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身體從未忘記:心理創傷療愈中的大腦、心智和身體
- (美)范德考克
- 1710字
- 2019-01-03 00:38:13
無法逃避的電擊
這么多有關創傷后的應激問題在我腦海中揮之不去。我很好奇神經科學的前沿領域是否能提供一些答案。于是,我開始參加美國神經心理藥理學院(ACNP)的會議。1984年的ACNP年會里有很多有關藥物研究的講座,引人入勝。我在還有幾個小時就上飛機飛回波士頓的時候,聽到來自科羅拉多大學的斯蒂芬·梅爾(Steven Maier)報告他和他在賓夕法尼亞大學的合作者馬丁·塞利格曼(Martin Seligman)的研究。他的報告主題是動物的無助。梅爾和塞利格曼把幾只狗關在籠子里,反復對之施加足以令之感到痛苦的電擊。他們將這種情況稱之為“無法逃避的電擊”9。我很愛狗,所以我自己永遠也做不出這種研究,但我很好奇這種酷刑會給動物帶來怎樣的影響。
就這樣對狗進行了幾輪電擊之后,研究者們打開籠門,繼續對狗施加電擊。此前從未受過電擊的狗立刻逃出了籠子,但那些先前被施加過“無法逃避的電擊”的狗完全沒有嘗試逃出籠子——它們只是躺在那兒,任憑籠子的門敞開著,嗚咽著,不自主地排便。僅僅提供逃脫的機會并不能讓受過創傷的動物或人類重返自由。如同梅爾和塞利格曼的狗一樣,很多受過創傷的人放棄了。他們沉浸在自己已知的恐懼當中,不去冒險尋找新的選擇。
我完全被梅爾的敘述吸引了。他們對這些可憐的狗做的事情跟那些發生在向我求助的患者身上的事完全相同。他們也曾經暴露在某些人(或某些事情)帶來的可怕傷害中,而且完全無法逃脫。我立刻回想起我曾經治療過的患者:他們幾乎全都曾被約束在某種無法逃脫的狀態中,無法采取行動以避免傷害。他們的“戰斗或逃跑反應”被徹底肢解,最終可能是極端焦慮或徹底崩潰。
梅爾和塞利格曼也發現,受到創傷的狗比起正常狗分泌更多與壓力相關的激素。這正好與當時剛剛開始為人所知的創傷性應激的生物基礎遙相呼應。那時,年輕的研究者接二連三地發現,受過創傷的人會在危險過去很久后,仍然保持著較高的應激激素水平——做出這一發現的人中包括耶魯的史蒂芬·斯威克(Steve Southwick)和約翰·克里斯塔爾(John Krystal),耶路撒冷哈薩達醫學院的亞利·耶沙萊夫(Arieh Shaley),美國國家精神衛生研究院(NIMH)的弗蘭克·普特南(Frank Putnam),還有后來去了哈佛的羅格·皮特曼(Roger Pitman)。而當時在紐約西乃山醫院的瑞秋·耶胡達(Rachel Yehuda)發現創傷后應激障礙(PTSD)患者保持著較低的皮質醇(應激激素的一種)水平——這個發現乍看起來似乎和其他研究矛盾。但她的研究后來發現,皮質醇可以發送安全信號,終止身體的壓力反應,讓身體壓力激素回復平衡;但在PTSD患者身上,即使危機過去,皮質醇也無法回到創傷之前的水平。
理想情況下,我們的壓力激素反應系統應當在危機出現時給出閃電一般的反應,準備戰斗或逃跑,渡過危機;危機結束后,壓力激素再快速回到正常水平。但在PTSD患者身上,壓力激素反應系統無法起到類似的平衡作用。他們和那些接受電擊的狗一樣,即使危機結束,戰斗或逃跑信號系統仍然持續活躍。另外,如果一個人的身體持續暴露在較高的壓力激素水平中,人就會表現得暴躁或恐慌,長此以往,這些人將會付出健康的代價。
為了和史蒂芬·梅爾交談,我沒趕上飛機。他的講座不僅讓我明白了我的患者的真正問題,而且也為如何解決這個困境提供了線索。例如,他和塞利格曼發現,教受創傷的狗離開電籠的唯一方式是:打開籠門,然后把它們拖出去,如此反復。這樣,狗就可以直接體會到逃跑的方式。我可以教會我的患者們這樣基本的自衛方式嗎?我的患者們需要親身體會才能重新獲得控制感嗎?如果他們可以學會逃離那些可能傷害他們,或與他們曾經無法逃離的創傷類似的情景呢?這是本書最終要達到的目標之一,我將在本書的第五部分對此進行討論。
后來的動物研究又使用了小鼠、大鼠、貓、猴子、大象等,這些實驗提供了更多有趣的數據。10例如,當研究者播放巨大的噪聲時,在溫暖又食物充足的環境中長大的小鼠立刻就逃回巢里了。但另一組在嘈雜而且食物緊缺的環境下養大的小鼠,即使把它們放在一個愉悅的環境中,他們也還是會跑回巢里。11
無論巢的環境是舒適的還是惡劣的,受到驚嚇的動物都會跑回巢里。我想起我那些飽受家人虐待的患者,明知會再次受傷,他們還是會義無反顧地回去。受過創傷的人一定會回到熟悉的環境尋求庇護嗎?如果是這樣的話,是否能幫助他們與一個安全、愉悅的地點或活動建立聯系呢?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