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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抵達(3)

8

拉車的是匹剛下了駒的馬,而替他們趕車的則是一位頭發雪白,還有著一雙大大的招風耳的老頭。由于各種不同的原因,他渾身上下都是白色的,新的草鞋還沒穿臟,而褲子和上衣也是一種灰白的顏色,這是由于穿的時間過久而褪色的緣故。

那小馬駒就如同夜色一般烏黑,頂著一頭卷曲的鬃毛,邁著還不是很結實的小腿,像只烏鴉似的在白母馬后面跑著。

馬車行駛在坑坑洼洼的路面上,不斷地搖晃著,坐在車上的人連忙緊緊地抓住車上的木柱,免得從車上摔下去。日瓦戈一家人的內心非常寧靜。他們正在駛向目的地,心中的理想也將實現。天氣晴朗而美妙,傍晚前最迷人的時段,總是緩緩地不肯降臨。

馬車時而穿過樹林,時而經過樹林間的曠野。當車輪碰上樹根的時候,被顛起的車使得坐在車上的人擠作一團。他們皺緊眉頭,弓腰彎背地緊緊靠在一起。當大車駛過林間曠野時,他們的心靈不禁被一種遼闊之感充實著,變得振奮起來,仿佛有人幫著他們脫掉帽子向周圍致敬似的。他們伸直了腰,以更舒服的姿勢坐好,扭動著脖子開始欣賞起周圍的景色來。

這一帶是山區。每一座山都有著自己的模樣。遠遠望去,它們那雄偉傲慢的身影將遠方抹成黑壓壓的一片,一聲不響地注視著旅途中的路人。玫瑰色的余暉欣慰地伴隨著旅客穿越田野,同時也安慰著他們,給予他們希望。

一切都使他們由衷地感到興奮和新奇,然而最讓他們高興和驚奇的是這個古怪的趕車老頭,他滔滔不絕地講著閑話。在他的言語中殘存著古俄羅斯語的痕跡,同時也有著當地方言的特征,其中甚至還夾雜著的一些令人費解用語。

當小馬駒被落下時,母馬便停下來等它。小馬駒則不慌不忙、一竄一蹦地跑過來。它笨拙地邁著四條離得很近的腿從馬車的旁邊經過,伸長脖子低頭伸到車轅下去吃奶。

“我還是不明白?!卑矕|尼娜·亞歷山德羅夫娜逐字逐句地向丈夫喊道。馬車顛得很厲害,她的牙齒不斷地相互磕碰著,她不得不小心防止那突如其來的顛簸使她咬掉舌尖。

“這個瓦克赫是不是母親說過的那個瓦克赫呢?還記得那些稀奇古怪的事嗎?一次打架的時候腸子被打斷了,于是身為鐵匠的他為自己做了一條新的鐵腸子。我當然明白這只是傳奇故事,難道這就是他的故事嗎?難道他就是傳說中的鐵匠嗎?”

“當然不是。首先,正如你所說,那是個民間傳說。其次,母親說過她也是在很小的時候聽到這個故事的,據說它已經在民間流傳有一百多年了。我不明白你為什么這么大聲嚷嚷?老頭聽見了會不高興的?!?

“他耳朵背,什么也聽不見的。就是聽到了也不一定懂,他有點傻。”

“喂,費多爾·漢費德奇!”不知道老頭子為什么用男性的稱謂來催促這匹母馬,他當然比車上所有的乘客更清楚它是一匹母馬。“天真是熱得要命!就如阿拉伯子孫被裝進了波斯火爐炙烤!該死的畜生!快走,聽到沒有,混賬東西!”

他突然唱起歌來了,是從前這兒的工人們編的小調:

再見吧,賬房主管,

再見吧,隧道及礦場。

老板的面包我已吃膩,

池子里的水我已喝光。

天鵝掠過湖邊,

身下漾起一道道波紋。

我身子搖擺不是那美酒的緣由,

而是要送萬尼亞去戰場。

可我,瑪莎,不是傻瓜,

可我,瑪莎,不會上當。

我要上謝利亞巴城,

給辛杰丘利哈當雇工啊。

“哎,馬??!你這個不知好歹的東西,上帝的恩寵你都忘了!你們瞧,它這一身爛肉,一個騙子!你打它,可它卻偏偏不好好走。費多爾·漢費德奇,你到底什么時候才能走到家?這座被叫作大莽林的樹林一望無邊,那里面藏著農民軍的隊伍,喂,喂!‘林中兄弟’就在前邊。哎,費多爾·漢費德奇,怎么又停下來啦?不要臉的鬼東西?!?

他突然回過頭,盯著安東尼娜·亞歷山德羅夫娜說:

“年輕的太太,你真以為我看不出你們從哪兒來的嗎?你的腦子太簡單啦。我要真認不出來那還不如找個地縫鉆進去得了。認出來啦!我沒法相信我看到的這一切,活生生像格里果夫(老頭把克呂格爾說成格里果夫)。我不認識格里果夫嗎?我在他家忙活了一輩子,什么樣的活我沒干過啊。幫忙打過礦坑柱,伐過木頭,還養過馬。走??!又不動了,沒長腳的東西!叫你快走呢,你沒聽見嗎?

“你剛才問這個瓦克赫是誰,是不是傳說中的鐵匠?夫人,你眼睛長得挺大,怎么腦子就如此不靈光呢!你口中的那個瓦克赫姓波斯坦諾果夫,鐵腸子波斯坦諾果夫,五十多年前就進棺材入土了。我們姓梅霍寧,名字一樣,姓氏卻不同,不是一個人?!?

