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11章 夜渡

  • 烽燧無痕
  • 渡江橋下的孩子
  • 3586字
  • 2025-06-24 11:46:59

幽綠的火把光影如鬼魅般在河岸線上跳動,馬蹄聲踏碎冰層,悶雷般滾來。閻羅刀的獵犬,終究還是循跡而至!

“下河溝!貼冰面!”張十三的嘶吼被狂風撕碎。他一把抄起嚇呆的阿禾,拽著癱軟的柳明遠,連滾帶爬撲進干涸河床底部。王騾子反應更快,像只受驚的耗子,哧溜鉆進一道冰封的裂縫。

冰冷的泥漿瞬間浸透褲腿,刺骨的寒意直沖頭頂。張十三將阿禾死死按在自己和冰冷的河床之間,用身體筑成一道屏障。柳明遠趴在一旁,抖得如同秋風中的落葉,牙齒咯咯作響。王騾子在裂縫里縮成一團,只余一雙驚恐的眼睛死死盯著河岸上方。

馬蹄聲在頭頂的河岸驟然停住,火把的光暈在風雪中搖曳晃動,將扭曲的影子投射下來。粗糲的叛軍口音穿透風聲:

“頭兒!蹄印到這斷了!”

“搜!河溝!冰縫!一個耗子洞也別放過!那驛卒身上帶著‘東西’,閻帥有令,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沉重的皮靴踏在凍土上的碎裂聲,兵刃刮擦冰面的刺耳聲,越來越近。火把的光暈已經能照亮河溝邊緣的枯草。阿禾的身體在張十三懷里繃得像塊石頭,小小的手指幾乎要掐進他的皮肉里。張十三屏住呼吸,右手悄然探入懷中,握住了那份被粗布包裹、此刻卻滾燙如炭的文書,左手則按住了腰后短匕冰冷的柄。冰水混合著冷汗,順著額角滑落。

就在一柄橫刀的刀尖即將探入河溝邊緣的剎那——

“嗚——嗚嗚——!”

一陣低沉而凄厲的號角聲,突兀地從西北方向的曠野傳來,穿透風雪,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穿透力。

“媽的!是官軍的夜不收!”岸上的叛軍頭目咒罵一聲,“撤!快撤!別被包了餃子!”腳步聲、馬嘶聲、火把光影瞬間調轉方向,朝著號角響起的相反方向,倉皇退去,迅速被茫茫風雪吞沒。

河溝里死一般寂靜。只有風雪的嗚咽和四人粗重壓抑的喘息。

許久,張十三才緩緩松開阿禾,僵硬地抬起頭。柳明遠癱軟在泥漿里,面無人色。王騾子從冰縫里鉆出來,拍著胸口,心有余悸:“老天爺……官軍?這鬼地方還有官軍?”

張十三沒說話。他望著西北方漆黑的曠野,那里除了風雪,什么都沒有。夜不收?他在這條驛道跑了十年,從未聽說有官軍的夜不收小隊能深入淪陷區至此。那號角聲出現的時機,未免太巧。他心頭疑云密布,但此刻不是深究的時候。

“走!”他聲音沙啞,一把拉起柳明遠,“去龍王廟!”

老君渡下游三里,所謂的龍王廟,只剩半堵殘墻和幾根焦黑的梁柱歪斜地立在風雪中,四周是厚厚的積雪和被冰凌覆蓋的蘆葦蕩。黃河低沉的咆哮在不遠處翻滾,帶著冰凌碰撞的咔嚓聲,如同巨獸磨牙。

子時已過,風雪更急。四人蜷縮在殘墻下,如同寒風中幾片瑟瑟發抖的枯葉。阿禾緊緊依偎著張十三,小臉凍得青紫。柳明遠抱著雙臂,牙齒打架的聲音就沒停過。王騾子焦躁地踱著步,眼睛不住地瞟向黑沉沉的河面。

“他娘的……人呢?說好的船呢?”王騾子低聲咒罵,搓著凍僵的手。

就在這時,蘆葦深處傳來幾聲極輕微、帶著特殊節奏的“咕咕”鳥鳴。王騾子眼睛一亮,連忙撮起嘴唇,回應了幾聲短促的蟲嘶。

片刻,一條狹長低矮的“瓜皮舟”如同幽靈般,悄無聲息地從蘆葦叢中滑出,船頭蹲著一個裹著厚厚皮襖、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的精瘦漢子。船很小,僅容四五人,船幫吃水線很深,顯然已裝了重物。

