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靠譜的偽心理學:破解心理囈語的迷思
- (美)史蒂芬·布萊爾思
- 4954字
- 2020-10-30 18:39:52
迷思三 情商真的管用
在過去17年間,丹尼爾·戈爾曼(Daniel Goleman)完成了一項卓越的成就:他將情商[1]這一概念兜售到了全世界。大概很多人都熟悉他的話:“情商,作為一套特定的情緒運用技巧,影響著人們的成功、性格、幸福和終生的成就。它不僅僅是傳統的智商測評工具衡量的那種認知能力。”最早創造這一概念的是心理學家彼得·薩洛維(Peter Salovey)和約翰·梅厄(John Mayer)。可是,隨著傳播速度的增快,當它被廣為傳播之后,它原來的模樣已經面目全非了。現在,情商已經變成了一件東拼西湊的百家衣。在它的概念當中,有一些根本不應歸于一類,另一些則不應該拆開來用。
對于崇尚心理囈語的這一代人,我們根本就沒有辦法阻止他們與情商共墜愛河。情商這套理論巧妙地建立在人們的情感角度上,認為歸根結底,心靈要比頭腦還要聰明。這完全符合平均主義者的訴求。對于你的生活,情商承諾,它一定會對你施以援手,并且還有可能將相互競爭的舞臺扯平,變得沒有任何差別。所以,情商擁有極大的誘惑力。在戈爾曼最為著名的著作的腰封上,戈爾曼向讀者保證,情商“比智商更為重要”。而且他認為,即便在當下,你的智商有一點落后也不要緊,因為好消息是你還擁有情商,而你的情緒控制能力則是可以一直提高、升華和擴展的。
情商在商業領域已經成為了一種科學,激勵科學。圍繞著自我意識、真實的價值和人際敏感性,情商展開大討論。現代人的情商,已經深深地扎根在了自我實現和個人成長的人文理想之中。如果去拜讀一下戈爾曼的大作,你大概就會為情商得出這樣的結論:鍛煉你的情感技巧,才是你快速提升專業水平的關鍵所在。戈爾曼說,在他還是管理咨詢公司合益-麥克伯(Hay-McBer)的研究員時,他選擇了來自超過40個公司的“明星員工”,然后去挖掘他們所擁有的潛力。在研究中,他發現,與傳統意義上的智力還有專業素養相比,情緒管理技巧的重要性大約是前兩者的兩倍。
令人遺憾的是,我們在其他人的研究當中卻并沒有找到有力的證據能夠證明情商具有明顯優勢。2004年,社會學家大衛·范·魯伊(David Van Rooy)和喬克林甘姆·米斯維斯巴蘭(Chockalingam Viswesvaran)主持了一項研究,這項研究是最新的權威證據。然而,他們發現,在他們的樣本中,較高的情商得分和專業能力之間,其關聯性也只是邊緣性的。在我們的實際工作當中,傳統意義上的智商的確證明了它對成功的可預測性較低。但是,與情商相比,智商還是更為牢靠一些(至少,在他們的實驗樣本中是這樣的)。
“在我們的實際工作當中,傳統意義上的智商的確證明了它對成功的可預測指標較低。但是,與情商相比,智商還是更為牢靠一些。”
這些發現并不足以減慢情商向前跨越的步伐。因為情商這個概念在商業文化當中,已經扎下了根,還被列入了人們的管理咨詢辭典之中。盡管這些研究的發現都有相互矛盾之處,戈爾曼還是堅持認為,如果去觀察那些頂尖的領導者,我們就一定會發現,他們超凡脫俗的情商幫到了他們。在重新分析了萊爾(Lyle)和塞尼·斯賓塞(Signe Spencer)最初的能力素質模型之后,戈爾曼認為,明星領導者們“在領導力上,平均90%的成功要歸功于情商”;而在最高級別的領導者當中,“情緒素質則展現出了整體的優勢”。這個發現十分重大,并且相當顯著。我很遺憾,因為沒有機會對這項研究的研究方法和數據的具體信息親自檢查一下。在戈爾曼的《工作情商》(Working with Emotional Intelligence)中,其摘要部分引人入勝,不過,迄今為止,我仍然沒有能夠找到充分的有專家審查的學術刊物的資料支持。
情商為你開出了一張非常清晰的工作表:不管你有多聰明,或者有多么笨,你都一定要鍛煉你的情緒意識,比如像那些保證比爾·蓋茨或者剛剛去世的史蒂夫·喬布斯(Steve Jobs)取得成功的情緒意識。但是,蓋茨和喬布斯在接受訪談時都主動承認了他們確實精力充沛,并且管理方式具有挑釁性。那他們一定不是標準的擅長安撫人心的人了。或許從總體上評價,他們還算不上是一等一的偉人,不如看一看溫斯頓·丘吉爾(Churchill)、俄國的凱瑟琳二世(Catherine II)、匈奴王阿提拉(Attila the Hun),布狄卡(Boudica)或者毛澤東,這些人在他們所處的時代被認為是最偉大的領袖。可是,回顧這些歷史人物還是沒有直接能夠讓我信服,認為他們就是戈爾曼所描述的典型的情商典范:
