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 屠場
- (美)厄普頓·辛克萊
- 6583字
- 2020-10-09 14:52:07
尤吉斯提到工作時語氣很輕松,因為他還年輕。他們給他講了芝加哥牲畜圍場有人垮掉的故事,也講了他們后來的下場——聽了會讓人起雞皮疙瘩,但尤吉斯只是笑了笑。他剛來了四個月,而且又很年輕,個頭又大。他渾身充滿健康活力,根本無法想象垮掉會是什么感覺。“你們這樣的人或許受不了這個。”他說。“你們這些虛弱(立陶宛語)的家伙——我的臂膀可結實著呢。”
尤吉斯就像個孩子,一個來自鄉下的孩子。他就是老板最喜歡要的那種人,如果招不到老板還會不高興。如果有人叫他去某個地方,他會跑著去。如果暫時沒什么事情可干,他就會騷動不安、手足無措,花不完的氣力在身上涌動。如果他在一隊人里干活,他總會嫌其他人動作太慢,他的不耐煩和不安分也會讓他鶴立雞群——這就是為什么他在那個最關鍵的場合被選中的原因。尤吉斯抵達芝加哥的第二天,在布朗公司的“中央記時站”外面站了不到半個小時就被一個老板叫走了。他對此非常自豪,這也讓他對那些悲觀的人更持嘲笑態度了。他們徒勞地告訴他,就在他被挑走的那群人里,有人在那兒站了一個月——對,甚至好幾個月——也還沒被挑中。“是啊,”他說,“可那都是些什么人啊?身體差得不行的流浪漢,一無是處的人,錢都花在喝酒上,掙了錢就去買酒喝的醉鬼。你想讓我相信,有這樣的胳膊”——這時他就會攥起拳頭,舉起胳膊,讓你看到里面滾動的肌肉——“有這樣的胳膊,我還會餓肚子?”
他們會說:“你顯然是從鄉下來的,而且是很遠的鄉下。”的確如此,在尤吉斯出來闖世界掙錢并贏得奧娜之前,他從來沒見過城市,連稍微大一點的鎮子幾乎都沒見過。他父親,他父親的父親,以及傳說能追溯到的各代祖先,都一直住在立陶宛一個名叫布洛維奇皇家森林的地方。那片地有十萬英畝,自古便是貴族的狩獵區。定居在那里的農民很少,也是自古就獲得定居權的,其中一位便是安塔納斯·拉克斯,他靠一片荒野中清出的六英畝地養活了自己,也養活了他的孩子們。除了尤吉斯以外本還有另一個兒子,還有個小女兒。十幾年前那個兒子被征召入伍,之后就再也沒有他的音訊了。女兒則結婚了,老安塔納斯決定帶著兒子離開時,他女婿買下了那片地。
大概一年半之前,尤吉斯在離家一百英里的一次馬市上遇到了奧娜。之前,尤吉斯從沒想過結婚——他覺得這對男人來說是個愚蠢的陷阱,一笑了之;可現在,他連一句話都還沒對她說過,只交換了五六個微笑,他便因尷尬和恐懼面孔漲得通紅,竟然已經在向她的父母提出把女兒賣給他做妻子了——他開的價是本來帶到馬市上去賣的兩匹他父親的馬。可奧娜的父親心如磐石——那姑娘還是個孩子,他很有錢;而且他女兒不該這樣嫁出去。因此尤吉斯心情沉重地回了家,那年春夏都玩命干活,想忘記這件事。秋天收獲的活兒都干完后,他發現這樣行不通,于是又踏上了整整兩周的路程去找奧娜。
他發現事情發生了意外的轉變——奧娜的父親去世了,他的產業被債主們瓜分殆盡。尤吉斯的心又劇烈跳動起來,他意識到他的獎品已經不再遙不可及了。這家有埃茲碧塔·盧克塞特,他們叫她大娘,她是奧娜的繼母,還有她的年紀大小不一的六個孩子。還有她的兄弟約扎斯,一個干瘦小個子的男人,也在農場干活。在剛從森林出來的尤吉斯看來,這些人很重要;奧娜能識字,還知道許多他不知道的其它東西,現在農場賣掉了,全家人都無處可去——他們在這世界上僅剩的財產是七百盧布,折成美元,數字就得打個對折。他們的財產本該是這個數的三倍,可事情鬧上了法庭,法官的判決對他們不利,花了大價錢才讓他改了判決。
