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生母之謎(3)
- 世界偉人傳記叢書:永樂大帝朱棣
- 楊發(fā)興主編
- 4332字
- 2016-03-11 16:23:23
燕王他們漫無目的地走著。他們雖說換了平民服裝,但不可能進(jìn)青樓狎妓,甚至也不會如蘇東坡、佛印似的,請歌妓到畫舫上彈唱侑酒。燕王沒有這方面的雅興。他走著走著,情不自禁地便走到了聚寶門那兒。也不知為什么,他想登上聚寶門的城樓。
要說應(yīng)天府的城墻,當(dāng)時在全國可是首屈一指。那每塊城磚都有統(tǒng)一的規(guī)格,都是從長江中下游一百二十多個府縣燒好后運(yùn)來的,每塊磚上都打印著工匠和監(jiān)造官員的姓名。它們質(zhì)料細(xì)密,堅固結(jié)實;且在筑城時又以桐油、糯米漿和石灰汁灌縫兒。所以真?zhèn)€稱得上“銅墻鐵壁”。當(dāng)時應(yīng)天府的城門共十三座,而尤以聚寶門、三山門和通濟(jì)門最為堅固。聚寶門分為上下兩層,每層都七個門洞,即所謂“藏兵洞”。這座聚寶門估計駐扎個千八百人沒問題的。
燕王剛剛接近城門,卻突然被一聲斷喝,守門兵校以長槍將他攔住。他的一位侍衛(wèi)剛要瞪眼發(fā)火。就被道衍扯住了手臂。燕王與道衍相視一笑。他們知道:“秀才遇兵,有理也說不清的”。
燕王回頭望了望高聳的城樓,目光又順著城墻滑落到護(hù)城河里。護(hù)城河水波光粼粼,十分寧靜。但這寧靜的河水下面,誰知道淤積了多少尸骨?有多少人為爭奪這座城門,曾經(jīng)從城墻上跌落下來,以他們的鮮血使得河水暴漲。他們貼著城墻往西走。漸漸接進(jìn)了一個集市。這里白天交易著牲畜、水產(chǎn)和果品,而夜晚時比較冷清。只是雜陳著的客棧和酒樓里,那些操著南腔北調(diào)的客商喊著醉語,吆五喝六。
“咱們往回走吧?”道衍說。“往回走吧。”燕王說。然而這時候,只見一座客棧的門首,燈光下擺了一張小方桌,桌邊幾個矮凳。有一老者戴了四帶巾,玄色盤領(lǐng)衫,正搖著一柄羽扇,搖頭晃腦胡亂地吟哦著什么。燕王被這吟哦吸引。駐足看時,見此人長一副厚而長的髭須,白花花的,滿臉皺紋,聳肩駝背。一面吟哦,一面用那羽扇朝著墻壁指點幾下。原來墻壁掛有兩尺來長四尺來寬的白布片兒,白布片兒上用楷書書著幾行墨字。借著門首燈籠的光亮,依稀看得清那字是:
日月明朝昏,山風(fēng)嵐自起。石皮破乃堅,古木枯不死。可人何當(dāng)來,意若重千里。永言詠黃鶴,志士心未已。
燕王細(xì)聽,那駝背老人口中吟哦的也正是這幾行詩。燕王問道衍:“此人是做何勾當(dāng)?shù)模俊?
道衍說:“是測字的——你看那八行墨字已說得清清楚楚。那就是一首測字詩呢。”
此時那人便拿羽扇朝他們招呼:“各位客官,請坐請坐。”
道衍說:“你請我們坐,我們知道也不會白坐的,你且說你能拆得準(zhǔn)否?”
那人說:“不瞞諸位客官,在下吳慈仁,我祖師乃潤夫先生。我們一脈相承。我吃這碗飯亦有五七十年了呢。”
燕王問道衍:“這潤夫先生何人?”
道衍說:“潤夫即謝石,字潤夫,乃宋徽宗時人,以相字為業(yè),言人禍福,無不奇中。”又一笑:“不過天下測字者都自稱是謝潤夫門徒,你看,我們是坐呢還是不坐?”
燕王無可無不可地說道:“你說吧。”此時那駝背相士說道:“二位可隨便寫出一字,待我慢慢相來。相得準(zhǔn)呢,客官賞個店房錢;相得不準(zhǔn)呢,分文不取。哪位先來?”說著,就要取墨盒與毛筆。
道衍看看燕王。燕王懶洋洋地在矮凳上坐下說道:“無需紙筆,我便隨意在地上劃寫一下,也可以嗎?”