“快!上船!”王騾子壓低聲音催促。

張十三背起阿禾,拉著柳明遠,深一腳淺一腳地蹚過冰冷的淺水和積雪,向小船靠近。船夫始終低著頭,大半張臉藏在翻起的皮襖領子里,只露出一雙毫無波瀾的眼睛,在黑暗中掃過眾人,目光在張十三破爛的驛卒號衣上停留了一瞬,又迅速移開。

“鹽!”船夫的聲音干澀沙啞,像砂紙摩擦。

王騾子連忙從懷里掏出三個用油布裹緊、巴掌大小卻沉甸甸的小包,塞給張十三、柳明遠和他自己:“快!塞懷里!貼肉藏好!”那油布包入手冰冷堅硬,棱角分明,正是要命的私鹽!

張十三接過鹽包,一股刺骨的寒意和沉重的罪惡感同時壓上心頭。他迅速解開自己破襖的前襟,將鹽包緊貼著胸口那份文書塞了進去。冰涼的硬塊硌著皮肉,也硌著他的靈魂。柳明遠手忙腳亂,哆嗦著將鹽包塞進夾襖內層。阿禾則被張十三用破布條將鹽包牢牢綁在了她小小的胸口。

船夫看著他們藏好,才用船槳點了點船幫:“上船,蹲穩,別出聲。”語氣毫無起伏。

小船離岸,像一片枯葉被拋入洶涌的黃河。船夫單薄的臂膀卻爆發出驚人的力量,長槳沉穩地插入翻涌著冰凌的濁流,每一次劃動都帶著與巨獸搏斗般的沉重。寒風卷著雪沫和水汽,刀子般刮在臉上。小船在黑暗中起伏跌宕,船底不斷傳來冰凌刮擦的刺耳聲響,每一次顛簸都讓人心提到嗓子眼。

王騾子蹲在船頭,緊張地左右張望。柳明遠死死抓住濕滑冰冷的船幫,緊閉雙眼,嘴唇無聲翕動,不知在祈禱還是念詩。張十三將阿禾緊緊護在懷中,身體隨著小船的起伏調整著重心,目光卻如鷹隼般警惕地掃視著黑暗的河面和兩岸模糊的輪廓。

黃河的咆哮是唯一的背景音,混雜著風聲、冰凌撞擊聲、船槳破水聲。船夫沉默地劃著槳,動作機械而精準,仿佛一具沒有生命的木偶。然而,就在小船艱難地行至河心最湍急處時,船夫的槳勢似乎有了一瞬間極其細微的凝滯,頭也微微側了一下,仿佛在傾聽什么。

就在這時,懷中的阿禾猛地一顫!她小小的身體瞬間繃緊,像拉滿的弓弦,原本因寒冷而半閉的眼睛驟然睜大,瞳孔在黑暗中縮緊,死死盯向船夫左側后方、一片看似平靜的漆黑水域!她的小手死死抓住張十三胸前的衣襟,喉嚨里發出急促而無聲的“嗬嗬”聲,那是一種源自本能的、極致的驚恐預警!

張十三渾身的汗毛瞬間炸起!沒有任何猶豫,他幾乎是本能地低吼一聲:“當心左后!”同時身體猛地向右側船舷壓去!

“嘩啦——!”

幾乎就在張十三示警的同時,一根碗口粗、被河水打磨得尖銳如矛的黑色巨大冰凌,如同潛伏的毒蛇,悄無聲息卻又迅疾無比地從船夫左后方的暗流中猛然躥出,帶著千鈞之力,狠狠撞向小船左舷!

“砰——咔嚓!”

巨大的撞擊力讓小船猛地向右側掀去!船體發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冰冷的河水混著碎裂的冰碴,劈頭蓋臉地灌進船艙!

