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飛鳥集》漢譯七言詩
- 張湘平
- 3695字
- 2023-08-23 18:28:48
序四 名詩翻譯出新苗
李軍
泱泱華夏,詩之國度。自孔子刪詩三百,屈原賦《離騷》,魏晉風骨,唐風宋雨,一脈相承。元曲興盛,清詩復蘇,創新各異。各代的名家大作浸淫在歷史長河中,筑建了一座座詩詞豐碑,成為中華民族優秀傳統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雖然各個歷史時期的詩詞藝術風格各有特點,但有一點是一以貫之的,那就是傳統詩詞極重視語言錘煉、字斟句酌、一推一敲,費盡功夫,所以語言高度凝練。而“五四”以來的新文化運動卻是中國詩歌史上的分水嶺。隨著西學東漸,自由詩不斷普及和發展,在一段歷史時期,自由詩逐漸取代了傳統詩詞,成為詩歌的主流。
隨著傳統文化的回歸,國人的文化自信也不斷增強,傳統詩詞創作再度繁榮,網絡的發達也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如今的詩詞創作群體數以百萬計,從數量上已超過了歷代的總和。創作題材也深入到了中外社會實踐的各個方面。在詩詞翻譯上,許多有志之士也做了大膽的嘗試。去年我策劃編輯了一本《杜詩全譯精注》,作者為河北大學博士生導師韓成武教授,他將1438首杜詩都翻譯成現代詩歌,這也是杜詩研究史上一次大膽的嘗試。我很高興有機會能參與到這樣的新生事物當中,在集子出版之際,我曾賦詩一首,結尾二句是“一朝緗縹如云疊,挾帶香風漫九垠”。這樣的興奮還沒有消退,一本新的詩集又來到了案頭,這便是張湘平的《〈飛鳥集〉漢譯七言詩》。
多年來,我曾編輯過近百種個人詩詞集,但將世界名著用傳統詩詞翻譯的集子,在我編輯生涯中還是第一次。我對現代詩歌知之不多,印象中的國外詩人只有雪萊、拜倫、普希金、萊蒙托夫等十幾人。泰戈爾的《飛鳥集》,我在大學時代粗略讀過,隨著時間的推移大多忘卻了,用格律詩改寫它,我并不看好,總以為異國文化差異、年代背景差異、表現形式差異,使這樣的譯作或許會徒勞無功,甚至不倫不類。帶著疑惑與幾分期許,我開始翻閱這個集子,誰知一首首清新雋永的小詩卻把我深深吸引,讓我幾乎連夜一口氣讀完了它,竟不知“東方之既白”。
對于湘平的譯作,我的第一感覺便是這個年輕人的詩詞格律功底非常地扎實。格律詩詞與自由詩最大的區別在于其創作要遵循嚴格的格律規范,而詩詞界普遍把古音古韻作為主流創作規范,這對習慣于講普通話的年輕人來講尤為不易。所以格律詩詞被稱為“戴著鐐銬的舞蹈”,也許這個“格律鐐銬”本身也是其魅力所在。我聽過很多大學中文教授的詩詞講座,他們能把李杜詩篇講解得細致入微,頭頭是道,但正是他們,有時也“口占”幾句詩詞,卻破綻百出,貽笑大方。因為于詩詞創作他們還沒有過最基本的技術關,即不知“格律”。而湘平的作品,絕無任何格律瑕疵,不僅平仄粘對、古音韻部等運用無誤,即便連“孤平自救”“小拗對句救”這樣的特殊技巧也能信手拈來、游刃有余。不下一番苦功,做到這點是不可能的。使用古音古韻的詩者,往往特別關注入聲字的使用,古入聲字派入今平的字,出錯的不多。但對于古平今仄的字,卻極容易出錯,而湘平的詩中卻把握得相當準確。如“荒山小徑且縱橫”中的“縱”字、“清水專供夜不眠”中的“供”字,這兩個字在古聲律系統中均屬平聲,湘平運用得如此精準,這一點是尤為難得的。
格律只是基礎,格律詩詞重在意境,而如何保持格律詩詞的特殊表達方式,又忠實地反映原作的主旨,符合“信、達、雅”的翻譯原則,是一個不易解決的問題。也許正因如此,在我的認知中,國外的詩歌翻譯也多以自由詩或者散文詩的形式出現,雖然也有個別如“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那樣的經典譯作流傳于世,但畢竟如鳳毛麟角般為數不多。而在這點上,湘平卻做了大膽的嘗試,試看其第008首譯作:
