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靠譜的偽心理學:破解心理囈語的迷思
- (美)史蒂芬·布萊爾思
- 5695字
- 2020-10-30 18:39:52
迷思七 我們需要談一談了
“我們需要談一談了。”天哪!如果你我都很誠實的話,當聽到我們的另一半發出這樣不妙的邀請時,雖然知道確實存在著一些不得不說的問題,還是會心頭一墜。但是為什么這種“談一談”會讓我們產生這種不妙的感覺?胸中的那團虛脫感,會不會是需要聆聽而不是要掃之一邊的內心獨白呢?
小說家羅斯·麥考利(Rose Macaulay)曾經抱怨說,“這是一個共識的錯誤幻覺,認為只要我們談一下,就會感覺好一點。”這種觀點對我來說是極端的:將一些事情談透談清楚,有時候確實能夠幫助到你。怎么能沒有呢,不然像我這樣的人,就會丟了差事了。我承認,心理囈語將這個普遍的錯誤概念推而廣之了,認為我們出現關系緊張的情況,大多數都是因為溝通失敗的結果。當然,我們的問題是,如果夫婦二人僅僅是學會了恰當地與對方對話,能夠不相互爭吵,愿意去理解對方的觀點,是不是就是說,他們大部分的困難都可以處理好了呢?或許是這樣吧。這當然也正是夫妻關系咨詢業務的基礎箴言。但是如果談話不是最好的辦法,又該怎么辦呢?
重點是,我們首先需要區別“談一談”和“溝通”這兩個不同的概念。溝通涵蓋的意義相當寬泛,而大多數人并不是不善于溝通,如果大膽一點說,許多交際中產生的問題,反而恰恰是因為我們太善于溝通了。正是溝通的內容讓我們產生了問題:我們大多數人都能很好地表達痛苦、憤怒、嘲笑和拒絕(如果你想為自己找一些例子,問一問你的伴侶吧)。通過非語言渠道,這些情感都會被原原本本地傳遞給對方,這完全不在我們的掌控之中。可是麻煩來了,在我們假裝要通過“談一談”解決問題的時候,你的非語言情感訊息也同時用最大的音量給廣播出去了。
如前文所述,我們已經知道,艾利克斯·彭特蘭所謂的溝通的“第二渠道”有多大的影響力。動作、聲調、情緒、語言流暢和其他的非語言標志產生微妙的變化,即便我們試圖去掩蓋,真實情感還是向對方表露無遺。在彭特蘭團隊關注的非語言溝通中,其中一個方面是,人們在一起進行交流的時候會自然而然地發生無意識的模仿行為。研究證明,人們模仿的內容包括各個方面,如模仿對方的體勢語言、面部表情、言語模式和語音語調等。這些細微的同步(微同步)常常會十分迅速,比有意識地表達傳遞的還要快得多。正如心理學家伊萊恩·哈特菲爾德(Elaine Hatfield)指出的那樣,拳王阿里(Muhammad Ali)至少要花費190毫秒才能發現一個信號,然后還要花費40毫秒打出一記拳。而一名大學生,僅僅需要不到21毫秒的時間,大概也就是一眨眼的工夫,就順利地同步模仿了對方的動作。熱衷于學習體態語言的朋友們,請注意:所有這些現象,其產生的速度是瞬間的,并且十分流暢,如果你想將之完美地表現,你會徒勞無功,因為你的表現將是愚笨的,而且很不自然,當然也就沒有說服力。
一個人的狀態越是充滿了感情,他就越難有效地對這一狀態加以注意,想要改正你的這些行為更是難上加難。就算你是盡覽了體態語言的浩瀚卷帙,也盡你所能展現出開放的姿態,想要保持適度的目光交流,故意模仿你的同伴的姿勢——所有的方法都不管用。交際專家約翰·戈特曼(John Gottmann)在實驗室里向我們展示出,人們做的所有嘗試對其交流甚至人際關系,都有可能是致命的。然而,我們還有機會,即流露我們的真實情感。你生氣或者覺得自己有壓力的時候,你的另一半自然就會知道。在措辭上,我們可以小心謹慎,但是,想要有意識地控制我們將要釋放出去的那些潛在的信號,我們就無能為力了。不要忘了,你的另一半太了解你了,這就是你的弱點。他了解你任何細微的變化;他能夠本能地、無意識地覺察到你正在拙劣地試圖掩飾。而你真實的情感會從那些掩飾的縫隙中逃出來,最終反而被強調和聚焦。很自然,假設你的伴侶看穿了你在努力地使用任何一種交流技巧,他們可能就會感到被耍了。無須多說,這一點也不能幫助你提升“談一談”的質量。
