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以牙還牙(1)
- 古龍文集:流星·蝴蝶·劍(上)
- 古龍
- 3732字
- 2014-07-29 18:21:02
孫劍平素是最恨做事不干脆的人,他做事從不拖泥帶水。他無論做什么事,用的往往都是最直接的法子。老伯要他去找毛威,他就去找毛威,從自己家里一出來,就直到毛威門口。
他永遠只走一條路,既不用轉彎抹角,更不回頭。
毛威正坐在大廳和他的智囊及打手喝酒,門丁送來了張名帖——一張普普通通的白紙上,寫著兩個碗大的字:“孫劍”。
毛威皺了皺眉頭,道:“這人的名字你們誰聽說過?”
他的智囊并不孤陋寡聞,立刻回答道:“好像是孫玉伯的兒子。”
毛威的眉皺得更緊,道:“孫玉伯?是不是那個叫老伯的人?”
智囊道:“不錯,他喜歡別人叫他老伯。”
毛威道:“這次他的兒子來找我干什么?”
智囊沉吟道:“聽說老伯很喜歡交朋友,八成是想和大爺您交個朋友。”
其實他也知道這其中必定還另有原因,只不過他一向只選毛威喜歡聽的話說。
毛威笑了笑,道:“既然如此,那就請他進來吧!”
孫劍用不著別人請,自己已走了進來,因為他不喜歡站在門口等。
沒有人攔得住他,想攔住他的人都已躺在地上爬不起來了。毛威霍然長身而起,瞪著他。
孫劍并沒有奔跑跳躍,但三兩步就走到他面前,誰也無法形容他行動的矯健迅速。
連毛威心里都在暗暗吃驚,出聲問道:“閣下姓孫?”
孫劍點點頭,道:“你就是毛威?”
毛威也點點頭,道:“有何貴干?”
孫劍道:“來問你一句話。”
毛威看了他的智囊和打手一眼,道:“問什么?”
孫劍道:“你是不是認得方幼蘋的老婆,是不是和她有不清不楚的關系?”
毛威的臉色變了。
他臉色一變,他的保鏢打手就沖了過來,其中有個臉上帶著疤痕的麻子,一步躥了過來就想推孫劍的胸膛。
孫劍忽然瞪起眼,厲聲道:“你敢!”他發怒的時候全身立刻充滿了一種深不可測,卻又威棱四射的力量,令人望而生畏。麻子的手幾乎立刻縮了回去。
但打手這碗飯并不是容易吃的,要吃這行飯,就得替人拼命,近年來毛威的勢力日漸龐大,他已很少有為主人賣命的機會。
近年來他日子也過得很好,實在不想將這個飯碗摔破,咬了咬牙齒,手掌變為拳頭,一拳向孫劍胸膛上擊出。
孫劍忽然叼住了他的手腕,將他手臂反擰,跟著一個肘拳擊出,打在他脊椎上。
麻子面容立刻扭曲,發出一聲凄厲的尖叫。
但尖叫聲并沒有將他骨頭拆碎的聲音罩住,他倒下去的時候,身子已軟得好像是一攤爛泥。
孫劍也覺得自己出手太重了些,但他不想在這種人身上多費手腳。
這是他小時候從一個人那里學來的,做事要想迅速達成目的,就不能選擇手段,最好第一擊就能先嚇破對方的膽。
和麻子一起沖過來的人,果然沒有一個人再敢出手,飯碗固然重要,但和性命比較起來,還是要差得遠一點。
孫劍再也不看他們一眼,盯著毛威,道:“我問你的話,你聽到沒有?”
毛威的臉已漲紅,脖子青筋暴露,道:“這件事與你又有何干?”
孫劍的手突又揮出,掌緣反切在他右邊的肋骨上。
這一招并不是什么精妙的武功,甚至根本全無變化,但卻實在太準,太快,根本不給對方任何閃避招架的機會。
毛威的尖叫聲比那麻子更凄慘。
他已有十幾年沒有挨過打。
孫劍道:“這次我沒有打你的臉,好讓你還可以出去見人,下一次就不會如此客氣了。”
他看著毛威手抱著胸膛,在地上翻滾,不等他停下,就揪住他衣襟,將他從地上拉起,道:“我問你,你就得回答,現在你明白了么?”
