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經濟特區房地產（集團）股份有限公司此時還被稱做一艘敢闖的“航空母艦”，但1992年，集團借深化改革、擴大開放的機遇，先后在廣州、汕頭、北京、上海等地成立了17家獨資和合作企業，開發項目19個，獲得土地開發權250萬平方米，在1993年后的國家宏觀調控政策下，這些國有企業面臨收縮不回來的局面。

國有企業的危機，不僅來自過度擴張和房地產開發在宏觀控制和緊縮銀根下的窘境，更來自體制誘發的管理不善。1995年，深圳媒體報道的深圳市深華工貿總公司就是一例。

這家曾在房地產開發及對外貿易方面頗有建樹的集團公司，到1995年已是債臺高筑，虧損驚人，如同一個深宅大院已被白蟻蛀蝕得千瘡百孔。市委市政府不得不對其領導班子進行調整。這家公司賬面上有28億元資產成了爛賬。

深華下屬一家二級公司，為一個香港商人提供貸款擔保。那位港商得到了1？800萬元銀行貸款后，到期不還，還債的責任自然就落到那家二級公司頭上。這家二級公司對香港商人特別慷慨大方，還把價值4000多萬元的房地產證借給了一位港商，這位港商把房地產證作抵押，借得2000萬元，港商逾期不還，債權人就拍賣房地產以償還債務。1993年，一個香港公司在青島簽署了建設占地1.3萬平方米、經營面積9.8萬平方米的太陽城大廈協議，需要支付5100萬元的土地使用費。分文未付的港商帶著協議來到深圳，竟說動深華下面的房地產公司為其支付6000萬元現金，名曰合作開發。港商不但得了1000萬元現金，還拿到項目30%的股份，而土地使用權仍在港商的名下。1992年，深華香港公司投資柬埔寨金邊建東方娛樂中心，投資額為176萬美元，全部匯到了金邊。但在當地辦理工商登記及營業執照時，金邊東方娛樂中心的投資者竟然變成了香港的另一家公司。這樣莫名其妙送出去的錢就超過幾億元。

華強北“國”退“民”進

“完不成利潤任務者將受降職和經濟處罰！”當眾商家挺進華強北開店將這里帶入興旺之時，華強北的大半個業主賽格電子集團卻已經陷入困局。新上任的董事長王殿甫在1994年集團工作會議上讓其所屬企業負責人層層立下了“軍令狀”。王殿甫說：“對于像賽格集團這樣攤子大的企業，不動真格的是不行了！”

從某種意義上說，民營企業正是從國有工業大企業的衰退中找到了進入華強北的機會。

初進華強北，民營企業遇到了不少麻煩，這些麻煩需要盤踞在這里的國有大企業出面搞定，因為這些大企業是華強北的業主。

1995年年初，女人世界剛進駐華強北，就被移樹、移門這些小事所困擾。當時街邊都是樹，大樹、小樹、灌木環繞著商場，想直接走進去很困難。“女人世界”所在的那棟樓，當時在華強北商業街那一面并沒有開門。要想把廠房改造成商場，要做很多的內外改動。房屋改造過程中經常被政府勒令停工，原因是沒有申請改變土地使用功能。房屋周圍樹木的挪動，按照深圳的相關法規，擅自拔掉一棵大樹要罰款1萬元，移動小樹、灌木、草坪等也要罰款。

投資女人世界的是深圳市金斯泰投資發展有限公司，此前是一家做電子生意的貿易公司，就在賽格電子集團所在的同一棟樓上辦公，賺了錢后，想做商業。現在華強北的女人世界、NICO——女人世界名店、國際電子城、女人世界淘寶店四家店都由金斯泰投資經營。這家公司非常神秘，拋頭露面的是一位叫金建東的職業經理人，隱身其后的老板鮮為人知。

當時不少工廠在被改造成商場時，都遇到了被勒令停工的事情。停工令是深圳市國土規劃局發出的，原先這些建筑是工業廠房，現在改做商場，被認為是國有資產流失。但這些阻礙很快就被克服了，因為出租者多是大型國有企業，并且都是北京有關部門的下屬企業，論級別不比深圳市政府低。

華強北是上步工業區的一部分。由于這一帶是電子工業聚集的地方，從深南大道北到紅荔路，南北長不到1000米，東西方向有振興路、振華路、中航路并排穿過，西邊，是華強集團和中航集團的領地，東邊，賽格集團是最大的業主，另外還有愛華、振華、京華、桑達以及電子工業部的彩電總公司、元器件總公司等電子企業。華強集團屬于廣東省電子工業部的企業，中航屬于航空部門的企業，賽格說起來是深圳的企業，但電子工業部占一大部分股份，而愛華、振華、桑達以及彩電總公司、元器件總公司等都是電子工業部的直屬企業。