“在措辭上,我們可以小心謹慎,但是,想要有意識地控制我們將要釋放出去的那些潛在的信號,我們就無能為力了。”
顯然,在任何形式的談判中,雙方都想從對方那里獲取利益。為了達成目標,他們經常準備有意地做出讓步。即便交換的條件是實實在在的東西,比如貨品、服務或者報酬率,雙方也都很難達成一致。但是當雙方要“談一談”的事情更復雜時候,難度就會呈指數上升。任何一方都不滿足于表面上的改變,他們想要的是自己的觀點得到認可。薩拉(Sara)不僅希望費恩(Finn)為他在圣誕節發脾氣的事道歉,她還希望他同意自己的觀點,那發脾氣是完全不能接受的。而費恩卻希望薩拉知道,要不是她妹妹不斷找茬兒,他才不會被激怒呢,而薩拉卻只是忍著,真是瘋了,做他的女友真太幸運了,因為他沒有做出更過激的事情。
對于雙方來說,這個“談一談”的好結果只能是一方認可了某個觀點。與公認的認識相比較,對于雙方來講,理解對方的立足點還不夠:在知道雙方觀點完全互不相容的情況下,這種平和的談話經常毀于達成一致的隱藏意向。
更重要的是,在這種情況下,要去證實對方的世界觀,一定會讓你成為一個不受歡迎的角色。不管“不能控制情緒的麻木獸”,還是“逆來順受的可憐蟲”,都是一樣的。在這樣的談判中,讓步開出的價碼都會很大。誰都不愿意否定自己的觀點,誰也都不愿意在別人語意系統中跌份。無形中,陷入到這種談判的人,都會非常清晰,他們不僅在現實世界受到了威脅,他們的身份認同也是危在旦夕。
即便其中一方決定支持另一方的世界觀,而在情感上,其實已經開始在培養私底下的憤恨了。在其后的某年某月某地,這些隱藏起來的憤恨就會逐漸出現。如果一旦你決定要進入到這樣的談話環節,如果還可能的話,去找一找其他的協議框架,在能夠保證尊嚴的情況下,讓你們雙方都接受到正面的陽光。如果不得不這樣做,那你就只好相信人各有志了。作家亞歷山大·彭妮(Alexander Penny)提醒我們說:“關系的終極考驗是你們意見不合,但是還得攜手同行。”不要試圖威脅你的同伴,讓他和你站在一邊。或許,你能夠打贏這場戰斗,但是,最終你還會是這場戰爭的失敗者。
可以看到談話是充滿了危險的,可是有沒有其他的選擇呢?有一種建議是,忽視你們之間的爭議,不過我們不提倡這種方式,(盡管你會驚奇地發現,它似乎對一些夫妻有效。)為了更進一步理解另一種方法,你需要后退一點點。當問題涉及人際關系的時候,我們就會將之過度復雜化,這些問題經常會占據我們的思想,成為我們與同伴之間無休無止的爭吵話題,并且與他們似乎無關。不關注這些基本的事實,我們甚至會做得更差:那些最有吸引力的和最易親近的人,都是那些一直給我們帶來好感的人。
道理很簡單,但是我們經常在處理危機的時候忽視這些,不會再想為什么我們不再有默契的感情。讓我們產生好感的人,主要做了以下兩件事情:第一,刺激我們積極的、愉快的感情;第二,肯定我們,給我們認可。我們自然地尋找那些伴侶,他們刺激我們分泌“感覺不錯”的荷爾蒙;還有那些堅持把我們當成他們的貴人的人,特別是當他們知道我們是很失敗的人以后。正如艾德娜·布坎南(Edna Buchanan)說的,“好朋友是那些了解你還依然愛你的人。”由華盛頓的菩及海灣大學的卡洛琳·薇茲(Carolyn Weisz)和麗薩F.伍德(Lisa F.Wood)主持的關于友誼的研究揭示了這樣一個道理:比親密更重要的,是好朋友能夠支持和認可你喜歡的身份。在某種程度上,如果這些都沒有發生在你身上,那么你們的關系或許將停留在原地。
