韭菜
全年,春季最盛,韭菜花產期為8月—10月,韭黃為9月—12月
我愛吃韭菜,韭菜水餃、韭菜盒、炒韭菜花,食物有了韭菜,似乎更美好了起來。韭菜盒中我尤其服膺臺北宋廚菜館,很奇怪,這種普通點心竟需預訂,原來是麻煩。宋廚并非專賣北方點心的小館,若特別為三兩個客人制作則顯人手不足,只好不列入菜單中,食客一次需預訂10個以上才做。這里的韭菜盒大約比市面上所習見的小巧,皮薄餡厚料細,韭菜、粉絲、蝦米和煎干的蛋皮結合得相當準確。
人類食用韭菜的歷史悠久。它原產于地中海,埃及人在公元前三千多年前即已栽培種植。以色列人在埃及時就常吃,出走至曠野時猶念念不忘,哭號說:“我們記得在埃及的時候,不花錢就吃魚,也記得有黃瓜、西瓜、韭菜、蔥、蒜。”《民數記》11章5節這段文字,所說的蔥是洋蔥(onions),蒜是大蒜。韭菜和青蔥、蒜最大的不同是沒有球莖,它堪稱窮人的食物,所以leek(韭蔥)這個詞象征卑微,吃韭菜意謂忍氣吞聲、含垢忍辱。
古人相信韭菜有壯陽效果,別名“起陽草”,當年我還刻意寫進《完全壯陽食譜》。韭菜還叫草鐘乳、起陽草、洗腸草、長生草、扁菜,中醫認為有健胃、提神、止汗、固澀等功效。入藥的歷史可以追溯到春秋戰國時期。
韭薹是韭菜的花軸,嫩的時候炒來吃很美;韭花也宜調味,我們吃酸菜白肉火鍋就少不了韭花醬。五代楊凝式《韭花帖》乃他吃了皇帝賞賜的韭花,立即寫下的感謝奏書:“晝寢乍興,輖饑正甚,忽蒙簡翰,猥賜盤飧。當一葉報秋之初,乃韭花逞味之始,助其肥羜,實謂珍羞,充腹之余,銘肌載切。謹修狀陳謝,伏惟鑒察。謹狀。”后有落款“七月十一日狀”。此帖與王羲之《蘭亭序》、顏真卿《祭侄季明文稿》、蘇軾《黃州寒食詩帖》、王珣《伯遠帖》并稱“天下五大行書”,更堪稱史上最美味的書帖。這帖63字的信札,字體介于行書和楷書之間,布白舒朗,清秀灑脫;敘述午睡醒來,肚子餓得要命,恰好有人饋贈韭花,非常可口,遂濡筆謝恩。
古詩詞吟詠韭菜不少,杜甫《贈衛八處士》描述戰亂荒年,巧遇二十幾年不見的老朋友,“夜雨剪春韭,新炊間黃粱”,邊品嘗清香的春韭、黃粱,邊飲酒敘舊,其中飽含著“世事兩茫茫”的滋味。春韭有了夜雨當背景,一直是很風雅的事,明代高啟有一首五言絕句:“芽抽冒余濕,掩冉煙中縷,幾夜故人來,尋畦剪春雨。”
收成韭菜不宜在烈日當空時,最好在下雨的時候,古諺“日中不剪韭”有其農作意義,陸游也說:“雨足韭頭白。”
韭菜在中土開發甚早,最晚到周代已開始種植,《大戴禮記·夏小正》記載“囿有韭”即是證據。《詩經·豳風·七月》詠道:“四之日其蚤,獻羔祭韭”,春天的韭菜風華正盛,鮮嫩美好,用來祭祀充滿了敬意。
這種多年生常綠草本植物,具宿根性,耐寒,喜陰濕,深綠色的葉子細長扁平,帶狀,閉合狀的葉鞘形成假莖。韭菜很適合懶人耕作,種植之后可連續采收多年,不用翻耕,只需要一把鐮刀,割了又長,長了再割,胡弦《菜書》如此妙喻:“韭菜類似老婆,娶回家后寒暑不易,省心;其他菜類似情人,要看季節,且需小心侍候,累得多。”宋·劉子翚詩云:“肉食嘲三九,終憐氣韻清,一畦春雨足,翠發剪還生。”明代周翼也盛贊:“夜雨剪來茸自長,春風吹起綠初勻。”
有人偏愛韭黃。韭黃得在弱光環境中培養,因為缺乏陽光,葉綠素被分解,只剩下葉黃素。蘇東坡:“漸覺東風料峭寒,青蒿黃韭試春盤。”
到了夏天,韭菜開花很漂亮,也很美味,元·許有壬愛極了韭花的味道,作五言律詩歌詠:“西風吹野韭,花發滿沙陀。氣校葷蔬媚,功于肉食多。濃香跨姜桂,余味及瓜茄。我欲收其實,歸山種澗阿。”
我覺得那重辛的味道,似乎可以喚醒昏眊的味覺記憶和心神。在懵懂的童年,知道了父親離去的晚上,母親含淚做晚餐,那盤韭菜花炒蛋的滋味我永遠記得。韭菜發音久,不管是普通話還是閩南語,都帶著長長久久的愿望、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