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假設推斷型研究的步驟

管理研究的范式有多種，本書重點介紹的是如何做“假設推斷型研究”（hypothetico-deductive research）。它是最重要的一種研究范式，包括八個步驟，如圖1-1所示，這就是“研究的思維方式”。盡管這看上去是標準的學術研究的“八股文”流程，但對初學者來說很有幫助。下面簡單介紹一下這些流程，后面還會詳細討論。

圖1-1 假設推斷型研究流程

1.確定感興趣的研究領域

作為管理研究的起點，首先要找到一個“感興趣”的研究領域。找到一個自己感興趣的研究領域也不是一蹴而就的，這需要一個過程和一定的積累，然后才能發現自己到底對什么感興趣。例如，我現在做有關企業社會責任的研究，而這并不是我讀博時的研究方向。

簡言之，選擇研究領域的最簡單方法就是以初學者所學的專業為基礎，如人力資源管理、財務管理、會計學、市場營銷等。當然，有的人可能會說“我學人力資源管理專業，但我不喜歡研究人力資源管理相關的問題”，這也沒關系，學術界現在特別鼓勵開展學科交叉研究。通常，學科交叉可以體現在兩個維度上：一是方法的交叉，即引入新的研究方法，例如，新興的神經營銷學領域主要是借助腦科學的方法，采用腦電儀、近紅外腦成像儀等設備來收集、測量消費者在制定消費決策過程中的腦神經變化的數據，具體分析影響消費者決策的內在機制；二是問題的交叉，即從新的學科視角來剖析研究問題，比如，在公司治理的研究中對于高管特征的研究是熱點，當前有許多學者將心理學中關于個體心理特征的研究成果（如自戀、自負等人格特質）引入有關高管的研究，探討高管的心理特征如何影響公司決策這樣的新問題。

如果有很好的人力資源管理專業背景，去做戰略管理研究也是可以的，比如，研究高管激勵、薪酬結構、考核方式等對企業決策的影響。所以，大家選擇的研究領域不一定與所學專業直接掛鉤，不過很多時候還是要在自己的專業中找，因為在自己熟悉的領域里知識儲備和深度思考會比較多，這對未來的研究更為有利。第2章將會專門討論怎樣去找一個感興趣的研究領域。

2.文獻閱讀與提煉研究問題

在確定感興趣的研究領域以后，需要進一步細化，提煉出一個具體的研究問題，并能清晰地將其陳述出來。例如，我覺得企業社會責任這個方向很有意思，這就是我關心的領域。不過，企業社會責任領域值得研究的問題太多了，方方面面涉及的因素也很多，沒人能把這些問題都研究了，并且在一項研究中，也不可能涉及太多的問題。所以，當有一個明確的研究興趣后，就需要進一步聚焦和細化自己感興趣的問題，細化到能夠明確指出擬研究的問題到底是什么（例如，研究A對B的影響）。這是第3章要重點討論的問題。

在學術會議上，經常會有人問：“你這篇論文是研究什么的？”如果你回答的是“我研究A怎樣影響B”，即能把研究問題細化到這個程度，那么這個研究問題就很清楚了。如果你只是回答“這篇論文是研究企業社會責任的”，那就太寬泛了。這只是個研究方向，而不是研究問題，別人聽后不知道這篇論文具體研究了什么問題。所以，一個具體的研究問題必須是一個非常明確的問題，比如“研究高管薪酬如何影響企業社會責任的履行”，或者“研究企業社會責任如何影響企業的績效”等。

從找到一個感興趣的研究領域到提煉出一個具體的研究問題，這是一個很大的跨越。很多時候，研究者會受到一些有趣現象的啟發，驅動思考，從而最終提煉出具體的研究問題。例如，我所在團隊為什么從2010年開始就一直做企業社會責任方面的研究，就是因為對企業在汶川地震（2008年5月12日）后的捐款行為感興趣。當時，我注意到一個現象：有的企業捐款了，而有的企業沒有捐款。隨后的研究就是從這些現象開始的，我及我所在的團隊思考、提煉了其中的問題，進而完成了一系列研究工作。這里需要強調的一點是，做研究需要具備一個重要素質，就是“透過現象看到問題的本質”。

要能在某個領域中找到一個具體的研究問題，并把它清楚地呈現出來。隨后，更高一些的要求則是：提出的這個問題要有“意義”。什么是有意義的問題？學術研究的意義一般包括兩個層面：一是理論意義（或學術上的意義），二是實踐意義。

理論意義是從理論角度而言，這項研究做出來后對學術界是有貢獻的，文章中所提出的觀點是學術界沒聽過的，學者們都認可這項研究創造了一個新的知識。創造新的知識就是理論貢獻，也就是這項研究的學術價值。而要達到這一要求，就需要很熟悉文獻，并且通過文獻綜述能總結出現有研究中的文獻缺口（literature gap）。第4章將會重點討論這些問題。