奧娜本可以嫁人離開他們的,但她不肯,因為她愛埃茲碧塔大娘。是約扎斯建議他們全家去美國的,他有個朋友在那邊發了家。他可以工作,女人們也可以工作,還有幾個孩子當然也可以——總之他們生活就能有著落了。尤吉斯也聽說了美國的事。他們說在那個國家每天能掙三盧布,尤吉斯知道根據他住的地方的物價,每天掙三盧布意味著什么,他當機立斷:他要去美國,結婚,還要變成一個有錢人。聽說在那個國家,無論窮富,人都是自由的;他不用當兵,不用把錢都交給無恥的官員——他可以隨心所欲,和任何一個人一樣理直氣壯。因此美國是戀人和年輕人的夢想。只要能搞定旅費,他就可以告別煩惱了。
他們預定次年春天動身,與此同時尤吉斯賣身給一個包工頭一段時間,和一伙人跑了四百英里,去斯摩棱斯克的一條鐵路上干活。那是一次可怕的經歷,很臟,食物很差,很殘酷,工作時間也太長;但尤吉斯完好無損地挺過來了,還多了縫在大衣里面的八十盧布。他不喝酒也不打架,因為他心里一直想著奧娜;此外,他是個安靜沉穩的人,人家叫干什么就干什么,也不常發脾氣,偶爾發脾氣的時候,惹他的人會希望再也不惹他。他拿了工錢以后會躲開賭鬼和酒鬼,因此他們想干掉他;可他逃脫了,回了家,打打散工,睡覺時也總是很警醒。
就這樣到了夏天,他們都出發去美國了。瑪利亞·貝爾欽斯基在最后一刻加入了他們,她是奧娜的一個表姐。瑪利亞是個孤兒,打小就為維爾紐斯的一個富農干活,他常常打她。瑪利亞二十歲時才第一次還手,她的反抗差點要了那人的命,于是她離開了。
他們總共有十二個人,五個大人,六個孩子——還有奧娜,她既不算大人也不算小孩。他們的旅途很艱辛;有個中介幫他們,但他其實是個混蛋,讓他們上了幾個官員的套,花了一大筆寶貴積蓄;他們本是充滿恐懼地守著這筆錢的。到了紐約又發生了一次這種事——因為他們當然對美國一無所知,也沒人教他們,于是一個穿著藍制服的家伙輕易就把他們領走,帶他們去了一家酒店,把他們關在那兒,讓他們交了一大筆錢才放他們走。法律規定酒店必須在門上張貼價目表,但沒規定價目表要用立陶宛語。
約扎斯的朋友是在牲畜圍場發的家,因此這一伙人的目的地也是芝加哥。他們就知道這一個詞:芝加哥。他們也只需要知道這么多,至少到他們抵達這個城市之前如此。等他們在無人歡迎的情況下踉踉蹌蹌地下了車,他們的狀況并不比之前有所好轉;他們佇立著,凝望著蒂爾伯街遠處高大的黑色樓房,尚未意識到他們已經到了。當他們說到“芝加哥”,人們不再指著某個方向,而是表情困惑,或者笑起來,或者毫無反應地繼續走路。他們的無助讓人感到憐惜;首先,他們無比害怕所有穿制服的人,因此他們每次看到警察都會過到馬路對面趕快離開。第一天他們整天在震耳欲聾的困惑中漫游著,完全迷失了,直到夜幕降臨才蜷縮在一棟房子的門廊里,最后,一位警察發現了他們,把他們帶到警局。早上派來了一位翻譯,他們被帶上一輛火車,學會了一個新詞——“圍場”。他們發現這次擺脫困境竟然沒再破費,當時的開心真是難以言表。
