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譽立憲主義——突然合格的降落傘
第二次世界大戰時,美國士兵使用的降落傘經常出現打不開的現象,政府部門與制造降落傘的公司反復交涉就是不能做出合格產品。后來一個將軍想到一個辦法,就是讓生產降落傘的廠家的管理者在交貨時先背降落傘跳一次傘,結果美國士兵使用的降落傘突然百分之百的合格了。
在現實社會中,公司與政府打交道的時候較多,突然合格的降落傘的故事就是處理公司與政府關系的一個很好案例。
中國的管理學書籍中沒有明確政府與企業關系的理論,這可能是不好意思說或者不能說,不過在管理大師德魯克的書中有政府與企業關系兩種模式的論述。由于這是一般書籍中很難見到的內容,所以我在這里引用如下:
教科書還在把自由放任作為資本主義經濟(即“市場”經濟)中企業同政府之間相互關系的典范。但是,首先,自由放任是經濟理論的一種模式而不是政治理論和政府實踐。除了邊沁(Bentham)和年輕的穆勒(John Stuart Mill)以外,在過去兩百年中,沒有任何一個重要的或有影響的政治學家提到過它。其次,即使作為一種經濟理論,自由放任只在英國于十九世紀中葉實行過一個較短的時期。
為企業與政府之間的關系確定了準則的只有兩種差異很大的政治模式。它們可以分別稱為重商主義和立憲主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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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重商主義模式中,經濟被看成是國家的政治統治,特別是軍事力量的基礎。國家的經濟和國家的統治被看成是共存的。兩者基本上都是組織起來反對外部世界的。經濟的主要職能在于為民族國家反對外來威脅提供生存的手段。在民族國家內部,可能有摩擦、沖突、競爭、爭吵,但正如在一個被圍困的堡壘中一樣,所有的爭吵和分歧都停留在圍墻之內。
重商主義在十七世紀末葉最初形成時的原始概念是,把企業看成是金銀貨幣的供給者,以便用以支付給士兵,而士兵則保衛國家的獨立和生存。亞當·斯密推翻了這種推理方式。但是,重商主義模式仍把在國外競爭方面所取得的成就看成是政治統治的經濟基礎。出口是其目標和考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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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憲主義模式在十九世紀主要產生于美國。它基本上把政府看成同工商企業處于敵對地位的關系,兩者之間的關系由法律來規定,而不是由人來確定,要在公正的基礎上來予以處理。
立憲主義同重商主義一樣地不相信自由放任。它也認為政府不能置身于經濟和企業之外。立憲主義和重商主義都認為,“工商企業非常重要,不能由工商界人士去單獨處理”。但重商主義所采用的方法是領導、指引和給予補助,而立憲主義卻說,“你不許”,并應用反托拉斯法、管制機構和刑事起訴。重商主義鼓勵工商企業,幫助它朝著有利于加強國家的政治實力和軍事實力的方向發展。立憲主義者卻決心使工商企業處于政府之外,認為它會招致腐化,并為工商企業的活動制定政治道德的規范。
——節選自《管理任務、責任和實踐》
重商主義就是以保衛國內經濟為借口,把政治之手伸到經濟領域,從而實現政治家們對經濟的控制。
立憲主義則是以保護國家政治權利為理由,防止出現經濟領域可能對政治方面產生影響的問題。
從政治與經濟的定義來說,重商主義是一種政治、經濟不分的理論。但正是這種理論在一個國家的市場經濟成長初期對市場經濟從表面上看是有利的,已經戴上公司帽子的封建貴族們按照這種理論可以拿出錢來開辦半國營性質的工廠,而不會遭到其他貴族的嘲笑,因為重商主義打著愛國主義的旗子。僅此而已。戴上公司帽子的封建貴族們會在其他地方破壞市場規則,干擾自由貿易,除了在生產上做著公司的樣子,其余地方都可以打著愛國的旗號行使貴族的特權。當然,隨著貴族們經商的成功,這個國家在政治上會變得更加開明。
立憲主義則與政治的本意要契合得多,政治的目標就是要合眾人之力保衛民眾生命。在公司的經營中,少數人會不顧環境污染、勞工健康而進行“短視經營”。法律系統對這些不合法的經營進行監督與管理當然是必要的。
政府除了在法律規定范圍內的常規監督外,還應當有對突發事件的緊急處理方法。
立憲主義過去遇到的主要問題就在于需要與公司進行合作。《管理任務、責任和實踐》中描述道:“曾經在20世紀60年代把人送上月球的美國國家航空和航天局是一個比防務采購更為模糊不清的領域。國家航空和航天局是一個政府機構,但美國的航天事業卻是許多獨立而自治的組織為一項共同任務而在一起工作的合作事業。這些組織包括政府機構、大學、個人尤其是企業。其法律上的結構是一種合同關系,而實際工作卻是在一種合伙關系中進行的,在許多情況下由私營企業擔任領導工作,制定公共政策并確定目標和標準。國家航空和航天局的一位官員解釋道:‘在防務采購中,總是由政府派出檢查員到承包商的工廠中去控制其工作。而在國家航空和航天局,以下情況并不是罕見的,卻由作為承包商的私營企業派出一名檢查員到一個政府機構中去控制政府的工作。'”
