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身體從未忘記:心理創傷療愈中的大腦、心智和身體
- (美)范德考克
- 2104字
- 2019-01-03 00:38:14
平息大腦
1985年的ACNP比往年的會議充滿了更多的爭議觀點。國王學院教授杰佛里·格雷(Jeffrey Gray)進行了一場有關杏仁核的講座,講述了這堆腦細胞是如何判斷聲音、圖像或身體感覺是一種威脅的。格雷的數據表明杏仁核的敏感程度至少部分依賴于血清素(一種神經遞質)的濃度。低血清素濃度的動物會對壓力刺激(例如很大的聲音)做出亢奮的反應,而更高濃度的血清素則抑制動物們的危機反應,令它們更不容易對威脅產生攻擊或者嚇呆了的反應。18
這觸發了我的一個重要發現:我的病人總會被微小的挑釁激惹或因為輕微的拒絕而感到沮喪。我開始思考血清素在PTSD中的作用。其他研究表明,處于統治地位的雄性猴子的血清素濃度遠高于地位較低的雄性猴子。但是,當研究者阻止處在統治地位的猴子盯著曾處于統治地位的猴子時,它們的血清素濃度也會降低。相反,給地位較低的猴子補充了血清素之后,這些猴子從烏合之眾變成了領袖。19社會環境與腦中的化學平衡是這樣相互影響的:降低猴子的社會地位也會降低它們的血清素濃度,但提高猴子的血清素濃度可以提高它們的社會地位。
這對于受過創傷的人來說,言下之意很明顯。正如格雷的那些低血清素的動物,這些人往往過度敏感,他們應付社會交往的能力也往往較低。如果我們可以知道如何提高血清素,也許我們就可以同時解決血清素和社會功能的問題。在1985年的同一場ACNP會議中,我發現藥物公司正在研究兩種提高血清素的藥物,但當時這兩種藥物中沒有一種藥物是有效的。因此,我也嘗試使過用健康食品店出售的色氨酸補充劑來提高血清素水平(因為色氨酸是血清素的生化前體),但結果同樣令人失望。其中一種藥物從未上市。另外一種,氟西汀,即百憂解,后來成為世界上最成功的精神類藥物。
1988年2月8日,星期一,百憂解由禮來公司(Eli Lily)發售。那天,我見了一個曾在孩提時遭受過駭人聽聞的虐待、現在正與暴食癥搏斗的年輕女士。她的人生大部分在暴食和催吐中度過。我給她開了這種新藥。當她星期四回來復診時,她告訴我:“我這幾天過得非常不同——我只在感到饑餓的時間進食,其他時間我在完成學校的功課。”這是我工作以來聽過最戲劇化的陳述之一。
同一周的星期五,我見到另一個同樣在這個星期一開始進行百憂解治療的病人。她是一個常年抑郁的母親,帶著兩個學齡孩子。因為她小時候遭到過父母的虐待,她總是擔心自己不能做一個稱職的母親和妻子。經過了大約四天百憂解的治療后,她問我是否能取消下星期一,也就是在華盛頓生日那天的復診。“總之,”她解釋道,“我從沒帶過我的孩子們去滑雪……但我的丈夫總是會帶他們去。孩子們那天放假,如果能在那天帶孩子們一起去做點兒什么有意思的事,我想那會很不錯。”
這位患者在以往生命中的每一天苦苦掙扎。與她的復診結束之后,我給某位我認識的、在禮來公司工作的人打電話說:“你們的藥物可以讓被過去困擾的人們享受當下的生活。”后來,禮來公司給予我一筆小額資金,以幫助我研究百憂解對64位PTSD患者的治療效果,其中包括22位女性和42位男性。這是百憂解第一次進行PTSD的治療效果研究。我們的創傷醫院招募了34位非退伍軍人,而我們的合作者,前美國退伍軍人事務處的同事,招募了31位退伍軍人。在8周之內,這組人中,有一半的人接受百憂解治療,另一半接受安慰劑治療。這是一個雙盲實驗:我們和病人都不知道他們服下的是百憂解還是安慰劑,所以我們的先入為主就不會影響我們對實驗結果的判斷。
8周之后,這個實驗中的每個人,即使是那些服用安慰劑的人,都有所好轉。大多數針對PTSD的研究都發現了很強的安慰劑效用。一般來說,沒人會有勇氣參加這個實驗:沒有人付他們錢,他們要不停地打針,而且只有一半的機會得到一種真正有效的藥物。但這個實驗卻激起了他們去解決實際問題的內在動機。也許激勵他們的僅僅是那些傾注在他們身上的關注、得到有關他們的感受和思考的回應。也許母親安慰他們孩子擦傷的吻也是安慰劑。
對于創傷醫院的病人來說,百憂解比安慰劑有效多了。比起吃糖丸,服用百憂解的病人睡得更好,也更能控制他們的情緒、更少被過去困擾。20令人意外的是,百憂解對于參過戰的退役軍人完全無效——他們的PTSD癥狀完全沒有改變。這一結果與大多數針對退伍軍人的藥物研究相同:藥物對絕大多數退伍軍人完全無效,只有很少一部分人表現出不大的進展。對于這一現象,我從來不能完全理解,但我也不能接受這種最常見的解釋:人們為了繼續接受撫恤金或殘障津貼而拒絕康復。總之,杏仁核不知道什么是撫恤金,它只負責探測危險在哪里。
盡管如此,諸如百憂解、左洛復、西酞普蘭、度洛西汀、帕羅西汀之類的藥物對治療與創傷相關的障礙做出了相當可觀的貢獻。我們的百憂解研究中,我們使用了羅夏測試來測量受過創傷的人如何觀察他們的環境。這些資料極大地幫助我們了解這些藥物(SSRI,即選擇性5-羥色胺再吸收抑制劑)是如何起效的。在服用百憂解之前,這些病人的情緒控制了他們的反應。我想起一個沒有參加百憂解研究的荷蘭病人,她前來治療兒時遭受強暴的創傷,但她一聽出我的荷蘭口音,就立刻確信我會強暴她。百憂解令病人發生了劇烈的改變:它讓病人獲得了現實的視角21,也讓他們能夠控制沖動。杰佛里·格雷一定是正確的:當血清素水平提升時,我的很多病人都不再對刺激過度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