實踐意義是指研究所提出的觀點能在實踐中幫助企業解決一些很重要的問題。例如，我們都知道管理研究中著名的“霍桑實驗”，這項研究是為了找到影響員工績效的因素，并發現除工作條件（如照明）以外，“人”的因素（如員工間關系）也是影響工作績效的關鍵，這一點由于是以往管理實踐中沒有注意到的因素，因而成為“新知識”，從而對隨后的企業管理實踐產生巨大影響。這項研究也就具備了很大的理論意義和實踐意義。

3.提出假設

在提出有意義的研究問題以后，接下來要做的就是建立理論框架和提出假設。例如，針對“高管薪酬如何影響企業社會責任的履行”這一問題，為了構建這個問題的理論框架并提出假設，就要根據自己的理解、邏輯和論據去論述高管薪酬的不同是如何影響企業履行社會責任的。這里我們會提出若干理由而推斷高管薪酬與企業社會責任的履行之間是正相關的，這就是一個關于“高管薪酬”和“企業社會責任的履行”之間關系的假設，然后用一個框架圖表示這一假設關系（hypothesized relationship）就構成理論框架圖（高管薪酬企業社會責任的履行）。

從問題提出到構建理論框架和提出假設之間有一個核心要點，就是要把支撐假設關系的潛在機制（mechanism）論述清楚，進而能讓讀者理解、接受文章的論述，認可這里的解釋是有道理的、符合邏輯的，這是構成理論貢獻的基礎。我們能有邏輯地去論述假設中所提出的概念之間的關系，能將概念之間的因果關系的發生機制說清楚，這就是一篇管理學論文可能創造的理論貢獻。假設高管薪酬與企業社會責任的履行之間是正相關的，那么它們之間的影響機制是什么呢？可能的解釋是：企業高管的薪酬越高，那么其社會地位和社會影響力就會越大，進而承受的公眾對其回饋社會、履行社會責任的預期就越高；更高的社會預期促使高管推動其所在企業承擔更多的社會責任以維護個人聲譽。這里最核心的機制就是高薪酬帶來高社會預期，高社會預期推動企業去承擔更多的社會責任。如果這個機制此前沒有文獻提出過，那么它就是新的知識，有可能構成理論貢獻。這些是第5章、第6章討論的主要內容。

4.變量測量

假設提出后，我們需要收集數據去驗證、檢驗假設。為了驗證假設，還需要給出測量假設中提到的那些概念（concept）的方法。例如，怎么測量上例中提到的“高管薪酬”和“企業社會責任”這兩個概念？這時就需要將概念等價轉換成可以測量的變量（variable），即對假設中提到的概念進行操作化（operationalization），從而給出明確的變量測量方法。這也是研究設計環節最為重要的一項工作。

當研究工作推進到“變量測量”這個環節后，我們會發現之前的研究工作都是停留在理論層面，關注的是概念之間的邏輯關系。在進入概念操作化環節并設計測量方法后，研究工作就轉向關注可測量的變量之間的關系。第7章、第8章將會重點討論這些問題。

5.數據收集

概念操作化的方法確定以后，就到了數據收集環節，這就要求能用恰當的方法收集數據。常用的數據收集方法有問卷調研、二手數據實證研究和實驗室實驗等。這些具體的數據收集方法也是相應研究方法課程的主要內容，第9章將會簡單討論這一問題。

6.數據分析

對數據進行分析也是開展管理研究必備的技能。對很多初學者而言，研究工作往往會卡在這個環節，而這是很不應該的。在開展數據分析的過程中，需要熟練地掌握計量方法和運用計量分析軟件進行數據分析，并要懂得一些必要的統計學知識。另外，剛開始做數據分析時完全可以采用模仿的方式，參照標準的數據分析流程進行操作，這方面的圖書非常多。當下比較流行的是運用Stata統計軟件進行數據分析，我們要盡早熟練掌握。第9章也會簡單討論這個問題。

7.結果解釋

用數據分析的結果對假設進行檢驗，看它有沒有支持我們所提出的假設。如果數據分析的結果沒有支持假設，那就需要回過頭去檢查數據分析是否出了問題、理論推導是否存在問題，從而不斷對數據分析或理論構建進行修正。另外，當下對于研究結論的穩健性要求越來越高，故而需要引入必要的穩健性檢驗來排除各種可能影響研究結論可靠性的因素。

8.論文撰寫

如果數據分析的結果支持了假設，那么下一步就可以進入論文撰寫、修改和投稿環節。論文撰寫實質上就是對以上各步驟研究工作的匯報、總結。好論文都是改出來的，本書將在后面進一步討論這個問題。

以上就是標準的做管理研究的“八股文”流程。本書將重點討論管理研究思維過程中的前四步（這幾步不僅重要而且很難，現有學習資料最為零散）。在上述步驟中，最核心、最重要的就是“提煉研究問題”這個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