自我調整能力減弱，必須靠藥物的幫助。平日吃飯，您不能湊合，早晨要吃好，中午要吃飽，晚上要吃少，三頓飯那一頓不不能馬虎。晚上睡前一定要用熱水燙燙腳，活血解乏。

“媽媽，我走啦。您不必為我擔心，順其自然是人生最好的境界，也是人生最好的歸宿。我會一路上都想著您，惦著您，為您祈禱，為您祝福，讓老天爺保佑您平平安安，硬硬朗朗，健健康康。媽，如果有來生，我一定早早地來做您的女兒，和您相伴一生。

“媽媽，媽媽啊，我舍不得離開您，可我又不得不離開您……”

康大媽邊看邊哭，哭得幾乎背過氣去。多好的孩子，多仁義的閨女，多么有情有義的兒媳婦，她有一顆金子般的心。康大媽突然想到，不，不能讓她走，不能讓他流落街頭，不能讓她病死荒野，不能讓她死無葬身之地。我必須想方設法把她找回來，娘倆互相照顧著度過余生，我可以不賣房子，我可以什么都聽她的，但我不能沒有她，她是我的閨女，她是我的兒媳婦，她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

康大媽急急忙忙出來門，剛拐彎兒碰見了要買房的任先生，再走幾步遇到了小飯館的的“羊綿綿”，兩人聽說崔曉梅離家出走，也都非常著急。“羊綿綿”問康大媽：“您這要是上哪兒呀？”

康大媽說：“去找公證處的小王，她的辦法多，看她能有啥辦法？”

“羊綿綿”說：“哎，您老別跑了，我打手機讓她過來。”

“羊綿綿”把康大媽讓進小飯館，扶老人家坐下，剛倒茶水的功夫，王穎穎開著車趕過來了。

王穎穎對康大媽說：“您不要著急，咱們一定能把崔曉梅追回來的。您分析，她現在可能要去哪里？”

康大媽止住了哭泣，想了想，囁嚅地說：“這，這就難說了。她能去的地方，一個是她干過活的深圳，一個是她從小待過的太行山，一個是……”

王穎穎果斷地說：“她只要是坐火車走，而且是南下的方向，這就好辦。”

王穎穎到走廊上打了個手機，回來對康大媽說：“南去的列車還沒有開，我車站公安有個同學，他們答應設法把她截下來。走，大媽，咱們去找她。”

康大媽還有“羊綿綿”和任先生一起上了王穎穎的車。

王穎穎邊開車邊問康大媽：“大媽，昨天晚上您沒有發現她有什么異常？”

康大媽嘆了口氣，邊擦眼淚邊說：“吃完晚飯，她說今后不上班了，要跟楊老板打個招呼，回來的挺晚……”

任先生說：“她找到我家，說是房子不賣了，我還正在籌錢吶……”

康大媽：“她就是怕我賣房子才走的，是我錯了，是我逼走了她……”

“羊綿綿”說：“您也是一番好心，您疼愛您這兒媳婦。崔曉梅還是擔心她那個病，她不想拖累您，不想讓您后半輩子無家可歸。”

康大媽說：“是啊，我懂她的心，她是個對人掏心掏肺的人，她一切都是為我好。唉，昨晚睡下，她非要跟我擠在一個被窩里。唉，這孩子心重啊。娘倆擠在一起，說了大半宿話。她凈撿讓人開心的事講。先是講在深圳和俺兒是怎么認識的，倆人有緣啊。后來倆人如何一起上班，一起干活，后來，倆人是怎樣搬到一起住的，怎樣一起賺錢，一起攢錢，打算過幾個月就回來看望我，還打算回來后辦個像模像樣的婚禮，可是……”

“羊綿綿”的手機響了，是金二駒，不知道他是怎樣得到信息的：“聽說崔曉梅離家出走啦？有這事嗎？”

“羊綿綿”回道：“是有這事兒，我們正在去火車站。她呀，主要是讓這討厭的病鬧的，得了這種病，要治沒有錢，不治只有等死，她不愿給康大媽添麻煩，唉，真是個好人啊。”

“別說了，”金二駒火急火燎地說：“我在車上，正開車往這兒趕，咱們火車站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