他們坐下來凝視著窗外。他們所處的這條街似乎沒有盡頭,一英里接著一英里——一共三十四英里,但他們并不知道——街兩側各有一排綿延不絕的破破爛爛的兩層小樓。他們看到街道兩旁都千篇一律——沒有高出來的,也沒有矮下去的,永遠是無盡的丑陋骯臟的小木頭房子。偶爾會看到一座橋架在一條臟兮兮的小河上,還有硬邦邦的泥巴河岸,沿岸的破敗棚屋和碼頭;偶爾還能看到一條鐵路穿過,還有一團亂糟糟的岔道,噴著煙的火車頭和轟隆作響的載貨車箱魚貫而過;偶爾還能看到一座大工廠,陰郁的建筑上布滿無數窗子,煙囪中涌出大團濃煙,染黑了上方的空氣,弄臟了下面的土地。但每當這些插曲過后,街道兩旁便會重歸凄涼的景色——整排破敗的小房子。
這一群人到達這個地方足足一小時之前,他們開始注意到氣氛發生了令人費解的變化。空氣越來越陰郁了,地上的草似乎也不那么綠了。隨著火車的行進的每一分鐘,每樣東西的色彩都更加黯淡;田野變得干旱枯黃,風景變得乏味貧瘠。隨著逐漸增加的濃煙,他們開始注意到另一件事,一種古怪而刺鼻的臭味。他們不確定這種臭味是否難聞;有些人或許會說它令人感到惡心,但他們對臭味的鑒別力還不發達,他們只是覺得它很奇怪。這會兒,坐在火車上,他們意識到自己正在前往臭味的發源地——他們從立陶宛大老遠地一路過來,正在朝它奔去。它不再是在呼吸中遙遠而若有若無的了,你能夠嘗出它,也能夠聞到它——幾乎可以抓住它,然后慢慢檢視它。他們對它的觀點形成了幾派。它是一種形成了背景的臭味,原始而天然;它很豐富,幾乎令人作嘔,刺激而強烈。有些人沉醉地吸入它;還有些人用手帕擋住臉。新移民還在品嘗它,陷入深深的驚奇,正在此時車停了,門打開了,有個嗓音大喊著——“牲畜圍場到了!”
他們被留在街角站著,大眼瞪小眼;在旁邊一條街道兩側有兩排磚房,它們之間是半打煙囪,和最高的房子一樣高,聳向天空——從中躥出六股油膩膩的濃煙,和夜幕一般黑。這煙或許來自世界中心,歲月的火焰仍在那里慢慢燃燒著。它仿佛是有動力在推進的,被永恒的爆炸驅動著前行。它永不停歇;你凝視著它,等待著它停下,但成團的蒸汽仍然不斷噴卷而出。它們在頭頂上蔓延成大片烏云,翻滾著,蜷曲著;隨后,它們聚成一條巨河,從天空流淌開去,展成一片盡可能廣闊的黑幕。
這一伙人隨后又注意到另一件怪事。它和那色彩一樣,也形成了一種背景的;它是一種聲音,由一萬種細小的聲音組成。一開始你幾乎注意不到它——它落入你的意識,像某種淡淡的干擾,某種煩心的東西。它如同春天里蜜蜂的呢喃,森林的低語;它暗示了無數種活動,運轉著的世界的轟鳴聲。只有努力分辨才能意識到這聲音是動物發出的,是一萬頭牛遙遙的低鳴,是遠方一萬頭豬的呼嚕。
他們很想循著聲音一探究竟,但可惜,他們這會兒沒時間探險。街角的警察開始盯上他們了;于是他們采取慣常手法,沿著街道走動起來。可是走了還不到一個街區,就聽到約扎斯叫了一聲,開始興奮地指著街對面。他們還沒搞清他上氣不接下氣地喊了些什么,他就躥出去了,他們看到他進了一家商店,上面的招牌是:“J·舍德維拉斯,小吃店。”他再出來的時候身邊多了個穿著長袖襯衫、系著圍裙的健壯男人,他雙手緊緊拉著約扎斯,開心地大笑著。埃茲碧塔大娘這時突然想起,舍德維拉斯就是那個在美國發了家的神秘朋友的名字。在這個時刻,得知他發家的途徑原來是小吃店,這可真是天大的好運氣,雖然還是早上,但他們沒吃早飯,孩子們也開始抱怨了。