“……他們沉著冷靜、平易近人、忠于人民和理想、心懷憐憫、心懷天下、他們的情感生活豐富而合于時宜……適于自己,適于時境。”
我并不是說,沒有一位領袖人物是通過交際技能和情緒才干而達到頂峰的。可是,我強烈地懷疑許多領導人之所以取得了較高的成就,其關鍵因素之一往往是他們敢于做出艱難的決定和犧牲。而那些富有同情心、脆弱敏感的領導者,則只會畏畏縮縮,不敢向前。成功者似乎又有一種專注力,使得他們能夠掃除阻擋計劃的任何阻礙。他們真正的技能優勢絕不是可以敏感地協調處理來自社會和人際關系的數據,而是他們能夠統籌規劃,無情地優先處理問題,并且可以把不相干的因素剝離出去。馬上要趕赴戰場前線的戰士親屬的哭泣,絕不能干擾他們的意志。有時候,他們甚至要出賣憐憫之心,必須把自己訓練得像醫生一樣果敢。
“許多領導人之所以取得了較高的成就,其關鍵因素之一往往是他們敢于做出艱難的決定和犧牲。而那些富有同情心、脆弱敏感的領導者,則只會畏畏縮縮,不敢向前。”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情商到底是像它號稱的那樣必不可少,還是無足輕重呢?是不是在某種情況下,它還會成為我們前進的障礙?我猜,這大概要看情商是如何定義的——正是因為情商的定義一團亂,所以事情也才會搞得亂糟糟。
在嘗試測試人們的情商的時候,心理學家遇到了一大堆的困難。為了不讓你感到厭倦,我不會一一將它們列舉出來,只需說其中的一個就夠了。在20世紀90年代,薩洛維和梅厄第一次造出了“情商”這個單詞。對于這個單詞,他們是以一種特別而謹慎的方式使用的。他們構造了“素質”模型,其中也只關注了引申自情緒的心理過程。因此,情商就變成了智力的一種形式,并且主要被特殊的運作數據類型所區分——以大致相同的方式,來區分一部分善于用詞語推理的人,和另一部分善于用圖像來處理的人。而此時此刻,那些所謂擁有較高情緒智力的人,簡單地說,也就是善于識別和操控情緒信息的人。
近年來,情商已經變成了一種概念不清的能力混合體,云山霧罩,含糊不清。既涉及個性特點,談論價值觀,又講究交際技巧。對于情商的支持者,他們會急不可耐地告訴你,在成功者和低成就者之間,傳統的智商最多就占25%的變量。即便他們是正確的,也并不能說明情商就可以自動地占有那剩余的75%。可是,人們還是會經常使用這組數據,暗示人們事實如此。這種將情商作為傳統智商的“完美補充”的趨勢,是不值得信服的。而就是因為存在這種想法,才最終把情商這個概念變成了一個大雜燴。批評者很失望,他們很難認清一個相互關聯的因素或者統一的原則。最早對戈爾曼的批評來自一位名叫漢斯·艾森克(Hans Eysenck)的知名心理學家。艾森克說,戈爾曼“是比大多數主要的荒誕趨勢更為清晰的典型代表,他幾乎將所有類型的行為都劃成了‘智力’”。
艾森克教授說的話不無道理。僅僅因為某事物可以起一定的作用或者可以適應某種環境,我們絕不敢說它一定是智慧的產物。刺猬滾成球狀保護自己來免遭獵捕,通過這種行為刺猬達到了好的效果。但是這種行為并非刺猬有意識地(或者甚至無意識的)做出了對形勢的判斷,然后才決定用這種策略獲得最佳的生存機遇的。這種行為特征,僅僅是一種自適性。顯然,這是天性,絕非直覺。當我們說刺猬“敏于”做一件什么事的時候,其實我們也只是在打比方而已。這是因為最終成功制造了幻象或者幻想,我們就會認為,在其中一定有某種智慧的運作。我們并沒有那么理性,所以,我們就會錯誤地傾向于把好的結果與富有智慧的“問題-解決”策略等同起來。
戈爾曼的四個維度——自我意識、自我管理、社會意識、關系管理——或許看起來與薩洛維和梅厄原本的分類是大致相符的。可是我們再進一步的研究發現,與我們做斗爭的,是一個完全不同的怪獸,比如自信心怎么才能與情緒性推理相聯系呢?像自信、“成就驅動力”和高級個人控制這些屬性,毫無疑問對生活都是極有好處的,但是它們真的是智商的表征嗎?某些研究人員認為,在某種程度上,情商與諸如大方和外向這些個性特征是相重疊的。當然,這些特點有時也會讓人傾向于接受有利的社會行為類型——就像刺猬的本性一樣——但是與潛在的心理素質或者技能的關系就變得更加不清晰了。艾森克談到戈爾曼的五種素質時說:
