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以牙還牙(2)
- 古龍文集:流星·蝴蝶·劍(上)
- 古龍
- 3658字
- 2014-07-29 18:21:02
文虎道:“我們先打聽出徐大堡主有個女兒,就想法子將她架走?!?
老伯道:“他女兒多大年紀?已經出嫁了么?”
文虎道:“她今年已二十一,還沒有出嫁,因為她長得并不漂亮,而且脾氣出名的壞,據說她以前也曾定過親,但她卻將未來的親家翁打走了!”
老伯點點頭,道:“說下去。”
文虎道:“我們又想法子認識了江家兄弟,把他們灌醉,然后帶到徐姑娘那里去。”
文豹接著道:“那兩個小子喝醉時,見到女人就好像蒼蠅見到了血,也不管這女人是誰,一見面立刻就動手蠻干?!?
文虎道:“等他們干完了,我們才出手,給了他們個教訓?!?
文豹道:“我們動手時很留心,特別避開了他們的頭頂和后腦,絕不會把他們打死,但至少在三個月內他們絕對起不了床?!?
他們兄弟一個練的是打虎拳,一個練的是鐵砂掌,他們的武功也和老伯屬下其他的人一樣,一點花巧都沒有,卻快得驚人。
老伯曾說,武功不是練給別人看的,所以根本用不著好看。
江家兄弟清醒時也許還能跟他們過過招,但喝得大醉時,除了唉聲和叫痛外,什么花樣都使不出來了。
文虎道:“然后我們就雇了轎,將這三個人全都送到徐青松那里去。”
文豹道:“只可惜我們看不到徐青松那時臉上的表情?!?
他們說得很簡短,很扼要,說完了立刻就閉上了嘴。
他們知道老伯不喜歡聽廢話。
老伯臉上全無表情,連微笑都已消失。
文虎、文豹的心開始往下沉,他們已知道自己必定做錯了事。
無論誰做錯了事都要受懲罰,誰也不能例外。
過了很久,老伯才沉聲道:“你們知不知道做錯了什么?”
文虎、文豹一起垂下頭。
老伯道:“江家兄弟在床上躺三個月并不算多,徐青松處事不公,受這種教訓也是應該的,這方面你們做得很好?!?
他聲音忽然變得很嚴厲,厲聲道:“但徐青松的女兒做錯了什么?你們要將她折磨成那樣子?”
文虎、文豹額上都流下了冷汗,頭更不敢抬起。
老伯發怒的時候,絕沒有人敢向他正視一眼。
又過了很久,老伯的火氣才消了些,道:“這主意是誰出的?”
文虎、文豹搶著道:“我。”老伯瞧著兄弟兩人,目中的怒意又消了些,緩緩說道:“文虎比較老實,一定出不了這種主意?!?
文豹頭垂得更低,囁嚅著道:“這件事大哥本來就不大贊成的?!?
老伯背負著手,踱了個圈子,忽然停在他面前,道:“我知道你還沒有娶親?!?
文豹道:“還沒有。”
老伯道:“立刻拿我的帖子,到徐家堡去求親,求徐姑娘嫁給你?!?
文豹就好像忽然被人踩了一腳,立刻變得面色如土,嗄聲道:“但是……但是……”
老伯厲聲道:“沒有什么但是不但是的,叫你去求親,你就去求親,你害了人家一輩子,你就得負責任,就算徐姑娘的脾氣不好,你也順著她一點?!睙o論誰做錯事都得受懲罰,恐怕也只有老伯能想得出!
文豹擦了汗,說道:“徐大堡主若是不答應呢?”
老伯道:“他絕不會不答應,尤其在這種時候他更不會?!?
徐青松當然不會拒絕,現在他只愁女兒嫁不出去,何況文豹本來就是個很有出息的少年。
文豹不敢再說話,垂頭喪氣地走了出去。
走出菊花園,文虎才拍了拍他兄弟的肩,微笑道:“用不著垂頭喪氣,你本來早就該成親了。
“成親之后你慢慢就會發現,有個老婆也并不是什么太壞的事,甚至還有諸多好處?!?
文豹從鼻子里哼了一聲,喃喃道:“好處?有他媽的見鬼的好處?!?
文虎道:“常言說得好,有錢沒錢,娶個老婆好過年,至少冬天晚上,你在外面凍得冷冰冰的時候,回去立刻就可以鉆進老婆的熱被窩,她絕不會轟你出來?!?
文豹冷笑道:“現在我也有很多人的熱被窩可以鉆,每天都可以換個新鮮的熱被窩。”
文虎道:“但那些熱被窩里也許早就有別的男人了,你也只有在旁邊瞧著干瞪眼,老婆卻不同,只有老婆才會每天空著被窩等你回去?!?
文豹道:“我想起了一句話,不知道你聽過沒有?”
文虎道:“什么話?”
文豹道:“就算你每天都想吃雞蛋,也用不著在家里養只母雞?!?
文虎笑了,道:“這比喻不好,其實老婆就像是吃包飯?!?
文豹道:“吃包飯?”
文虎道:“只要你愿意,隨時可以回去吃,但是你若想換換口味,還是一樣可以在外面打野食?!?
文豹也笑了,只笑了笑,立刻又皺起了眉,嘆道:“其實我也并不是真的反對娶老婆,但娶來的若是個母老虎,那有誰受得了?”
文虎道:“我也想起了一句話,不知道你聽說過沒有?”
文豹道:“你說。”
文虎道:“女人就像是匹馬,男人是騎馬的,只要騎馬的有本事,無論多難騎的馬,到后來還是一樣變得服服帖帖,你要她往東,她絕不敢往西的!”
