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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國有化、“大躍進”和“文革”

經濟全面國有化是從1956年開始進行的,經過急劇的私營工商業“社會主義改造”,1958年實現了全面國有化,中國走上了全盤計劃經濟的道路。國有經濟成分在工業產出中的比重迅速上升到89%[3],其余部分基本上是集體所有制企業,私人經濟已不復存在。當時經濟百廢待興,又受到“一五”時期工業化建設順利進展的鼓舞,全黨都存在急于實現工業化、急于追趕發達國家、急于實現“共產主義”理想的急躁情緒。

此外,經過長期殘酷戰爭打出來的一批領導人,八年抗戰迎來了抗日戰爭勝利,三大戰役又打垮了蔣介石幾百萬大軍,在接連勝利的鼓舞下形成了高度自信和對上級的充分信賴,一旦領導決策,全黨和各級政府都會執行,而且各級領導人也很自然地會把“集中力量打殲滅戰”這類指導戰爭的思維方式應用于經濟建設。

1958年,在一些地方創造的鼓舞下,中共中央發動了“大躍進”和“人民公社化”運動,要大幅度加快經濟建設步伐,同時要以規模更大和公有程度更高的人民公社來代替剛剛建立的農業合作社。這得到了全黨響應,雷厲風行地貫徹實施,而且各級黨政領導機關層層加碼,唯恐落后。但這種以打攻堅戰的方式靠行政命令推動經濟建設之路,與經濟發展的自身規律格格不入,很快就打破了工業化初期快速發展的局面,造成了災難性的后果。

中共中央1981年《關于建國以來黨的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指出:“由于對社會主義建設經驗不足,對經濟發展規律和中國經濟基本情況認識不足,更由于毛澤東同志、中央和地方不少領導同志在勝利面前滋長了驕傲自滿情緒,急于求成,夸大了主觀意志和主觀努力的作用,沒有經過認真的調查研究和試點,就在總路線提出后輕率地發動了‘大躍進’運動和農村人民公社化運動,使得以高指標、瞎指揮、浮夸風和‘共產風’為主要標志的‘左’傾錯誤嚴重地泛濫開來。”決議還指出:“主要由于‘大躍進’和‘反右傾’的錯誤,……我國國民經濟在1959年到1961年發生嚴重困難,國家和人民遭到重大損失。”[4]

“大躍進”期間,“五風”(指共產風、浮夸風、命令風、干部特殊風和對生產瞎指揮風)在全國盛行,各級黨政機關在上級鼓勵下粗暴干預經濟,追求空想的高指標,浮夸蠻干,破壞了正常的經濟秩序。特別是各級都有不少人虛報戰績,邀功請賞,不斷上報虛假的驚人經濟成就,造成極度樂觀的信息在上下級之間不斷傳遞放大,真實信息卻被掩蓋、過濾,嚴重誤導了決策。1957年,毛澤東提出了鋼產量15年超過英國,50年趕上美國的目標,是理性和符合實際的。但后來一再不切實際地把“超英趕美”的目標提前和拔高。例如1958年4月提出,工農業生產“十年可以趕上英國,再有十年可以趕上美國”,6月在中央軍委擴大會議上講話又提出(經濟)“三年基本超過英國,十年超過美國,有充分把握”。1958年8月中共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提出,當年鋼產量要比上一年增產一倍,將年度指標定為1070萬噸,發動了“全民大煉鋼鐵”運動。城鄉到處建“土高爐”,用土坯搭爐子、砍樹木當燃料來煉鐵煉鋼。[5]

這些一再拔高的指標,自然是受到一些官員浮夸虛報、數字造假的鼓舞而提出的,反過來又進一步鼓勵了各級官員更大規模的造假和蠻干。

筆者當時住在山東濟南市,剛上小學,目睹了城市里“大煉鋼鐵”的壯觀景象,還參加了學校里砸碎礦石的勞動,留下深刻印象。當時大街小巷到處是街道居民用土坯砌起的“土高爐”,高度不過半米到一米,由上級調撥焦炭、鐵礦石等原料,將木柴、焦炭、鐵礦石混合堆在爐內點火,白天濃煙滾滾,一到夜晚熊熊火光照亮半邊天。爐火熄滅后,因為根本沒有鐵水流出,只能將爐子踢倒(這種爐子被稱為“一腳蹬”),撿拾其中帶有金屬光澤的蜂窩狀爐渣,當作“生鐵”成品上交。然后再砌新爐,開始又一輪的“煉鐵”。

1958年12月官方宣布,全國已經完成鋼產量1108萬噸(后來修正為800萬噸,顯然仍包含大量虛假成分)、生鐵1369萬噸,除了數字虛報造假外,其中還包括了大量根本不能用的廢鋼廢鐵,包括筆者親眼所見的那些爐渣。這種發高燒式的“大躍進”,白白浪費了資金原料,嚴重破壞了經濟秩序,僅在1958年使工業總產值統計猛增55%,后來補建的GDP統計猛增21%,1959年GDP又增長近9%,隨后慘遭重挫,1960~1962年連續三年大幅度下降。到1962年,GDP暴跌至1959年的68%,比“大躍進”前的1957年還低了10%。1962年工業增加值僅是1959年的56%,粗鋼產量從1960年宣稱的1866萬噸暴跌到667萬噸,生鐵從1960年宣稱的2716萬噸暴跌至805萬噸,成品鋼材從1960年宣稱的1111萬噸暴跌至455萬噸。