“啊——!”柳明遠和王騾子同時發出驚恐的尖叫。

船夫似乎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襲擊驚住,身體一個趔趄,手中的長槳差點脫手。他猛地回頭看向那片水域,又迅速掃了一眼死死盯著那個方向、小臉因極度恐懼而扭曲的阿禾,眼中第一次掠過一絲難以置信的驚疑。

“穩住!”張十三一手死死摟住阿禾,一手抓住幾乎被拋出去的柳明遠,雙腳死死蹬住濕滑的船底,用盡全身力氣對抗著小船的劇烈傾斜。冰冷的河水瞬間淹沒到小腿,刺骨的寒意直沖骨髓。

船夫反應極快,低吼一聲,腰腹發力,長槳在水中猛地一攪一撐,硬生生將即將傾覆的小船扳回平衡!他不再看阿禾,雙臂肌肉賁張,長槳如同狂風中的旗幟,爆發出遠超之前的力量和速度,瘋狂地擊打著水流,推動著小船在浮冰的縫隙中左沖右突,向著對岸那片更加濃重的黑暗,亡命沖去!

終于,在經歷了仿佛無盡漫長的掙扎后,船底傳來沉悶的刮擦聲——靠岸了!

“快下船!”船夫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喘息和急促。

幾人連滾帶爬地跳下船,踩上對岸冰冷濕滑的泥地。劫后余生的虛脫感瞬間襲來。柳明遠癱坐在泥水里,劇烈咳嗽,吐出嗆進去的冰水。王騾子拍著胸口,大口喘氣:“媽呀……差點喂了黃河鯉魚……”

張十三將阿禾放下,檢查她懷里的鹽包和胸口的文書是否浸濕。阿禾的小臉依舊蒼白,但那雙大眼睛卻緊緊盯著正在迅速將小船重新推入蘆葦叢的船夫。

“謝了,兄弟!”王騾子對著船夫背影喊了一聲,掏出一小串銅錢想遞過去。

船夫頭也不回,只是背對著他們擺了擺手,動作干脆利落,沒有絲毫停留。他的身影很快被茂密的蘆葦和濃重的夜色吞沒,連同那條小小的瓜皮舟,仿佛從未出現過。

風雪依舊。對岸追兵的威脅似乎暫時遠去,但腳下陌生的土地散發著更加危險的氣息。張十三抹了把臉上的冰水,正欲辨認方向——

阿禾突然用力扯了扯他的衣角。她的小手指向東南方向,遠離龍王廟廢址的河岸線深處,小臉上再次浮現出那種極致的驚恐,無聲的“嗬嗬”聲急促地從喉嚨里擠出。

幾乎同時,柳明遠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呼:“火……火光!”

張十三猛地抬頭,順著阿禾所指和柳明遠驚駭的目光望去。

只見東南方約一里外,一片稀疏的枯樹林邊緣,幾點微弱的、絕非自然形成的橘紅色火光,在風雪中若隱若現。火光旁,似乎還有人影在晃動!

那不是追兵的火把,更像是……一堆篝火!

王騾子的臉瞬間變得比阿禾還要白,他哆嗦著嘴唇,聲音帶著哭腔:“不……不對啊……說好了這邊沒人接應的……那……那是誰的人?”

冰冷的河水順著褲腳滴落,在泥地上砸出深色的印記。東南方枯樹林邊緣的篝火鬼魅般跳動,模糊的人影在火光中拉長扭曲。王騾子面無人色,牙齒咯咯作響:“不…不是我們的人!”柳明遠癱在泥濘中,絕望地望向張十三。阿禾的小手死死攥緊張十三濕透的衣角,指甲幾乎要嵌進皮肉里,那雙映著火光的眼睛里,驚恐之外,竟第一次流露出一種近乎絕望的悲傷,仿佛認出了什么極其可怖的存在。張十三按在懷中濕冷鹽包上的手猛地收緊——文書還在!但前路,已非王騾子口中的生路。那堆篝火,是新的陷阱?還是更深的絕望?阿禾眼中的悲傷,又在預示著什么?風雪卷過河灘,嗚咽聲如同百鬼慟哭。

主站蜘蛛池模板: 临邑县| 错那县| 迭部县| 澄城县| 雷州市| 厦门市| 鄂州市| 会同县| 虎林市| 孟村| 郑州市| 康平县| 绵竹市| 会泽县| 唐山市| 永登县| 寻乌县| 凤山市| 西乌珠穆沁旗| 施秉县| 泽库县| 林甸县| 朝阳县| 吉林省| 抚顺市| 铁岭市| 家居| 巴彦淖尔市| 都兰县| 祁连县| 平乐县| 衡山县| 南乐县| 含山县| 海城市| 格尔木市| 铜川市| 内丘县| 西畴县| 深泽县| 玉树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