華強北的這些國有企業當時到底是怎樣一種狀況？賽格集團算是一個代表。到1993年，這家深圳最大的電子企業集團已經舉步維艱，不得不換帥上陣，電子工業部辦公廳主任王殿甫出任董事長。

王殿甫1960年畢業于北京理工大學無線電專業。1979年12月到1991年在北京廣播器材廠工作，任高級工程師和廠長。那期間，中國電視廣播覆蓋率從27％提升到79％，也就是說，他是中國彩電事業上升期的主流人物和實權派。1991年到1992年12月，他被調到中國電子工業總公司工作，任總經濟師和電子系統工程局局長。期間還曾擔任過原電子部的黨組成員、辦公廳主任。

1993年1月18日，王殿甫出任賽格集團董事長時，賽格的虧損額達到1.1億元，資產負債率達到123％。當時的賽格號稱有165家公司，而其中有40家已經瀕臨倒閉。當年的三大項目占了賽格38億元的資金、50多億元的資產。中康生產線生產出來的都是碎玻璃，成品率只有9％；賽格日立一開始就虧損了1.2億元；超大規模集成電路項目也奄奄一息。當時的賽格沒有流動資金，銀行也拒絕貸款。

以往被描繪為大手筆的賽格收購美國零售渠道一事也陷入危局。1988年6月，賽格宣布集團投資的一家加拿大公司出資1億美元買下美國東部的95家零售銷售商，這一舉動被稱做“買船出海”。賽格甩掉“外商”這個中間環節，自己到海外去建銷售網絡，直接與海外顧客做生意。收購之后，銷售網絡運營得怎么樣？再無下文。了解內情的人透露，1億美元打了水漂。

王殿甫提出了一個重大戰略決策：以人為本，以效益為中心，打好“三大戰役”。第一要搞好中康、日立和超大電路三大項目；第二是對所屬中小企業實行關、停、并、轉、賣；第三是對原來的企業進行重組，搞資本經營。

與賽格相鄰的愛華電子公司則直接把生產基地改造成電子城。1994年年底，香港中國海外發展有限公司、新加坡百利德（遠東）有限公司、深圳愛華電子有限公司和深圳招銀投資有限公司投資成立深圳海利華發展有限公司，斥資近20億元把深南中路24號的愛華電子城改造成現代化的商業中心。商業中心占地3萬平方米，建筑面積30萬平方米，是當時深圳市最大的建筑工程。

狼來了！

8月17日的一則消息再為沸騰的深圳零售業火上澆油：世界最大百貨公司美國沃爾瑪將挺進深圳。在這個零售巨人面前，許多零售商感到恐慌，有一種大難來臨的感覺。一批零售企業的負責人一起到市政府上訪請愿，抗議沃爾瑪進入深圳。

1995年8月17日，媒體報道稱：“目前世界上排名第一的百貨公司——美國沃爾瑪集團，在深圳‘修筑’了其進軍中國市場的第一個‘橋頭堡’。昨天，沃爾瑪易初珠江（深圳）配銷有限公司合資合同簽約儀式在香格里拉大酒店舉行。……該公司在深開設的第一家超級商場坐落于羅湖區湖景花園，將于1996年年初開張，占地約1.78萬平方米，投資額接近2000萬美元，經營商品超過三萬多個品種。”

消息公布之后，天虹、國商等一批國有零售企業的負責人在深圳零售行業協會的組織下，來到深圳市政府請愿，反對政府批準沃爾瑪進入深圳：“我們這些小不點怎么跟國際巨人競爭？”情緒激烈，群情激憤，有的人甚至痛哭流涕。

1996年8月12日，沃爾瑪在深圳開設的中國第一家沃爾瑪購物廣場和山姆會員店開業。第二天媒體報道沃爾瑪進入中國第一天時的情景：“在沃爾瑪員工獨特的握拳吶喊儀式中，深圳人關注已久的沃爾瑪購物廣場和山姆會員商店昨天分別在羅湖區洪湖路和香蜜湖正式開業。此舉意味著世界最大的連鎖零售商沃爾瑪連鎖公司首次正式進入中國市場。”

“一個賣廉價襯衫和魚竿的攤販怎么會成為美國最有實力的公司呢？”沃爾瑪開到家門口，擋是擋不住了，深圳零售業的巨頭們悄悄進入沃爾瑪的商場探個究竟，他們此時前所未有的團結，還相邀去喝早茶，商量對付沃爾瑪的辦法。