于是這趟悲慘旅程有了個歡喜結局。兩個家族熱烈擁抱——雅庫巴斯·舍德維拉斯已經有好些年沒見過來自立陶宛同一個地方的老鄉了,沒過半天他們就成了一輩子的朋友。雅庫巴斯了解這個新世界的所有陷阱,也能解釋它的所有秘密;他能告訴他們在各種緊急情況下應該怎么做——更重要的是,他能告訴他們現在該做什么。他會帶他們去找安妮拉太太,她在圍場另一頭有間提供膳宿的公寓;他解釋說,尤金納老太太提供的食宿說不上好,但可以暫時湊合一陣子。埃茲碧塔大娘趕緊說,這會兒他們需要的是越便宜越好;因為他們對已花掉的開銷已經很驚恐了。在這片高收入的土地上實際體驗了幾天,他們便已發現一個殘酷的事實,那便是這里的物價也很高,這地方的窮人也和世界任何一個角落的窮人沒什么兩樣;尤吉斯腦海中縈繞的發財夢就這么著在一夜之間消失殆盡。此外,他們現在按著美國水平消費,可花的卻是按家鄉收入水平掙來的錢,這一點讓這個發現更加殘酷——他們這回可被騙慘了。過去的兩天他們什么都不敢吃——他們在火車上買食物時可著實心痛了一把。
不過當他們看到尤金納老太太的家時,他們也不得不退縮了,他們整個旅程期間都沒見過這么糟糕的地方。安妮拉太太在圍場腹地那片兩層小樓中的一棟里有個四居室。每棟房子里有四套這樣的公寓,這四套公寓都是提供給外國人的“膳宿公寓”——其中有立陶宛人、波蘭人、斯洛伐克人或者波希米亞人。這些地方有的是私人開的,也有的是合作性質的。每個房間平均有六個人住——有時一間能住上十三四個人,一套公寓就住了五六十人。所有住戶都自備床具——也就是說,床墊和被褥。床墊在地板上排成行——房間里除了一只爐子以外別無他物。兩個人共用一個床墊也沒什么稀奇的,一個人白天工作晚上睡覺,另一個人晚上工作白天睡覺。膳宿公寓管理人經常把同一個床位租給倒班的兩個人。
尤金納太太是個干瘦的矮個女人,臉上滿是皺紋。她家臟得超乎想象;因為滿地都是床墊,你根本踏不進前門去,如果改走后門,你會發現她把門廊的大部分區域都用舊板子圍起來養雞了。住客們總是開玩笑說,安妮拉打掃房間的辦法就是把雞放進屋子來。這樣的確降低了蟲害,可無論如何,老太太似乎更把它看成是喂雞而非打掃房間。事實是,她已經放棄了打掃任何東西的想法,因為可能會害她風濕病發作,每次發作她就只能蜷在自己房間的一角歇上一個多星期;在此期間,十一個欠了大筆房租的住客決定去堪薩斯城找工作碰碰運氣。那是七月,田野還是一片綠色。在罐頭鎮從來看不到田野,也看不到什么綠色的東西;但可以到馬路上去“游蕩”,他們就是這么說的,看看鄉下景色,好好休息一陣,坐在貨車上逍遙自在一番。
這就是迎接新人的落腳點。沒有更好的選擇了——要是去別處找可能還不如這里呢。尤金納太太有至少一間房是留給自己和她的三個小孩的,現在她愿意讓這群人里的女人和女孩也住進來。她說,他們可以在二手商店搞到被褥;不過天氣這么熱的時候還用不著呢——這樣的晚上他們可以都睡在過道里,她所有的房客幾乎都是這么干的。“明天,”等只剩下他們自己的時候,尤吉斯說,“明天我去找個工作,約扎斯估計也能找到活干,然后咱們就可以找個自己的住處了。”
那天下午晚些時候,他和奧娜出門散了個步,看看四周,熟悉一下將要成為他們家的這片街區。在圍場腹地,破破爛爛的兩層小樓彼此之間隔得遠了一些,有很多空地——這座城市在平原上伸展開時似乎遺忘了它們。這些空地上長滿了枯黃的野草,無數番茄罐頭隱藏其間;許多小孩在草地上玩,彼此追逐著,尖叫著,打鬧著。這個街區最可怕的一點就是孩子的數目;你會以為這附近肯定有所學校,時間久了之后你才會意識到,根本沒有學校,他們只是住在這里的孩子——罐頭鎮的孩子多到在任何一條街上,馬車的速度都比不上走路快!
