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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三 情采飛揚譯泰詩

王向峰

印度著名作家泰戈爾的作品在中國有眾多讀者并有廣泛影響。他的短詩集《飛鳥集》早有鄭振鐸先生的散文詩體的譯本,全書325首,雖然在體式上篇章簡短,每首只有一二句或三五句話,類似于格言詩,但詩文中的哲理寓涵深刻,情采飛揚,使人讀后有含英咀華、美不勝收的審美愉悅。

《飛鳥集》中的每首詩都是短章,讀來有如讀近體詩絕句的感覺,不論是英語的原文,還是鄭振鐸先生翻譯的散文詩譯本,其中濃厚的意境與靈動的意象,不僅能引發讀者欣賞的興致,也能激發讀者以其為題材的創作靈感。不過,面對十分現實的存在,即泰翁的原著和鄭公的譯詩,都已有足夠的人欣賞了,即使某個人有話要說,那也不過是讀后的審美鑒賞文章而已,難以有更多的新穎的評論。擅長于近體詩寫作并曾留學于美國紐約州庫克大學的張湘平,面對英漢兩種文本的《飛鳥集》,要一試新的對話方式:用七言詩這種體式譯出一本別開生面的《飛鳥集》。對此我最想說的感想是:原來外國詩還可以這樣譯啊!

在不同國家不同民族語言的文學作品轉譯中,向來公認的翻譯原則主張是“信、達、雅”。“信”,即準確,是第一原則,但不能硬譯——中國近現代翻譯史上已有“牛奶路”之譏;“達”,即通達,被譯成的語言必當與本國文化風情相適合;“雅”,即有文采,有美感,在不失“信”和“達”的前提下引人喜聞樂見。張湘平以七言詩的體式翻譯《飛鳥集》,頁面上有原文與散文詩譯文為參照,繼以自己對原詩的揣摩和理會為譯詩的起點,引原意以賦七言的格律,以符合“信、達、雅”為至極目標。試以書中第236首的譯詩為例,加以三種語式文字比較,以見其語異而意同,并各有其美妙之處。

泰戈爾《飛鳥集》的原詩是:

The raindrop whispered to the jasmine, “Keep me in your heart forever.”

The jasmine sighed, “Alas ” and dropped to the ground.

鄭振鐸先生所譯的散文詩是:

雨點向茉莉花微語道:“把我永久地留在你的心里吧。”茉莉花嘆息了一聲,落在地上了。

張湘平的七言漢譯是:

雨點悄聲求茉莉:心中將我永長留。

只聞花作柔微嘆,遺恨無言落地休。

這首詩寫的是雨滴和茉莉花的對話:傾情的雨滴在下落時向茉莉花輕輕低語,祈求花兒將自己永遠記在它的心里;茉莉花聞言嘆息一聲,在雨滴的催促下竟有恨無言地墮地。

原詩采取擬人手法,從有言與無語對話,深涵哲理與人情,愛與恨之間竟如此地背反,其滋味使人愈品愈深,不禁使人想起唐代韋承慶那首《南行別弟》:“澹澹長江水,悠悠遠客情。落花相與恨,到地亦無聲。”古今中外的人情感受和愛恨無聲,竟是如此的轍跡相同。

兩個版本的譯作都充分表達了茉莉和雨滴之間和諧交融的關系。鄭振鐸先生采用的是自由體散文詩譯法,譯詩準確、傳神,讓人嘆為觀止;七言譯者采用的是七言體詩的譯法,讀起來朗朗上口,品起來韻味有加。

本詩的意象寓體是落下的雨水要求花朵把它貯存在美麗的花心里,但因雨水灌注的花朵卻頓然萎落成泥,真可謂“志士凄涼閑處老,名花零落雨中看”。張湘平的七言譯詩,與鄭譯的意思相同,但有押韻、平仄和粘連,以致詞序與句法亦相應有變,文字亦有增減。而這又是譯詩必有的變通方法。

其實以漢語翻譯外國語文學,以中國舊體詩的體式譯外國詩,在中國的翻譯文學史上并不乏所見。郭沫若先生專好以古典詩賦的體式翻譯外文詩。他以五言古絕體翻譯歌德的《五月歌》、施篤姆的《林中》、雪萊的《云鳥曲》和《轉徙二首》,并對《轉徙》(其二)注云:“原文每節五行,為調韻計,各譯為五言八句。譯文的‘愛戀如曇花,苦多樂良瘦’兩句是意譯”;他以七言古風翻譯杜勃羅留波夫的《死殤不足傷我神》;他以楚騷辭賦體翻譯雪萊的《招不幸辭》,并注語:因原詩“情調哀惻,音節婉轉,最宜以我國騷體表現”(以上所列郭沬若譯詩均見《沬若譯詩集》,人民文學出版社,1955年版)。由此可見,以中國古代詩賦式翻譯外國詩歌是有一定自由度的,如果刻板對待,勢必是此路不通。