老者說:“自然可以。客官自便。”燕王笑了笑,隨后從道衍手里抽取紙扇,倒拿著,用扇骨在地上劃了一道橫杠說:“老先生請測吧!”那駝背老人便俯下身,使駝背更駝了些,眼睛緊貼燕王所劃的橫杠兒,從左至右溜了一趟。忽然倒吸一口氣。又回轉(zhuǎn)身,將羽扇隨手一扔,撲通就朝燕王跪了下去。
燕王倒一怔:“老先生這是為何?”駝背相者在地上崩崩崩磕了三個響頭,方才說道:
“不知王爺駕到,小人真是罪過呀!”燕王大為驚訝。瞅瞅道衍,他也是一副不可思議的神情。稍頃燕王故意搖頭笑道:“老先生莫開玩笑!我本一介書生,功名都未取得,如何倒成了王爺?”
駝背相者說:“小人怎敢開王爺?shù)耐嫘Γ看耸峭鯛敻嬖V小人的呢!”
燕王仍搖著頭說:“我何時告訴你,我是王爺?”
駝背相者說:“小人原想請王爺在紙上寫,王爺卻定要在地上寫。王爺腳下本是土地,這‘土’字上寫一橫,卻不恰是‘王’字嗎?”
燕王與道衍不約而同地輕輕“哦”了一聲。但他們卻故意不屑搭理他似地笑著,搖著頭。燕王說:“測得不準(zhǔn),我們走吧!”從凳上站起來。
剛走了幾步,忽聽得后面那駝背老人悻悻地嘟噥:“唉!想不到堂堂王爺也竟是如此的吝嗇!”
燕王和道衍就止住步,相視一哂。燕王并不是不想打發(fā)測字錢,只是平素沒有付錢的習(xí)慣,也就把這事給忘了。道衍說:“王爺你先走著,我回去付錢吧!”燕王卻說:“且慢!”
燕王暗想:“我的身份他是相得準(zhǔn)了,看來此人果有些道道兒。我倒不如回去,讓他相相我的未來。”
于是,燕王又拉著道衍回到測字桌旁,重新落座。燕王盯著那駝背老人,詭譎笑道:“我是不是王爺,這倒沒意思的。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那都是說的過去。你若真有本事,可能測得未來否?”
駝背老人說:“那是自然。王爺倘若不信,且請再寫一字。看看未來如何?”
這一回,燕王就不在地上劃了。他取過紙筆,略一沉思,便在紙上工工整整寫下個“同”字。以調(diào)侃的口吻說:“請問我的未來。”駝背相者便將紙片取過。就著燈光細(xì)細(xì)一看,突然惶恐地大叫一聲:“啊!左看也是君,右看也是君,原來圣上到了!”隨即俯伏在地。燕王又吃一驚。卻又笑道:“你偌大年紀(jì),怎胡說八道,瘋瘋癲癲!隨便一個‘問’字如何就是圣上呢?”說著,心里怦怦亂跳起來。
駝背老者整整衣冠,倒身下拜,戰(zhàn)戰(zhàn)兢兢說:“小民吳慈仁恭請皇帝陛下圣安!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燕王臉憋得紫紅。他說:“好大膽的吳慈仁!你這玩笑未免開得也太大了些。當(dāng)今圣上龍體健康,如何又出來個皇帝呢?”駝背老人說:“小人相的是王爺?shù)奈磥怼M鯛斘磥碛芯盼逯穑 ?
燕王剛要發(fā)脾氣,卻被道衍拽了拽衣袖,他勉強(qiáng)忍住。道衍顯出極困惑的模樣說:“這‘問’字,你怎說左看是個‘君’字,右看亦是個‘君’字?”
老者說:“正是。”
道衍笑笑,說:“那我也寫個‘問’字,你且給我測來!”
燕王一聽,饒有興味地說:“是呀,他也寫個‘問’字。同樣的‘問’字終不成都是皇帝?”
老者摸過道衍寫的紙片,用羽扇戳點著說:“先生家好大門臉,不過你家只一口人。”
道衍先一愣,繼之點點頭。燕王則暗暗稱奇。心里話:“他的大慶壽寺門臉兒確是不小;不過,他無父無母無妻無子,可不只一口人兒嗎?”道衍拍拍腦門,眨眨三角眼,狡黠地笑笑,又摸過筆,在紙上寫下個“器”字。然后將筆一扔,問道士:“方才我寫的‘問’,你說只一‘口’人;如今這‘器’字上倒有四個‘口’,你說說,我究竟有多少人?”
老者朝“器”字瞟了一眼,略作思忖,又點點頭說:“晤!你的人口確也不少,但都不是自家人,都是外來之人吧?”
道衍驚得瞠目結(jié)舌。燕王則忍不住拊掌大笑。心里話,道衍的徒弟們,可不都來自四面八方嗎?
道衍自我解嘲地一笑,說:“服了!我是真正服了!”隨手就扯下了巾憤,露出光禿的腦袋。他指著受戒的印痕對老者說:“我是和尚,門人自然都來自外邊,這倒也是實情。老先生真神人也!”