他又笑了笑,接著道:“你嫂子的脾氣本來也不好,可是現在……”
文豹道:“現在她脾氣難道很好么?”
文虎抬起了頭,昂然道:“現在我已漸漸讓她明白了,誰是一家之主?!?
他的話剛說完,菊花叢中忽然走出個又高又大的女人,一雙比桃子還大的杏眼瞪著他,道:“你倒說說看,誰是一家之主?”
文虎立刻變得像是只斗敗了的公雞,賠笑道:“當然是你。”
老伯又舉起花剪,他發現很多株菊花枝上的葉子都太多,多余的葉子不但有礙美觀,而且會奪去花的養分,有礙它的生長。
老伯不喜歡多余的事,正如不喜歡多余的人一樣!
他手下真正能負責實際行動的人并不多,但每個人都十分能干,而且對他完全忠誠。
對于這一點,他一向覺得很滿意。
他知道自己無論指揮他們去做什么事,他們大多能夠圓滿完成任務,所以近年來他已很少自己出手。
但這并不是說他已無力出手。
他確信自己還有力量擊倒任何一個想來侵犯他的人!
那天一石的劍向他擊過來的時候,在那一瞬間,他已看出了一石劍法中的三處破綻,就算別人不出手,他還是能在最后一剎那間將對方擊倒。
他出手往往都要等到最后一剎那,因為這時對方發力已將用盡,新力還未生,而且以為這一擊已將得手,心里的警戒必已松懈。這時他必定反擊,往往就是致命的一擊。
只不過要能等到最后一剎那并不容易,那不但要有過人的鎮靜和勇氣,還要有許多痛苦的經驗。
他發現律香川雖不是他親生的兒子,但對他的忠心與服從甚至連孫劍都比不上,他對這少年近來日益欣賞,已決心要將自己的事業傳給他一半。
因為只有他的冷靜與機智,才可以彌補孫劍暴躁的脾氣,愈龐大的事業,愈需要他這種人來維持的。
創業時就不同了。
創業時需要的是能拼命,也敢拼命的人。
老伯又想起那灰衣人,他當然知道這人是誰。
卻一直絕口不提此事,就好像這人根本就沒有出現過一樣。
這人的確為他做過很多別人做不到的事,但現在若還留下他,卻只有增加麻煩,因為無論遇著什么事,他都只會以暴力去解決。但老伯卻已學會很多種比殺人更有效的方法,現在他要的不是別人的性命,而是別人的服從與崇拜。
因為他已發現要了別人的性命對自己并沒有什么好處。
但當能得到別人的服從與崇拜,就永遠受益無窮。
這道理那灰衣人永遠不會懂得。
老伯嘆了口氣,對那天他用的手段頗為不滿,而且一個人創業時總難免有很多不可告人的秘密,他知道的秘密太多。
若是換了別人,也許早已將他除去。
但老伯卻沒有這樣做,這也正是他與眾不同的地方,有時他做事雖然不擇手段,但他的確是個豪爽慷慨、心胸寬大的人。
這一點誰都無法否認。
老伯究竟有多少事業?是些什么樣的事業?
是個秘密,除了他自己之外,誰也不知道。
這么多事業當然需要很多人維持。
所以老伯一直在不斷吸收新血。
他忽又想起了那天來拜壽的那個衣著樸實、態度沉靜的少年,他還記得這少年叫陳志明。
他對這少年印象很好,覺得只要稍加訓導,就可以成為他一個非常優秀的助手。只可惜,這少年自從那天之后,就沒有再出現過。
“我也許的確老了,照顧的事已不如從前那樣周到,那天竟忘記將他留下來。”老伯又嘆了口氣,反手捶了捶腰,望著西方清麗的夕陽,他心里忽然有了種凄涼蕭條之意。
近來他時常會有這種感覺,所以已漸漸將希望寄托在下一代身上。
尤其是律香川。
律香川每次去辦事的時候,老伯從沒有擔心過他會失敗。
這次卻不同,這次老伯竟覺得有些不安,因為他很了解十二飛鵬幫的實力,也很了解萬鵬王的手段。
他生怕律香川此去會遭到危險。
但立刻他又覺得自己的顧慮實在太多,律香川一向都能將自己照顧得很好,此去就算是不能完成任務,也必定能全身而退。
“顧慮得太多,只怕也是老年人才會有這種心情吧!”老伯嘆息著,在夕陽下,緩緩走回自己的屋子,這時他忽然覺得自己實在已到了應該收手的時候了。但這種感覺卻總是有如曇花一現,等到明天早上太陽升起的時候,他立刻又會變得雄心萬丈。
世上本就有種人是永遠不會被任何事擊倒的,連“老”與“死”都不能。
這種人當然并不多,老伯卻無疑是其中一個。
律香川坐在車子里的時候,心里想著的并不是他就要去對付的萬鵬王,而是那殺人如割草的灰衣人。
黃山三友逞陰謀那天,他也沒有看到這灰衣人的面目,卻已隱隱猜到他是誰了。他并沒有去問老伯。
老伯自己不愿說的事,世上絕沒有任何人能要他說出來。老伯既然絕口不提這個人,他就連問都不必問。
他只隱隱感覺到這人必定就是韓棠。
就連他都沒有見過那種迅速、冷酷的殺人方法。
韓棠做的事,以前沒有人做過,以后也不會有人能做到。
近年來律香川的地位已日益重要,權力也日漸增大,已可直接指揮很多人,但無論他用什么方法,卻無法探出韓棠一點來龍去脈。
誰也不知道這人以前在哪里,做過些什么事,武功是哪里學來的。
每個人活到四五十歲都必定有段歷史,這人卻完全沒有。
世上就好像根本沒有這么一個人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