還有一個最為典型的譯詩案例,就是匈牙利愛國詩人裴多菲的一首題為《自由與愛情》的名詩,其匈牙利語原文是:

還有一個最為典型的譯詩案例,就是匈牙利愛國詩人裴多菲的一首題為《自由與愛情》的名詩,其匈牙利語原文是:

此詩是1929年由“左聯五烈士”之一的著名詩人殷夫(白莽)最早翻譯過來的。殷夫的譯詩,遵循中國五言絕句詩的特點,把每一句都譯成五言,且有韻腳,所以讀起來朗朗上口,最為人們所熟悉。魯迅在1933年4月寫的《為了忘卻的紀念》中公布了這首詩,在當時影響巨大。不過,這種譯法對原詩的句式和詞序皆有改動:

此詩是1929年由“左聯五烈士”之一的著名詩人殷夫(白莽)最早翻譯過來的。殷夫的譯詩,遵循中國五言絕句詩的特點,把每一句都譯成五言,且有韻腳,所以讀起來朗朗上口,最為人們所熟悉。魯迅在1933年4月寫的《為了忘卻的紀念》中公布了這首詩,在當時影響巨大。不過,這種譯法對原詩的句式和詞序皆有改動:

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

若為自由故,二者皆可拋。

我國著名翻譯家孫用(原名卜成中,字用六,浙江杭州人),1954年在匈牙利在華留學生幫助下對此詩進行了重新翻譯,收進《裴多菲詩選》。后又刊登在1957年第二期的《讀書月報》上:

我國著名翻譯家孫用(原名卜成中,字用六,浙江杭州人),1954年在匈牙利在華留學生幫助下對此詩進行了重新翻譯,收進《裴多菲詩選》。后又刊登在1957年第二期的《讀書月報》上:

自由,愛情!

我要的就是這兩樣。

為了愛情,

我犧牲我的生命;

為了自由,

我又將愛情犧牲。

當代著名翻譯家、作家興萬生,曾翻譯出版了《裴多菲抒情詩選》一書,他將這首小詩又作了重新的詮釋:

自由與愛情!

我都為之傾心。

為了愛情,

我寧愿犧牲生命,

為了自由,

我寧愿犧牲愛情。

一首詩的三種漢語譯法,總體上是一個意旨:自由與愛情都是人所寶貴的,但二者選一還是自由當先。對于這個思想的傳播,三種譯法各有千秋,各有側重,但從實際歷史作用來說,或是從閱讀效果來看,最終還是殷夫的五絕體的譯法更有利于傳播,這不能不承認這里有“言文行遠”的體式助力。

話說回來,張湘平以七言體所譯的《飛鳥集》,由于其體式是七言詩,我讀來感到有以下幾個特點值得肯定:

首先是在尊重原詩的原意前提下,以傳達原意為主導,雖在體式上改變了形態,但突出了原詩的哲理情思。

其次是以七言詩的形式譯泰戈爾詩,使中國讀者不僅讀來有本土的文化氣息,在利于背誦的條件下也易于接受。

最后是附有《飛鳥集》的英文原文為參照,可由讀者以英語檢視漢譯,評議譯詩,看其變為七言載體后因由語言和體式變化而帶來的長處與短處以及得失。

泰戈爾的《飛鳥集》是一部經典性的詩作,思想深度與用語遣詞都非尋常之詩可比。對這樣的作品進行漢譯,而又用七言詩的形式,可謂難上加難。張湘平有知難而進的勇氣,并能取得如此優異成績,實在是應予鼓勵,堪為嘉獎。

2018年11月27日于遼寧大學


王向峰,1932年11月9日出生于遼寧省遼中縣大岔村,1958年畢業于吉林大學中文系,遼寧大學教授,北京師范大學文藝學中心研究員、博士生導師,中國國學研究院專任教授。中國作家協會、電影家協會、民間文藝家協會會員,遼寧省美學學會名譽會長,詩詞學會副會長,中國文藝理論學會、遼寧省文聯、作協、社科聯、文化交流協會顧問。曾任遼寧大學學位委員會副主席和學術委員會副主任、中文系主任,培養博士和碩士70余名。發表論文與評論500余篇,自撰與主編的專業著作60部,有9卷本《向峰文集》出版。在遼寧省和全國獲獎30多次,其中有遼寧省人民政府首屆哲學社會科學成就獎、國家教委學術專著獎、中國文藝理論突出貢獻獎、第三屆魯迅文學獎、首屆中華優秀圖書獎。是遼寧省、沈陽市勞動模范,享受囯務院政府特殊津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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