毛威的臉已疼得變了形,冷汗滾滾而落,咬著牙點了點頭。
孫劍沉著聲問道:“你搭上了方幼蘋的老婆,是不是?”
毛威又點頭。
孫劍道:“你還打算跟她鬼混下去?”
毛威搖搖頭,喉嚨里忽然發出低沉的嘶喊,道:“這女人是條母狗,是個婊子。”
孫劍看到他目中露出憤怒怨毒之意,就知道他絕不會再跟那女人來往,因為他已將這次受的罪全都怪在她頭上。
世上大多數人自己因錯誤而受到懲罰時,都會將責任推到別人身上,絕不會埋怨自己。
孫劍覺得很滿意,道:“好,只要你不再跟她來往,一定可以活得長些。”
毛威暗中松了口氣,以為這件事已結束。
誰知孫劍忽又道:“但以后她若和別的男人去鬼混,我也要來找你。”
毛威吃了一驚,嘶聲道:“那女人是個天生的婊子,我怎么能管得住她?”
孫劍盯著他的眼睛,緩緩道:“我知道你一定可以想得出法子的。”
毛威想了想,目中忽然露出一絲光亮,道:“我明白了!”
孫劍臉上第一次有了笑容,道:“很好,只不過這種天生的婊子,隨時隨地都會偷人,你既然已想出了法子,就愈快愈好。”
毛威道:“我懂得。”
孫劍的拳頭忽又筆直伸出,打在他兩邊肋骨之間的胃上。
毛威整個人立刻縮了下去,剛吃下的酒菜已全都吐了出來。
孫劍的臉上卻還露著笑容,道:“我這不是打你,只不過要你好好記得我這個人而已。”
他把人打得至少半個月起不了床,還說不是在打人,這實在令人哭笑不得。
但他說的話,別人只有聽著。
孫劍走過去,將桌上的大半壺酒一飲而盡,皺皺眉道:“到底是暴發戶,連好酒壞酒都分辨不出,又怎么分得出女人的好壞呢!”
毛威臉上忽然擠出一絲笑容,道:“姓方的那女人雖是個婊子,卻的確是個夠味的女人。”
孫劍道:“你的女人呢?”
毛威的臉色又變了變,道:“她……她們倒沒有一個比得上她的。”
孫劍盯著他,忽然笑了笑,搖著頭道:“你的話我不信,你連酒都不懂,怎么懂女人?”
這句話未說完,他忽然沖了進去。
他已看到屏風后有很多的女人在躲著偷看,沖進去就選了個最順眼的拉過來,扛在肩上。
這女人似乎已被嚇昏了,連動都不動。
毛威變色道:“你……你想干什么?”
孫劍道:“不干什么,只不過是干你常常干的。”
他又拉住了毛威的手,厲聲呵斥道:“送我出去。”
他不想半途中被人暗算,所以拉個擋箭牌,他不怕別的,只是怕麻煩。
毛威只有送他出去,幾乎連眼淚都流了下來,道:“只要你放了鳳娟,我送你一千兩金子。”
孫劍眨眨眼,道:“她值那么多?”
毛威咬著牙,不肯回答。
孫劍道:“你很喜歡她?”
毛威還是拒絕回答。
孫劍又笑了,道:“很好,那么你下次打別人老婆主意時,就該先想想自己的女人。”
門外有匹高頭大馬,顯然是匹良好的千里駒。
孫劍一出門,就跳上馬絕塵而去,絕不給別人報復的機會。
這也是他小時候在一個人那里學來的。
這人不大說話,說的每句話都令人很難忘記。
馬行十里,他肩上扛著的那女人忽然吃吃地笑了。
孫劍道:“原來你沒有暈過去。”
鳳娟吃吃笑著道:“當然沒有,我本來就想跟著你走的。”
孫劍道:“為什么?”