在農村強行推進“人民公社化”,搞“一大二公”(即規模大、公有化程度高),官方媒體不斷報道各地創造了糧食畝產萬斤、五萬斤、十萬斤的奇跡。事后得知,這些地方的畝產萬斤或幾萬斤高產田,是把幾十畝上百畝地的莊稼拔起來栽到一畝地里,為了給上級領導或中央領導展示,以邀功請賞。一些地方宣布提前進入了共產主義,人民公社辦公共食堂,吃飯不要錢,結果半年就吃完了一年的口糧,然后整村整鄉陷入饑荒。根據事后公布的統計數據,1958年全國糧食產量1.97億噸,隨后逐年下降,1961年只有1.36億噸,比1958年下降了31%。

筆者在“文革”時期下鄉插隊勞動的山西農村,“大躍進”時村支書領著民兵挨家挨戶端鐵鍋拿去煉鐵,迫使農民到公共食堂吃大鍋飯;青壯年勞力都被調到山里找鐵礦、“大煉鋼鐵”;地里成熟的莊稼只能靠老弱病殘者收割,最后很多來不及收的糧食爛在地里。半年后,公共食堂就只能喝稀飯,再后來就只好用本來當柴燒的玉米芯和山上的草籽磨粉吃了。這種情況與其他一些地方相比還不算嚴重。部分地方由于當地政府大規模虛報糧食產量,導致糧食向外省調撥的數量大增,加大對農民的征購任務,靠人民公社的力量強行把農民的基本口糧也收走,導致了更大的饑荒。

以山東省為例,當時的省委書記1958年11月在《人民日報》發表文章,鼓吹全省農業空前“大躍進”,預計糧食產量達到800億斤,棉花產量1200萬擔,而且聲稱這是在揭發批判了黨內地方主義、右傾機會主義和反黨右派分子后取得的成就。[6]而事后核實的統計數據顯示,1958年山東省實際糧食產量只有245億斤,棉花產量只有424萬擔,產量被虛報至三倍。隨后全省爆發了嚴重饑荒,全省1960年人口與1958年相比,從5422萬人減少到5188萬人,絕對減少234萬人(正常情況下每年人口凈增長100萬人以上)。這期間全國還有許多省份發生大范圍嚴重饑荒。[7]1959年到1961年這一時期,事后被稱為“三年困難時期”。

在“大躍進”和“公社化”的瘋狂冒進時期,各級黨政干部都有人提出過不同意見、進行過抵制,但均遭到排斥打擊、批判斗爭。1958年黨內進行了“反右補課”,全國至少有十幾個省份的數十名省級主要黨政領導干部被打成“右派分子”“反黨分子”“右傾機會主義分子”。僅山東和河南兩省就有5萬多位各級黨政干部被劃為“右派”,輕則撤職降級、開除黨籍,重則勞動改造、判刑入獄。[8]

在經濟嚴重挫折和爆發大饑荒的情況下,理智的聲音終于占了上風。1962年,中央召開了由中央、省、地、縣各級領導干部參加的中央工作會議(史稱“七千人大會”),部署應對經濟困難。許多參會者都對“大躍進”的政策提出了尖銳批評,強烈要求改變政策,最終促使中央政策調整。在1963~1965年期間,中央實行經濟調整,大幅度調低了生產指標,制止“五風”,“大煉鋼鐵”也不再繼續。

農村人民公社仍然保留,但從人民公社一級核算(一般是幾萬人口的規模)退到公社、大隊、生產隊三級核算,以生產隊核算為基礎(通常一個或幾個自然村組成一個生產大隊,下面分為幾個到十幾個生產隊;每個生產隊由幾十戶、一兩百人組成,大致相當于初級合作社的規模)。這意味著基本上在生產隊這一較小范圍內實行集體生產和統一分配,“集體經濟”的實際規模大大縮小。人民公社仍然是基層政權機構,并仍然在經濟活動上保留了對生產大隊和生產隊的領導權。

同時,確認保留農民的小塊自留地,并開放了農村集市,允許農民在集市上銷售剩余農產品。這些措施使經濟走向恢復,糧食產量逐年回升,于1965年恢復到接近1957年1.95億噸的水平。GDP終于在1964年超過了1957年的水平。這期間,一部分農村地區實行了“包產到戶”,但隨后就被批判為“單干風”,予以制止。

調整帶來的良好氣氛和經濟恢復沒有維持很久。隨后中央主席本人又于1966年發動了“文化大革命”,國家主席劉少奇等一大批領導人被打成“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對過去多年的政策“右傾”進行總清算,號召全國“造反”,導致了全國范圍動亂。各級官員遭到批判斗爭,不同派別的群眾組織之間普遍發生武斗,有些地方演變為動用槍炮的局部內戰。不少企業停工停產,經濟再度下挫,統計顯示1968年GDP比1966年降低了10%。其后雖然恢復了增長,但速度顯著低于“一五”時期。直到1978年開始改革開放,經濟才進入高速增長期。

在改革開放前全面實行計劃經濟的20年間(1958~1977年),按國內統計的GDP年均增長5.1%,保持了中速增長[9],但同期居民人均收入年增長率只有1.7%(見序言部分表1),僅僅維持了低增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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