倘若我們要重新建立起和諧的關系,一定要建立在去重新優化這些目的的基礎之上,這樣的話,緊張兮兮的談話方式肯定不能被你當成達成這些目的的最有效、最直接的辦法。荷爾蒙催產素是一種有效的黏合劑,它會讓人互相感到親密、溫暖和安全。哺乳期的媽媽分泌了它,就能夠促進與嬰兒的關系。同樣,在性高潮的時候這種激素也會自然地分泌。如果你和伴侶關系破裂了,或許你們就沒有心情做愛了(盡管性愛確實比吵架能更神奇地黏合你和伴侶之間的情感距離)。別擔心,催產素也會在一些正常的物理距離內分泌出來,包括按摩、目光交流等。簡單地撫摸一下肩膀(只要是傳遞的意思清楚,接受信息明確),比不斷挑起爭吵中的細節,可以更為有效地修復你們的關系,或者至少能夠建立一種擔憂更少的交流基礎。只要你愿意,這些荷爾蒙將幫助你緩和緊張關系。觸摸的能量十分巨大,在“談一談”之前,如果夫妻之間能夠忍住憤怒,共同坐下來,相互牽手數分鐘,那么接下來的談話可能就不會發生了。
當然,你可能會說:“我不愿意和他產生任何的身體接觸。”那么,你一定還沒有準備妥當,或者是你根本不希望讓對方對你有好印象。這種情況下,在你們“談一談”之前,你還有幾樣工作去做。我們需要關注一下我們喜歡與之相處的人的其他方面——比如他們一直對你贊賞有加。修復你們之間情感的最后辦法,如果不能尋求你的同伴的認可,那么只能是你去認可他了。神學家托馬斯·杰·沃德(Tomas Jay Oord)給出一個很有用的概念,叫作無條件的愛(agape),是源自古希臘愛的概念中一種,“不幸時,希望人幸福”。這就是我們的目的。然而,記住,我也并不是說你就要對他低三下四,或者恭維他們多么神。首要的工作是做好你自己。
在爭論的過程中,同伴在你內心的形象已經毀滅了。你也不再認為他們是你的“吉祥物”了,因為你還在因為他們剛剛做的事而耿耿于懷。只要你對同伴持有負面的情緒,即便你根本沒有說出來,他們也能夠感覺得出來。在這種情況下,你也不再是他們的知己,反而是一個危險,他們會為了保護自己而遠離你——要么攻擊你,要么離開你。源自我們內心的獨白強大無比,它既影響你,也影響對方的行為,而我們幾乎很難意識到它的存在。
“我們內心的獨白強大無比,它既影響你,也影響對方的行為,而我們幾乎很難意識到它的存在。”
讀了史蒂芬·柯維(Stephen Covey)著名的《高效能人士的七個習慣》(The Seven Habits of Highly Effective People),我目瞪口呆,并不是因為他關于生命微管理的觀點(在我看來,對大部分普通人完全不能成立),而是因為他講的一件關于他自己的軼事。柯維和妻子越來越擔心他們的兒子,他現在學業很差,還遇到了情感不成熟的問題,與人交往時也會感到局促不安。作為父母,他們試圖鼓起他的自信,不停地贊美和鼓勵他,但是一切努力都貌似是白費力氣。最終,柯維才恍然大悟,真正的問題出在這個男孩子自己內心的聲音。他說:
“當我們誠實地審視內心的感覺后,我們意識到了,是我們認為他根本就不行,有一些‘落后了’。不管我們如何改變態度和行為,努力都是白費的,因為不管是我們的行動還是語言,實際上傳遞給他的是‘你不行,你需要保護’。”