鳳娟道:“因為你是男子漢,有男子氣概,而且我覺得這樣子很刺激。”
孫劍道:“毛威對你不好?”
鳳娟笑道:“他雖有錢,卻是個小氣鬼,若對我不好,怎舍得為我花一千兩金子?”
孫劍點點頭,忽然不說話了。
鳳娟道:“這樣子難受得很,你放我下去好不好?我想坐在你懷里。”
孫劍搖搖頭。
鳳娟嘆了口氣,道:“你真是個怪人。”
孫劍打馬更急。
前面一片荒野,不見人跡。
鳳娟已開始有些害怕,忍不住問道:“你要把我帶到哪里去?”
孫劍道:“去一個你想不到的地方。”
鳳娟松了口氣,媚笑道:“我知道你想要找刺激,其實什么地方都一樣的。”
過了半晌,她忽然又道:“我認得那姓方的女人,她叫朱青。”
孫劍道:“哦。”
鳳娟道:“她真是個天生的婊子,每天都想和男人上床,若要她不偷人,簡直比要狗不吃屎還難,我真不懂毛威能想出什么法子。”
孫劍道:“死婊子不會偷人的!”
他抱著鳳娟的手忽然松開,鳳娟立刻從他肩上摔下來,就像是一袋面粉似的重重跌在地上。
她尖叫道:“你這是干什么?”
孫劍的馬沖出去一箭之地,再兜回來,騎在馬鞍上冷冷地瞧著她。
鳳娟伸出手,道:“快拉我上去。”
孫劍道:“我若要拉你上來,就不會讓你跌下去。”
鳳娟還想作出媚笑,但恐懼已使她臉上的肌肉僵硬,嗔聲道:“你搶走我,難道就是把我帶到這里來摔下我?”
孫劍道:“一點不錯。”
鳳娟大叫道:“你這是什么意思?”
孫劍笑笑,座下的馬已絕塵而去,他做的事不喜歡向別人解釋。
尤其不喜歡向女人解釋。
鳳娟咬著牙,放聲大罵,將世上所有惡毒的話全都罵了出來。
然后她忽又伏地痛哭。
她痛哭并不是因為她全身骨頭疼得像是要散開,也不是因為她要一步步走回去。
她痛哭只是因為她知道毛威不會相信她的話,絕不會相信孫劍并沒有對她做什么事。
孫劍若是真做,她反而一點也不會傷心。
世上本就有種女人永遠不知道什么叫侮辱,什么才叫作羞恥。
她就是這種女人。
別人侮辱了她,她反而開心,沒有侮辱她,她反而覺得羞恥。
她也永遠無法明了孫劍的意思。
孫劍這么做,只不過是要毛威也嘗嘗自己老婆被人搶走的滋味。
以牙還牙,以血還血。
老伯雖然也知道用這種法子來懲罰別人并不太好,但他卻一直沒有想出更好的法子。
很少有人還能想出更好的法子。
孫劍騎在馬上,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老伯并沒有指示他應該怎么樣處理這件事,但他卻相信就算老伯親自出馬,也未必能比他做得更好。
近年來,他已漸漸學會了老伯做事的方法與技巧。
他對自己覺得很滿意。
黃昏時,老伯還是逗留在菊花園里,為菊花除蟲,修剪花枝。
他喜歡自己動手,他說這是他的娛樂,不是工作。
看到文虎、文豹兄弟走進來的時候,他才放下手里的花剪。
接見屬下,是他的工作。
他工作時工作,娛樂時娛樂,從不肯將兩件事搞混亂。
他不會將任何事搞混亂。
文虎、文豹是兩個精悍的年輕人,但面上已因艱苦的磨煉而有了皺紋,看起來比他們實際的年齡要蒼老得多。
現在他們臉上都帶著種疲倦之態,顯然這兩天來他們工作得很努力,但只要能看到老伯贊許的笑容,再辛苦些也算不了什么。
老伯在微笑,道:“你們的事已辦完了?”
文虎躬身道:“是!”
老伯道:“快把經過說給我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