對照鄭振鐸譯文:“她的熱切的臉,如夜雨似的,攪擾著我的夢魂。”我們不難看出,湘平的譯作同鄭振鐸譯作一樣,忠實了原作的主旨,包含了原作的所有意象,如“夢魂”“絲雨”各有對應,同時還賦予了作品新的內涵。如原作中“臉”字,在譯作中拓展為“人面桃花”,這無疑源自崔護的“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那是一個眾所周知的愛情傳說。而承句“靈犀一點”源自李商隱的“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凄美的愛情故事。經典的愛情詩句,被湘平信手拈來,天衣無縫地安排在譯作中,別開生面,用傳統的意象,使泰戈爾的愛情小詩更加形象化、具象化,被賦予了新的生命。可以說這已經不是簡單的譯作了,而是在“信、達、雅”翻譯原則基礎之上的再創作。如將泰戈爾的原作比喻成美好的生活篇章,那么湘平的譯作則用當代中國人的視角,使譯作更符合當代中國人的審美情趣,更體現了傳統詩詞的含蓄之美。
這樣的例子比比皆是,不勝枚舉。如“薄酒三杯為餞別,依依不舍約明春”,這無疑便是“陽關三疊”的翻版;“死生進退易懷憂,愛恨川流逝去愁”,這更是汲取了《岳陽樓記》的營養,反映了作者深厚的文化底蘊和詩詞功底。古典詩詞文賦的意象與泰戈爾原作的巧妙結合是湘平譯著的顯著特點。
“君子性非異也,善假于物也。”化用是古典詩詞常用的表達方式,甚至直接套用前人的句子,只要運用得當,便能夠達到非常好的藝術效果。辛棄疾有一闋《一剪梅·游蔣山呈葉丞相》,四字句多處用了前人名句,如“今我來思,楊柳依依”“桃李無言,下自成蹊”,用在作品中不著斧痕,可謂妙趣天成。湘平的譯作里,也不乏這樣的例子。如第056首,鄭振鐸的譯詩是:“我們的生命是天賦的,我們惟有獻出生命,才能得到生命。”這里,鄭振鐸的翻譯是精準的,語言是美妙的,而湘平的譯詩則換了一種方式,他譯為:
轉結二句,直接套用了毛主席詩詞。而用在這里,不僅格律無誤,更是譯出了泰戈爾原作的精髓,這便是化典無痕的典型例子。
“興、觀、群、怨”是詩詞的社會功能,而這樣的功能在湘平的譯著中同樣得以體現。泰戈爾的原詩應屬朦朧詩派,在譯著中如何體現其社會功能是一個難題,如何在原作本意的基礎上融入作者的情感認知需要很高深的技巧。這就需要譯者既要忠實于原作,又要具備發散思維,融入自己的情感與合理的想象。試看湘平翻譯的兩首小詩:
而泰戈爾原作第278首的譯文僅僅是一句話:“我們在熱愛世界時,便生活在這世界上。”另一首詩泰戈爾的原詩第178首譯文為:“我把小小的禮物留給我所愛的人,——大的禮物卻留給一切的人。”而湘平的譯作是:
十幾年前,我在中華詩詞網校首期培訓班的畢業典禮上講過一個觀點,我們的詩詞到底寫給誰?我一直主張,詩詞是作者的情感載體,反映的是作者的真實感受,所以,我們的詩詞首先是寫給自己的。我想,湘平的這兩首小詩,同樣表達的是自己的心聲,他在譯作中不由自主地把自己的人生境界、家國情懷都融入了詩中,把原作賦予了新的內涵。而作者的人生追求是把個人的理想與祖國的命運連接在一起的,是積極向上的,奏響的是時代的強音。
湘平的父親張馨是我的好友,與我同齡,我們以詩結緣,他給過我們詩詞學會很多無私的幫助。從張馨兄口中,我了解了他傳奇的愛情經歷,在李貴耘(湘平的母親)女士的散文集中我仿佛看到了情景再現。在那個物質貧乏的年代,文學把這對天南地北的青年男女連到了一起,鴻雁傳書,以至千里尋情,相識相愛,一起走過了風風雨雨的日子,至今伉儷情深,也培養了一位優秀青年——張湘平。這是一個令人羨慕的家庭,各自事業有成,各自不忘初心,懷揣著詩人之夢,以詩詞文章為載體,抒發著高尚的情感,呈獻給讀者的不僅僅是絢麗的詩篇,更是滾燙的愛心。
湘平我從未謀面,以前張馨兄時常發來些他的作品讓我點評,湘平亦尊我如師長。印象里他的作品中描繪的大多是戰天斗地的工作場景,不僅時代感強,而且充滿著科技氣息。讀了湘平的這部集子,這個有志青年的形象逐漸地飽滿起來,我也很高興能有這樣的優秀學生。湘平的詩句中,有深沉的愛、濃郁的情,而這種情與愛不僅僅是風花雪月的小資情調,更有對人生的思考,對家國的熱愛,對一切美好事物的追求,承載著大愛情懷。
于詩詞一道,湘平還是有充分的提升空間的。我也提出了一些修改意見,他基本上都做了調整,或許有些調整有違其本意,只是出于對師長的尊重。“吾見其進也,未見其止也”,湘平是個朝氣蓬勃的青年,我想隨著生活經驗的積累和人生閱歷的豐富,他的學識也將日漸精進,將來定能創作出更加輝煌的詩篇。我與張馨伉儷一起,期待著這個年輕人如詩如畫的明天。
用一首小詩作結,算是對湘平的勉勵,也寄予著無限的期盼:
2018年1月30日于天津教育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