其實這種合作并不損害立憲主義對公司的監督,這就與重商主義對國外商船征稅并不意味著放松對國外商船的監督一樣。立憲主義實行自己的保衛民眾的計劃,而不是獲取更高經濟效率的計劃。保衛民眾過程中的所得,要看民眾給予的獎勵,這是一種貴族式的以榮譽為己任的工作方式,報酬應該只是政治家們次要的追求。
從這點上來說,政府派到承包商的檢查人員也應當以榮譽為主要的工作目標。如果能真正做到這一點,那么在與承包商的合作中就不會出現腐敗的問題。
我這里不是說整個政府都要靠榮譽感來支撐,而是認為政府也應當分成創新與計劃兩部分。計劃部分應當按法律或政令嚴格執行,而創新部分應當由有榮譽感的人來執行。其中,與經濟有關的領域對政府來說都是創新部分,而需要政府參與管理的都是與安全有關的部分。
現在航空航天局的事務之所以要與政府合作完成,是由于這個項目的危險性很高,以至于它現在可能關系到公司之外民眾的生命安全。當有周密的計劃可以使航天事業如汽車一樣安全時,公司就可以獨立全面地維護其運行,政府則應當全身而退。很多人認為這是不可能的,但據統計,飛機就比其他交通工具更安全。
日本政府在明治維新期間就成功地從市場中抽身退出,從而投入本職領域。
首先日本政府允許各類人士對政府政策進行評論。
福澤諭吉在1877年撰寫的《分權論》中指責“有司專制”時說:“你想要從事商業嗎?如果不依靠政府,就難以獲得生財的本錢。偶有要依靠政府者,但政府已獨自先行一步。你想要開墾土地,想要開鑿礦山嗎?其結果都會如此。”
福澤諭吉具體抨擊官辦企業時說:“對于那些過去是藩士族今天是官員的人來說,從事工商業是他們的最短處。另外,資本的自由遠沒有超越日本政府。那些拙于經商之人,掌握著巨額資本,指望其中沒有揮霍浪費之事,是萬萬不可能的。”
田口卯吉是明治初期的經濟學家。關于自由發展貿易問題,他的觀點比福澤諭吉更為徹底:“世上往往有些政府崇拜論者,他們都覺得 ‘政府’這個詞有很偉大的力量,以種種借口增加官營企業,其要義在于主張官營企業雖有壟斷之弊,但其事業仍不應由民所有。”田口卯吉舉例說,民辦鐵路比官辦鐵路運費便宜,郵遞公司比驛傳局更為便利。他指出:“壟斷之可怕不在民辦企業,而在官辦企業。”
隨著經濟的逐步發展,普通民眾與民辦企業也認識到官辦企業與民爭利的害處。例如,當時的繅絲業者就曾投書報紙反映政府辦的勸業場財大氣粗,民間繅絲業者幾乎被排擠出市場。“我縣官府,為促進民眾真正的興產之力,不應使勸業場過于興盛。為向外部夸耀勸業之盛,就應獎勵人民之一般興產,以圖富裕之基。不期永久之實榮,只圖一時之虛榮,難成勸業之盛也。”
面對各方對官辦企業的批評,1880年11月5日,明治維新時期政府公布工廠轉讓概則,這標志著民進國退政策的重大變化。政府的理由是:“為獎勵工業而創辦的各廠,規模現已具備,業務已臻發達,是以政府擬將所管各廠,漸次改歸民營。”雖然政府表述稱這些官辦企業或半官辦企業移交民辦時可以獲利,然而后來的大藏卿松方正義在其他場合卻承認政府直接管轄下的許多事業完全無利可圖,非但不能成為國庫財源,還導致其虧空。
自由市場經濟的確立,少了官辦企業與民爭利,是明治維新時期經濟跨越的一個重要原因。1885年前后,日本出現了一個創辦企業的熱潮。1884—1890年,日本的各種公司由702家增加到3092家,增長了約3.4倍,資本額由1340萬日元增加到18936萬元,增長了約13.1倍。19世紀80年代初,外貿業開始出現順差,改變了明治維新以來一直逆差的狀況。
政府應該堅持執行自己的計劃,不以重商主義的“愛國行為”為目標,也不以立憲主義防止經濟領域對政治的影響為目標。
我們把本書所說的,在普通經濟領域采用法律規范,實施立憲主義,有創新但與安全無關的經濟項目也應當由法律規范,在關系安全的創新問題上實施榮譽介入原則的做法稱為榮譽立憲主義。
有了榮譽立憲主義的概念,對于作為承包商的私營企業派出一名檢查員到一個政府機構中去控制少量的政府工作也就不會感到突兀了。用于規范政府的多數成型的法律就是為了滿足社會安全而制訂的計劃,本身就應當接受社會的控制與監督。如為公司辦理營業執照,本身就應當接受公司的監督,這是法律之內的事。按部就班地進行那些經過時間考驗的行動不會出什么問題,麻煩往往出現在那些新項目上。
再回到突然合格的降落傘的故事,政府人員找到了一種簡單高效的方法:公司負責人只要愿意為榮譽親身嘗試危險項目,政府人員就判定項目合格。
政府的目標是保衛民眾的安全而不是盈利。這種保衛民眾的榮譽感要求政府工作人員制定智慧的合作原則,讓公司與民眾都對政府工作人員的做法大加贊賞。而不是像現在一些參與衛生事業的官員一樣,站在創新的對立面,為他人冒險進行新藥品服用實驗的危險患得患失。對官員來說,不能獲得榮譽的官員做幾年就應當轉行,讓更有能力的人來接著做,這中間沒有像公司一樣按經濟效率評定的因素。
公司只有與真正為榮譽而工作的官員合作時,才會給公司帶來民眾認可下的經濟效率提升。如果公司想要利用政府的力量或法律空子來設置隱形的壟斷瓶頸,只能是引來自身創新的停滯,在不知不覺中被社會淘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