老頭用他那獨特的語言又把他們先前從桑杰維亞托夫那兒聽到的有關米庫利欽一家的情況細說了一遍。他將男主人稱為米庫利奇,稱他妻子為米庫利奇娜。他將管家第二個妻子叫后老婆,在談到“第一個妻子,死了的那位”時,說她是個好女人,是白衣天使。當說起游擊隊的首領利韋里時,了解到他的名氣并沒有遠傳到莫斯科,莫斯科居然不知道“林中兄弟”的事跡,對此他覺得簡直不可思議。

“沒聽說過?‘林中兄弟’,真是怪事,真弄不明白莫斯科的人耳朵是干什么用的?”

天色逐漸暗了下來。乘車人的身影越來越長,始終在他們前面奔馳著。他們正在一片林中曠野中前進。路邊隨處可以看到木質的濱藜、飛廉和那些高高挺立的柳蘭。柳蘭的枝莖上面開滿了穗子般的小花。這些花草的下部在落日余暉的照耀下亮閃閃的,增大了的虛影仿佛是立在稀疏田野中的哨兵,正在昂著頭執行巡邏的任務。

在前方道路的盡頭,原野一直伸展到一座隆起的坡地。山坡如同一堵墻一般橫躺在大路上,仿佛在山的那一邊會有一片谷地或溪流似的。天空就像被圍墻包圍著的城堡,而通向圍墻大門的正是這條大路。

一幢孤零零的白色平房浮現在前面山坡的陡峭處。

“看見山頂上的那座小樓了嗎?”瓦克赫問道,“那就是米庫利奇和米庫利奇娜住的地方。下面有一條峽谷,人們稱之為舒契瑪?!?

那個方向傳來連續的兩聲槍響,接著四周傳來一陣陣的回響。

“怎么回事?不會是游擊隊吧,老大爺?槍不是朝向我們射擊的吧?”

“上帝保佑!哪里會是什么游擊隊。那是米庫利奇在山谷里開槍嚇唬狼呢。”

9

剛抵達的客人在管家的院子里見到了主人。最初的場面讓人十分難堪,大家首先都沉默不語,接著亂哄哄地吵成一團。

米庫利欽的妻子葉連娜·普羅科洛夫娜,也就是列諾奇卡,傍晚去林中散步剛回來,走進院子。同她秀發一樣顏色的金黃的斜陽緊隨著她,從這棵樹射到那棵樹,直至穿過整個樹林。她身著一身輕盈的夏裝,熱得滿臉通紅,不時用手帕擦著臉上的汗。草帽在她背上擺動著,而草帽的松緊帶套在她裸露的脖子上。

背著槍的丈夫正迎面向她走去。他剛從峽谷里上來,正打算回家擦煙熏過的槍筒。剛才退子彈的時候,他發現槍有些毛病。

這時,瓦克赫突然威風凜凜地駕著一駕大馬車轟隆隆地通過大門口進了院子,接著走下來一批不速之客。

亞歷山大·亞歷山德羅維奇飛快地從大車上跳下來,一會兒摘下帽子,一會兒又戴上帽子,吞吞吐吐地說明了來意。

主人們有些不知所措,待了好一會兒,絕不是裝出來的,他們真的驚呆了,老半天都說不出話來。而幾位來客看到了自己的窘境,臉上火辣辣的。這種感覺沒摻雜絲毫的虛假。情況再明白不過了,不僅是當事人,就連瓦克赫、紐莎和薩申卡也非常清晰地意識到當時的尷尬。這種難堪的感覺也迅速傳染給了母馬、馬駒還有那金色的陽光,甚至就連那些不時地圍著葉連娜·普羅科洛夫娜的臉和脖子轉的蚊子也感覺到了。

“我弄不清,”阿韋爾基·斯捷潘諾維奇·米庫利欽終于打破了沉寂,“不明白,一點都不明白,而且永遠也弄不明白。我們南方,是白軍占領地區,你們為什么偏偏瞧上了我們這兒,何苦跑到這兒呢?”

“真有意思,不知道您想過沒有,這對阿韋爾基·斯捷潘諾維奇來說要承擔多大的責任啊?”

“列諾奇卡,你別打岔。不過,確實是這么回事。她說得不錯。您考慮過沒有,這對我是個多大的負擔?。俊?

“這是哪兒的話啊。您完全沒有搞清楚我們的來意。這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我們決不會侵害或者打攪你們的。我們只要這破舊的空房子里的一個角落,再找一塊沒人要的荒地種種菜就行了。沒有人的時候到樹林子里弄一車劈柴。這樣的要求難道過高嗎?能給你們帶來侵害嗎?”

“不錯,話雖如此,可是世界這么大,怎么就想到了我們?為什么這種榮幸偏偏就落到我們身上,而不是別人?”

“我們聽說過你們,估計你們也多少了解我們一些。我們之前算不上是外人,所以我們沒有打算投靠其他人。”

“噢,是因為克呂格爾,因為你們是他的親戚?您怎么在這個時候繞著彎來承認和他的關系?”

阿韋爾基·斯捷潘諾維奇生得五官端正,頭發往后梳著,走路時邁著很大的步伐,穿著一件斜領的襯衫,扎著一條帶穗的腰帶。這種裝扮的人,像極了古時候的江湖好漢,而在現在他卻像大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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