他們帶著兒子,去挑戰他“不行”的形象,他和妻子逐漸將兒子變成了一個自信的、自我肯定的、有能力的小伙子。可惜,當雙方“談一談”的時候,這種活力往往又消失。如果你也是一樣,成功地從你的同伴那里奪取了對你的認可,那你在他們心里形成較差印象的雛形就更加清晰可見了:因為剛剛發生的事實再一次證實了這一點,他們不得不這樣看待你了。如果你一直這樣看待他們,最終你們雙方都不會有好結果。
不論你喜歡與否,為了與你愛的人廝守,你首要的心理任務就是成為他們的正面形象的旗幟(即便你此刻恨他們恨到骨頭里了)。一旦你能做到這一點,即便你其他的什么也沒有做,對你的伴侶來說,在你身邊也會是愉悅的、被認可的,或者至少在情感上是安全的。我相信,只有在這種環境下,你們的關系才能更上一層樓。
把自己從這種不和諧中剝離開來,將你的傷痛暫放一邊,不斷提醒自己第一次遇到另一半的時候的感覺,在心里演練你們相守的美好時光,那些你愿意和他在一起的時光,在你內心重新建立起對他們的忠誠,即便你感覺到他是在挑戰你忠誠的極限。
根據實驗證明,實際上這種方法是有效的。研究發現,不現實地理想化另一半,能夠享有更高層次的婚姻幸福。這是由桑德拉·默里(Sandra Murray)和她的同事發現的。他們跟蹤了222對新婚夫婦前三年的婚姻生活。很自然,當研究發表后,有人對這種戴著玫瑰色的眼鏡看待夫妻另一半的智慧是持有懷疑態度的,然而,我懷疑這項研究不是在反映這些夫妻的幼稚,而是混雜了諸多不間斷的積極肯定的承諾,對于另一半美好形象的期望,他們已經將之消化到血液中了。如果愛是盲目的,或許只是因為他們愿意選擇盯著陽光。或許拉比尤里烏斯·戈登(Rabbi Julius Gordon)所寫的話切中要害:“愛不是盲目的,實際上它見得多而非少。但正是因為見得多,就希望見得少。”這不是偶然現象,有這種觀點的夫妻,可以心懷感激、相互欣賞、關系融洽。有人相伴,盡我所能,保持忠誠,是人之常情,是人之基本——無論發生什么。或許這就是人類能為另一個人付出的最高級別的服務吧。
許多成功的夫妻發誓:“生氣不能到日落,床頭打架床尾和”。這是一條好建議,但是對于那些一定要拖延談判和口頭“解決問題”的人,則會不太管用。有時最好的辦法是回到原點,重新建立夫妻關系的活力,暫時越過爭論的話題。去吧,舔舔傷口,重新樹立不沾灰塵的伴侶形象。試著去恢復伴侶正面和愉悅的形象,做一些你們都愉快的事。分享一個笑話,說說和你們都有矛盾的那個人的閑話,來培養一種默契;做一頓你們都喜歡吃的飯。當關系緊張的時候,我知道這些事聽起來都不靠譜,但是如果你們可以做得到,你們就為和好奠定了一個更強的基礎。
如果你能做到這些,你的非語言溝通就能順其自然。這很重要,因為通過這個渠道,我們能夠感覺到與對方情感的協調:母嬰談話都是用他們簡單的、互補互惠的姿勢和表達線索,即便雙方都是嘟嘟囔囔的囈語。
我不是說你們之間不需要“談一談”了,談話當然也有一席之地,但是不要那么急切地就付之行動。而且,如果是壞的談話,反倒不如不談。如果你們想進行心與心的溝通,那么至少不要正面攻擊你的伴侶。你的談話需要一個語境,所以請小心地創造條件,在這里有你收獲的最好機會:在談一談之前,你首先要做一些其他的事情,因為除非他們感到安全,否則沒有人能夠和你有效地交談。
“如果是壞的談話,反倒不如不談。”
記住,你最能夠伸張觀點的時間,是當你最仔細認真處理的時候。我一直很仰慕作家瑪麗塔·邦納(Marita Bonner)的智慧,她這樣寫:
“她不和人說話,就像他們都是陌生的硬殼,她必須要敲開它,進入內部。與人說話,就像已經進入了這層硬殼。就在他們的殼里。”
如果夫妻的談話更像這樣,我完全相信夫妻關系根本就不是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