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徐道隣法政文集 (漢語法學文叢)
- 徐道隣
- 1592字
- 2020-11-28 22:48:06
唐律中的禮教觀念
唐律所代表的中國法律思想及制度,其第一個特點,即兩漢以來整個控制中國政治思想的禮教法律觀。
所謂禮教的法律觀,即是認為法律的作用,在輔助禮教之不足。唐律說,“德禮為政教之本,刑罰為政教之用”,就是本于孔子“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的說法。而法律之所以為“法”(人民之所以應當遵守的),也就是因為它是禮教的保障,法之所禁,必是禮之所不容,禮之所許,也一定是法之所不禁。所謂“禮之所去,刑之所取,出禮則入刑”(《后漢書·陳寵傳》),就是這個道理。這種法律觀,和春秋戰國時法家所主張的以“法者天下之至道”(管子),或“法雖不善,猶愈于無法”(慎子)者,自然大相徑庭了。
這種基于禮教的法律觀念,表現在制度方面的,有以下四點:
(一)唐律中有許多罪名,專門是為保障禮教規律而設的。例如,職制,大祀不預申期條:“諸大祀(天地宗廟神州等為大祀),入散齋(齋官畫理事如故,夜宿于正寢),不宿正寢者,一宿笞五十(無正寢者,于余齋房內宿者亦無罪,皆不得預穢惡之事)。”
戶婚,居父母喪生子條:“諸居父母喪生子者(謂在二十七月內而妊娠生子者),徒一年”。
戶婚,父母囚禁嫁娶條:“諸祖父母父母被囚禁,而嫁娶者,死罪徒一年半,流罪減一等。(若祖父母父母犯當死罪,嫁娶者徒一年半,流罪徒一年)”
(二)“律疏”解釋律文,常常從禮經中取證。例如,
名例,十惡條:“四曰惡逆”……“問……夫,據禮有等數不同,具為分析?答曰:夫者,據禮有三月廟見,有未廟見,或就婚等,三種之夫,并同夫法……其有尅吉日及定婚夫等,難不得違約改嫁,自余相犯,并同凡人。”
名例,十惡條:“七曰不孝:聞祖父母父母喪,匿不舉哀。”疏:“依禮,聞親喪,以哭答使者,盡哀而問故。父母之喪,創鉅尤切……今事匿不舉哀,或撿擇時日者并是。”
戶婚,許嫁女報婚書條:“諸許嫁女,已報婚書……而輒悔者,杖六十;雖無許婚之書,但受娉財亦是。”疏:“婚禮先以娉財為信,故禮云,娉則為妻,雖無許婚之言,但受娉財亦是。即受一尺以上,并不得悔。”
(三)禮教規則,可以補充法律之不足,而被拿來作條文來應用。例如,
職制,匿父母夫喪條,疏:“問居期喪作樂……,律條無文,合得何罪?答曰:禮云,大功將至辟琴瑟……身服期功,心忘寧戚,……須加懲戒。律雖無文,不合無罪。從‘不應為’之坐,期喪從重杖八十。”
名例,老小廢疾條,疏:“問毆已父母不傷,若為科斷?答曰:其毆父母,雖小及疾可矜,敢毆者仍為惡逆,或愚癡而犯,或情惡故為,于律雖得無論,準禮仍為不孝,老小重疾,上請聽裁。”
(四)最重要的,法律條文的引用及解釋,可以不受嚴格的形式主義的拘束。唐律中本來已經有內容很富彈性的一項條文:
雜律,不應得為條:“諸不應得為而為之者(謂律令無條,理不可為者),笞四十。事理重者杖八十。”疏:“臨時處斷,量情為罪。”
而此外還有“輕重相明”的辦法:
名例,斷罪無正條:“諸斷罪而無正條,其應出罪者,則舉重以明輕,其應入罪者,則舉輕以明重。”疏:“依賊盜律,夜無故入人家,主人登時殺者勿論,假有折傷,灼然不坐。此舉重明輕之類。賊盜律,謀殺期親尊長皆斬,無已殺已傷之文。如有殺傷者,舉始謀是輕,而得死罪,殺及謀而已傷是重,明從皆斬之坐。是舉輕明重之類。”
再則有以多數條文,“比附論罪”之例。例如:
斗訟,告緦麻卑幼條,疏:“問女君于妾,依禮無服,其有誣告,得減罪以否?答曰:律云,毆傷妻者,減凡人二等,若妻毆傷殺妾,與夫毆傷殺妻同。又條,誣告期親卑幼,減所誣罪二等。
其妻雖非卑幼,義與親卑幼同。
夫若誣告妻,須減所誣罪二等。
妻誣告妾,亦與夫告妻同。
”
有這樣內容空泛的條文,和這樣彈性的解釋和引用的方法,再加上有特別案情,可以隨時“上議請裁”、“廷訊”、“御審”等,法律學家自然不會發覺有“法律空隙”(Rechtsuecken)的問題,社會上更不會感覺到司法制度有什么不敷應用的地方了。