“如果這五種素質能夠稱為情商,那么我們希望看到它們之間高度關聯的證據。戈爾曼也承認,它們之間的關聯性或許不是特別強。可是不管怎么樣,如果我們不能測量它們,又怎么才能知道它們是相互關聯的呢?所以這整套理論都建筑在流沙之上,是不具備有說服力的科學基礎的。”
在大多數情況下,高水平的智力常常表現為可以打破常規,而這種打破常規的方式則給社會的正統觀念帶來挑戰。偉大的思想家,經常是獨樹一幟。相形之下,戈爾曼所認為的發展情商,似乎注定就是讓你成為模范員工。我十分懷疑情商運動是否真正是為了公司更好地教育愛抱怨的員工而設置的。當你去剖析丹尼爾·戈爾曼大而化之的分類時,你就會發現各種各樣的“情緒素養”。對我來說,就是像在讀一則面向雇員的小廣告:“值得信賴、富有成就和以服務為導向的人,尋求平易近人的企業家來幫助他們提升……”作為局外人,我感到了情商所訴求的一些價值觀,并不都是企業架構頂層的人所具備的那些特征。比如我就不相信“公開透明”也能被作為董事會成員的特別屬性。
“戈爾曼所認為的發展情商,似乎注定就是讓你成為模范員工。”
培養較高的情商,可以使你更優秀,對周圍的人更體貼友善——這樣的話,可能你的經理會很喜歡。這種情商很可疑,因為它符合了大公司的既定利益。在《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精神》(The Protestant Ethic and the Spirit of Capitalism)中,德國社會學家馬克斯·韋伯(Max Weber)將新教倫理和資本主義精神大幅度地重疊在了一起,認為情商似乎是要將人們鍛造成逆來順受,跟著企業文化的腳步前進的人,而不是將自己的心燈點亮的人。我們需要質疑這種類型的“情商”是否更加有利于社會化,而非獲得權力。
與丹尼爾·戈爾曼一樣,我也十分喜歡富有倫理感、感情充沛的領導。我也愿意生活在這樣的環境里:公司能夠照顧員工的情緒健康,會發展表現突出的員工,甚至愿意為之削減利潤。我當然愿意在這樣的環境下工作。然而,就算我相信某些能力被硬塞進了情商的概念之后仍可以創造一個更美好的世界,我還是不能接受這樣的觀點:共同認可的情商就是取得學術進步大飛躍的金鑰匙。不可否認,尚有一些領導者確實擁有一些高情商的特質,但是條條大路通羅馬,如果一定要堅持認為擁有這些素質才能通往成功,就毫無意義了。
情商培訓行業,迎合讓人歡欣鼓舞的幻想,幻想我們如果做個好人,就可以率先走向成功,認為在實際生活當中,這一點更有可能做到。我真的希望這都是真的,可是我想,就算一個短暫的反思之后,我們也能知道,做到這一點真的是太難了。擁有親近社會的態度,具備平易近人的交際技能,就認為可以水到渠成地帶來成功——這種想法,十分類似于好萊塢日益流行的一個觀點,認為善良的人和勇敢的人就是最美麗的人一樣,殊不知這樣會讓人走向歧途。
許多價值觀和行為舉止,似乎都說明了情商在運作。在道德上它們大概是值得稱道的。不過,真正的智慧,有時是需要我們向后退一下,然后長時間地冷眼洞察事物的本質,丟掉強加給它們的幻想。那些決定要拔得頭籌的讀者,我勸你最好還是把戈爾曼的書換成《小王子》吧。在15世紀,尼科洛·馬基雅維利(Niccolo Machinavelli)就已經通透了心理學的力量。他寫道:
“我們實際生活的方式與我們理應生活的方式大相徑庭,這讓那些研究理應如何做而不是做了什么的人,吃一塹,長一智。”
“真正的智慧,有時是需要我們向后退一下,然后長時間地冷眼洞察事物的本質,丟掉強加給它們的幻想。”
接受馬基雅維利的建議吧。讀一讀歷史上那些碩果累累的人物傳記,或者讀一讀當代業界巨擘的人物傳記,捫心自問:“到底是什么使得他們取得了如此高的成就?”如果你在各種混在一起并冠以“情商”之名的特質和性格當中,發現了某種重要的并且持續的雷同之處,哪怕是一個,我也會感到十分驚訝。可能有許多實際的理由,要我們變得更富有感情,更加敏銳,更惹人喜愛,但是令人遺憾的是,我一直懷疑,這樣的人一定能夠脫穎而出嗎?
[1]情商,也稱情緒智力(emotional intelligence,EI),主要指人在情緒、情感、意志、耐挫力等方面的品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