不過這些街道的路況也不允許行駛得更快。尤吉斯和奧娜穿過的那幾條街道還不如微縮地形圖上的街道像樣。馬路基本都比房子低上幾英尺,房屋門前有時有墊高的木板路;沒有人行道——路上有山丘、低谷、河流,大大小小的水溝,還有滿是發臭的綠水大坑。孩子們就在這些池塘里嬉戲,在街上的泥巴里打滾;時不時可以看到他們在泥里挖著,尋找著戰利品。你大概會對此感到驚訝,也會對此番景色中盤旋著的遮天蔽日的蒼蠅感到驚訝,還有沖進鼻子的古怪惡臭,仿佛宇宙間所有死尸齊聚于此。來訪者禁不住要提出問題,本地居民就會泰然自若地解釋說,這塊土地是“人造的”,它本是城市垃圾的填埋場。據說這些讓人不愉快的東西過幾年就會消失;但與此同時,天熱時——特別是下雨時——蒼蠅就會很惱人。這不是有害健康的嗎?新來的人會問。本地居民則會回答:“大概吧;也沒準。”
再過去一點,目瞪口呆的尤吉斯和奧娜走到了這片“人造的”土地仍在填造的地段。那是一個大坑,大概有兩個街區那么大,成排的垃圾車正在緩慢地爬進去。這地方的臭味找不出任何含蓄的詞來形容了,到處都是小孩子,從早到晚在里面翻找著。有時罐頭廠的參觀者會過來看看這片“垃圾場”,他們會站在一邊爭論小孩是在吃他們找到的食物還是不過為家里養的雞找食。顯然誰也沒下去核實過。
垃圾場旁邊有個很大的磚場,煙囪冒著煙。他們先挖出土來做磚,然后再把坑用垃圾填上,尤吉斯和奧娜覺得這種安排很合適,這就是美國這種有魄力的國家的特點。不遠處是另一個大坑,他們挖了土,但還沒有填上。坑里有水,一個夏天它都在那兒,附近的土壤里的水也排了進去,在陽光下腐敗蒸騰;到了冬天,有人把這里的冰挖出來,賣給城里的人。在新來的人們看來,這種做法也很有經濟頭腦,因為他們沒讀報紙,腦袋里還沒有塞滿關于“病菌”的討厭念頭。
他們佇立著,看著夕陽漸漸落下,西邊的天空變得血紅,屋頂像火焰一樣閃耀著。尤吉斯和奧娜腦子里想的卻并非日落——他們背朝著它,思緒全都是罐頭鎮,他們可以清楚地遠眺它。天空襯著房屋的輪廓,清晰而漆黑,大片房屋各處有巨大的煙囪聳起,煙霧如河流般向世界盡頭綿延。現在的景象是一幅色彩的習作,煙霧在日落中呈現出黑色、棕色、灰色和紫色。一切能顯示出這地方的骯臟的痕跡都消失了——在暮色中它有一種富有力量的幻象。對于這兩位佇立著的觀眾來說,這片景色逐漸被黑暗吞噬,仿佛一個神奇的夢境,在人的能量作用下,創造著,為成千上萬的人提供著工作,充滿機遇與自由,生活、愛和歡樂。他們手挽著手離開時,尤吉斯說:“明天我就去那兒找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