沃爾瑪的東西太便宜！這是大家最頭痛的。

沃爾瑪創始人山姆·沃爾頓1962年在美國阿肯色州鄉村創立第一家連鎖店時靠的就是這一點。當年，沃爾頓對其商店目標客戶的定位就是中下階層，經營服裝、飲食以及各種日常雜用品，最重要的是以低于別家商店的價格出售，因而吸引了眾多顧客，連鎖店越開越多，但“天天低價”的法則始終沒有變。沃爾頓有句名言：“不管我們付出的代價多大，如果我們賺了很多，就應當轉送給顧客。”他的“女褲理論”就是對沃爾瑪營銷策略的最好闡釋：女褲的進價0.8美元，售價1.2美元。如果降價到1美元，會少賺一半的錢，但卻能賣出三倍的貨，增加1/3的利潤。

深圳商場的高價情形從此消失。為了降低商品價格，萬佳、新一佳、歲寶、天虹、人人樂等大商場，也努力壓縮管理流程、采用大批量采購等方法，把商品價格降下來，有的商品甚至比沃爾瑪還要便宜很多。

沃爾瑪商場內的“顧客是上帝”、“尊重每一個員工”、“每天追求卓越”三條標語，也成了深圳零售商每天琢磨的話。從1962年到1992年，沃爾頓在引領公司飛速發展的30年中，格外強調要提供“可能的最佳服務”。為了實現這一點，沃爾頓編制了一套又一套的管理規則。他曾要求職員作出保證：“當顧客走到距離你10英尺的范圍內時，你要溫和地看著顧客的眼睛，向他打招呼并詢問是否需要幫助。”這有名的“10英尺態度”至今是沃爾瑪職員奉為圭臬的守則。對于職員的微笑，沃爾頓還有個量化的標準：“請對顧客露出你的8顆牙。”此外，什么“太陽下山”原則、“超越顧客的期望”等等都是沃爾瑪吸引顧客的制勝法寶。

“微笑服務”成了深圳商場對服務員的要求。不論消費者提出什么要求，你永遠都不能說不，必須永遠面帶微笑。

在沃爾瑪進來之前，深圳人很難想象現烤現賣的面包竟會搬進商場！面對這種全新的經營模式，深圳的零售商們一面積極學習沃爾瑪的貨品陳列、商場布置以及售賣方式，同時，也結合中國的國情，大膽創新。原來沃爾瑪、家樂福只是賣牛排、面包等西式食品，但深圳的零售商們卻針對中國人的習慣，把生鮮以及各地風味小食首先導入商場，豐富商品的種類，在商場中建造居民的“菜籃子”、“廚房”工程，延伸“一站式”購物理念。

大家也想辦法打探沃爾瑪更深層的管理秘密。沃爾瑪公司商店經理年薪5萬美元左右，收入同該店的銷售業績直接掛鉤，業績好的收入可以超過區域經理。區域經理以上的管理人員，年薪9萬美元左右，同整個公司的業績掛鉤，工作特別出色的還有獎金和股權獎勵。這種收入分配機制，既使得業績好的商店經理收入可以超過高層管理人員，又保證了高層管理人員在總體上收入高于基層管理者，有利于調動各個層次員工的積極性。這些原則都被深圳的零售商吸收借鑒了過來。

沃爾瑪進入深圳后，深圳的大型商場迅速崛起，短短幾個月內，全市有十多家大型零售商場開業，包括金輪、中百惠、萬佳二分店、家樂福樂榮超市、友誼城百貨等，深圳出現了一股“大商場熱”。此后，深圳零售業也大舉進軍內地市場。

【城市日志·1995年】

2月，比亞迪有限公司成立。

2月25日，全國第一部為私營企業的發展創造公平競爭環境的政府規章——《深圳經濟特區私營企業發展暫行規定》經市政府常務會議討論通過。

5月30日，美視B電廠并網發電。美視B電廠總投資6億元人民幣，年發電量為7.2億度，約占深圳市中心負荷區羅湖、福田兩區所需電量的50％。

5月30日，深圳市首家房地產交易市場開業。

6月9日，深圳地王大廈隆重封頂。地王大廈由熊谷組（香港）有限公司、深業集團有限公司和祈福投資有限公司合資興建，68層的鋼結構主樓，高達324.95米，再加上塔尖高度，總高度為383.95米，投資30億港元。這是當時亞洲第一高樓。

6月22日，我國第一家城市合作商業銀行——深圳城市合作商業銀行宣告成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