燕王也被這駝背老人拆字的功夫深深折服了。燕王不得不承認(rèn),自從道衍提出要給他一頂“白帽子”戴,他心頭便常浮現(xiàn)一片由白帽子化成的朦朧的彩云。有時覺得所謂“白帽子”也只不過是一種玩笑,彩云便會在瞬間里飄失;有時覺得那未必就是玩笑,彩云又復(fù)出現(xiàn)。今日這老者所拆的意思,毋寧說是一種游戲。然則人生一世,不也可看作一場游戲嗎?這樣想著,心里的彩云就清晰些了,也厚重些了。
但轉(zhuǎn)而一想,又有個不可回避的問題(也可說難以逾越的障礙)橫在眼前。那就是太子,欽定的“儲君”。如太子的身體好,將來的龍位怕要由他來坐。如他身體不好呢?心又怦怦亂跳起來。那由“白帽子”化成的彩云似又暗淡朦朧了。
燕王不甘心讓“白帽子”飄走。他甚至抱有一種“賭博”的心理,企圖將“白帽子”抓住。忽然冒出一個連自己都頗感怪異的念頭。便問老者:“不知這拆字,也可以由人代替的嗎?”
老者說:“王爺?shù)囊馑际牵阆氪鷦e人也拆一字?”“正是。”
“能告訴小人是代誰測的嗎?”燕王想了想說:“不能。”
老者也想了想說:“好吧。請王爺任寫一字。”此時燕王的神情一派嚴(yán)肅了。他拿起筆。心想應(yīng)該寫個什么字呢?說來也怪:他會寫幾千個、上萬個字,隨便寫什么都行。可一旦帶上了“賭博”的心理,反倒什么字都不太敢寫了。
他的手都微有些抖了。寫也寫不好的。“請王爺寫吧。”老者說:“任何字都可以的。”但是燕王卻把筆放下了。“怎么,王爺不想寫了?”老者微感詫異。燕王卻又搖搖頭。
“王爺你到底寫是不寫呀?”連道衍也有點急了。
說實在的,在整個測字的過程中他也緊張得要命,涼汗把內(nèi)衣都溻濕了呢!
燕王終于拿定了主意。他說:“方才寫過的字,也可以再寫嗎?”
“當(dāng)然可以。”老者說,“方才這位法師就曾重復(fù)寫過‘問’字的。”
“那好吧!”燕王說。他又隨手抽取了道衍的折扇,仍是用那扇骨,在地上狠狠地劃了一根橫杠兒。
燕王心里說:這道橫杠兒跟我先前劃過的毫無二致,可它代表的皇太子,而不是我。我要從這道橫杠兒上測一測太子的病情。他是很快便能痊愈呢,還是已病入膏肓不可救藥?“測吧!”燕王朝老者冷笑,“也給此人測測看!”駝背相者便又俯下身,使那駝背更駝了些。眼睛緊貼著燕王所劃的橫杠兒,從左至右溜了一趟,又從右至左溜了回來。但沒有遽下結(jié)論。他又反轉(zhuǎn)身面向橫杠兒。眼睛又是從左至右、從右至左地溜著。當(dāng)他再抬起頭來的時候,燕王發(fā)現(xiàn)他的胡須上已沾滿了塵土。
“測呀!”燕王朝老者獰笑。老者瞇起眼若有所思。燕王發(fā)現(xiàn)他額頭上沁出了汗珠。此時道衍也急得要命,心臟都蹦到了嗓眼里。老者忽地仰天長嘆:“罷!罷!罷!”將羽扇一扔,很愴然似地說:“此人怕是不太好了!”
燕王心頭轟然一震。不知是悲,抑或是喜。他緊張地等待下文。
老者指著地下的橫杠兒說:“他的這道橫杠兒,乃‘生’之尾、‘死’之頭也!”
燕王莫名其妙:“請老先生明示……”老者拾起羽扇,在地上寫了“生”和“死”兩個字。
在寫的過程中,燕王終于弄明白了,這道橫杠兒,既是“生”字的最后一筆,也是“死”字的最先一筆。其意不言而喻,皇太子正處在生死之間。他已經(jīng)到了生命的盡頭,離死期不遠(yuǎn)了!
燕王再不說什么,抽身便走。“生之尾,死之頭也!”燕王聽到一個冷森森的聲音在撞擊他的耳鼓。這聲音可以來自天上,亦可能來自地下,但絕不會來自于一個平凡的測字人。因為,除非神仙,無人能窺知他心里想的是什么呀!
即使認(rèn)為“測字”也是一種伎倆、一種本事、一種學(xué)問,但那畢竟是由人來做的;然而他最后劃的這一橫杠兒,既沒說代表的是誰,又沒說他想測知的是什么,老者竟也能測得出來。這老者或許是仙人,抑或是仙人附體,借老者的一張嘴表達(dá)了上蒼的意思。一定是的!
“生之尾,死之頭也!”天上或地下那聲音仍在回響。這時候驟然起一陣旋風(fēng),呼嘯著從燕王身邊經(jīng)過。燕王回頭看時,老者已不見了。惟見旋風(fēng)里挾著塵沙向天際翻滾、翻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